大學的課程比較散, 不上課的日子幾乎佔了一半。
林楓不在,趙剛只好把一點相思都寄託在學習上,選修課選了一堆, 只兩年的功夫就把學分積夠了。
找兼職時, 趙剛去了一家報社。
面試後先見了主編, 主編點頭後, 趙剛就被領到一個四方格子前。
領趙剛來的人, 是趙剛學校的師兄,他指指格子裡,說:“你先跟着徐達, 讓他帶帶你。”
趙剛一邊答應着,一邊打量眼前的人。
這是記者?
還是乞丐?
四方格子裡, 髒亂的辦公桌上趴着一個男人, 他睡得正香, 看年齡有四十左右,腦袋歪在一側枕在胳膊上, 口水流出來,沾溼了一小片衣服。他身上的衣服不知幾天沒換了,離老遠都能聞到一股酸味兒。
師兄看看睡着的人,也挺尷尬,向趙剛笑着解釋, “你別看徐達這樣, 他可是經驗豐富的老記者了, 能力也好, 尤其是紀實報道, 寫得棒極了。你應該知道吧,前段日子, 揭發程氏集團所屬的醫院售賣假藥,那篇報道就是徐達寫的。”
“是嗎?”
趙剛當然知道,那可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件,程氏集團因此受到非議,股價狂跌,還是程異出面公開道歉,纔多少挽回了一點程氏的顏面。
兩個人說着話,趴着的男人被吵醒了,他不耐煩的踢了一腳桌子,低低的聲音抱怨,“要聊天滾遠點!”
師兄上前拍了拍徐達,“老徐,給你介紹個新人。”
徐達頭都不擡,從身後拽過外套來蓋在頭上,整個把腦袋包了起來。
師兄只好笑着,衝趙剛小聲說,“咱們這行沒日沒夜,有時爲了蹲點找素材,守個幾天幾夜都是常事,咱們別打擾他了,讓他睡吧。我先帶你去別處轉轉,熟悉一下咱們報社的環境。”
趙剛心裡不悅,這人也太難纏,這麼兩個大活人在他跟前站了半天,正常人就算在怎麼累,也會打個招呼吧?
跟着師兄轉了一個上午,趙剛對自己工作的地方有了大致的瞭解。
朝暉日報社,是本市發行量最大的紙製媒體,朝暉日報在聊城的影響力,僅次於當地的電視傳媒,在業界的口碑也相當不錯。
報社就在商業區一棟二十四層的寫字樓裡,離“明秀屋”不遠。
除了主編和財務人員有獨立的辦公室外,其它人員都在一間寬敞的大廳裡辦公。
趙剛的辦公桌就在一進大門的拐角處,和徐達的辦公桌緊挨着。
趙剛對一切都摸不着門,也不知工作先從哪裡下手,只好一個人乾坐着,翻看桌上的一撂報紙。
隔間上突然探過兩隻手來,扯去趙剛手裡的報紙,一聲低沉的嘆息傳來,徐達翻着報紙,罵了一聲“垃圾!”然後把那堆報紙團了團,塞進廢紙簍裡。
“小子,有煙嗎?”徐達問。
“有!”趙剛摸出煙來遞過去。
徐達磕出一根菸來點上,把剩下的煙連盒子一起揣進他的上衣口袋。
“吃飯沒?”徐達又問。
“還沒!”現在正是下午,吃午飯太晚,吃晚飯又太早。
“那先吃飯,走!”
“……”
“走啊,愣着幹嘛,記得帶錢啊!”
趙剛朝左右看看,衆人都各忙各的,他再呆着也沒事幹,只好拿起外套跟在徐達後面。
出了商業街,徐達開車繞了半個城市,帶趙剛來到碼頭邊的一個小飯館。
飯館主營砂鍋燉菜,要了個小砂鍋,外加兩個涼菜,徐達開始喝酒。
給趙剛倒了一杯,徐達就一個人自斟自飲。
喝了半天才想起來,問:“小子,你叫啥來着?”
“趙剛!”
“這名兒真土!”
“……”
“怎麼想起當記者了?”
“我大學專業學的是新聞傳媒。”
“NO,”徐達搖搖手指,說:“不對。以後有人問你,你就應該說,我要用記者的筆真實記錄這個時代,我有一顆火熱跳動的心,要做‘筆可焚而良心不可奪,身可殺而事實不可改 ’那樣的好記者。這麼說纔對。”
趙剛是有這個想法,他之所以在選專業時放棄法律而選了新聞,就是想做個能用筆真實記錄時代的人。不是旁觀者,而是真正的見證者或參與者。可是有這樣的心思,並不一定要向所有人大聲嚷嚷。
趙剛沉默以對,抿了一口酒進嘴裡。
趙剛這一路上都在觀察徐達,他明顯剛剛睡醒,臉也沒洗,眼角還掛着明晃晃的幌子。身上還是早晨見他時的那一身衣服,味道也依舊。他頭髮胡亂炸着,張揚的沒有一根服貼的躺下,全都往四面八方挑釁似的站着。
這真是記者嗎?
趙剛又一次懷疑。
“快喝!”趙剛的思緒被徐達打斷,親眼看見徐達撓了撓他雞窩一樣的頭髮,頭皮屑像雪花一樣飄進了滾開的湯鍋裡。
趙剛徹底被眼前的人倒了胃口,以貌取人是不對,可這麼副尊容,趙剛實在不敢恭維,不管他有多優秀,明天還是求師兄給他換個人吧。這樣的人帶他,趙剛真怕等以後林楓回來,他也要變這麼一副邋遢、頹廢的模樣。
飯桌上徐達侃侃而談,不停與趙剛說話,酒也是不停的喝。最後終於醉倒了。
徐達抱着酒瓶倒在桌上,臉色酡紅,青色的胡茬也沾上了酒漬。
趙剛真想狂吼兩聲,“老兄,好歹把你家地址告訴我再倒呀!”
