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姨是趙剛七歲時來趙剛家的。那時的趙剛還只是個脾氣倔,愛闖點小禍的調皮孩子,王阿姨對他特別有耐心,也很疼這個因爲父母太忙而時常被忽略的彆扭孩子。她從小看着趙剛長大,心裡早把他當成了自己家的孩子。自家的孩子永遠是好的,即使他有天大的不是,也是自己的寶貝。
如今自家的寶貝長大了,懂事了,知道上進了,怎麼能讓王阿姨不高興。天天變着花樣的給他做好吃的,知道他晚上學習到很晚,就堅持每天給他補一頓夜宵,生怕他餓着。
“王姨,都說不用了,這都十一點