結了飯帳,趙剛把徐達拖到外面的車上。
徐達開了一輛輕型越野,車倒是極對趙剛的心思。
趙剛從徐達身上翻出車鑰匙,拎着他的衣領子,把人拎上車。
關上車門,趙剛使勁拍拍徐達的臉。
“喂,你家住哪兒?”
酒鬼是不會說話的,要說也會是胡話。
徐達蜷着身子縮在副駕上,合着眼睛,不言語也沒什麼怪異行爲。
酒品倒是不錯。
趙剛嘆了一聲。
打電話給師兄,趙剛問徐達家的地址。
“不知道。他剛和妻子離婚,現在住哪我也不清楚。”師兄翻了翻通訊錄,上面沒有記錄。
他問明瞭情況,就說:“先帶他去你家吧。今天週五,明天你也不用去學校。”
也只好如此。
趙剛掛了電話,踩了腳油門,開車回西廠區的家。
趙剛上了大學就住校,只有週末能回家,每次週末回家,張秀萍都會做了好吃的等他。
今天一開門,母親果然已經等着了。看見趙剛架着一個醉醺醺的男人,驚訝的問:“這是誰?”
“同事。”趙剛答了一聲,就把徐達甩在客廳的沙發上。
喘一口氣,“媽,今天他要住我們家了。”
張秀萍看了看徐達,“好,我給你收拾房間。”
“收拾什麼?就讓他睡沙發!”趙剛瞪一眼徐達。
“那怎麼行?你不是說是同事嗎?”
趙剛只覺得累,心累,人也累。跟母親要了一張舊牀單來,隨便鋪了鋪,扶徐達躺下。
徐達突然睜眼,嚇了趙剛一跳。
環顧一下四周,大概覺得陌生,徐達就問趙剛:“這是哪兒?你又是誰?”
趙剛這個氣,這一下午白聊了,還問我是誰?
他安撫的應和兩句,想讓徐達躺下睡覺。
徐達這會兒才亢奮起來,酒勁兒也上來了,他一個虎跳躥起來,直奔着客廳的大玻璃窗,對着窗外明亮皎潔的圓月,放聲狂歌。
粗野的調子和胡亂編成的下流詞句,在他扯着嗓子的嚎叫下,整個房間都被震動了。
你以爲你是狼?還非要對着月亮嚎?
趙剛趕緊撲上去拽他,把他拖回沙發邊,按着他坐下。
窗外的月亮太有吸引力,徐達掙扎着又要去。
張秀萍在房間裡都聽到動靜,她出來看,問:“怎麼了?”
趙剛說:“沒事,發酒瘋呢。”
“媽,你去休息吧,我看着他。”
張秀萍看她也幫不上忙,正要回房,徐達一轉眼珠看見她,眼睛立刻直勾勾的,嘴裡嘟噥着:“美人!”說着就要往張秀萍的方向撲。
趙剛這回真怒了,使個小擒拿一把把徐達掀翻在沙發上,拿腿一卡,吼聲:“老實點!”
張秀萍見怪不怪,喝醉了比這能鬧騰的她也見過,這樣的還不算嚇人。
她倒了杯水遞給趙剛,說了聲:“有事叫我!”就回了房間。
徐達被趙剛徹底制住,開始還掙,後來漸漸老實下來,睡了過去。
睡着也不消停,呼嚕打得震天響。
趙剛踢了他一腳,徐達沒反應。趙剛又踢一腳,總算消了點火。
每週五林楓都會來電話,那是趙剛覺得最甜蜜的時刻。
今天的甜蜜時刻就要在一片呼嚕聲中進行,趙剛想想都鬱悶。
電話準時在十點響起。
趙剛坐在電話旁,飛快的拿起了聽筒。
“林子。”只叫一聲名字,心就滿得要溢出來似的。
“嗯。”林楓只應了一聲,趙剛就聽出他的情緒不太好。
“怎麼了?有人欺負你?”趙剛憤怒的問,誰要敢欺負他的林子,他馬上坐飛機殺去林楓的學校裡,滅了他。
林楓笑了聲,“沒有。”他可是知道趙剛的脾氣,趙剛現在想的是什麼,林楓一清二楚。
林楓頓了頓,小聲說:“我想你了。”
趙剛心裡發酸,也小聲說:“我也想你。”特別想。
兩個人說着思念,林楓的情緒纔好起來,趙剛就問他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林楓學習太刻苦,年年拿獎學金,平時又打了兩份工勤工儉學,張秀萍和趙剛勸過他幾回,不要那麼拼命,林楓口裡答應,行動上卻依然如故。
每回放假,林楓都來去匆匆,因爲他打工的地方不能長時間請假。趙剛每次見他都覺得人又瘦了,心疼得要命。
可不管是板着臉教訓他,還是用甜言蜜語哄他,林楓都不聽。
趙剛覺得,他的林子學壞了。學會當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也學會拿小恩小惠收買他了。
趙剛受不了林楓對他笑,對他撒嬌,林楓每次這樣做,都能把趙剛哄得迷糊了,忘了要對他說的話,只剩下軟軟的溫柔盪漾在心裡。
趙剛常恨自己沒用,現在連林楓也制不住了,讓他爬到了自己頭上。
可是,誰叫他自己願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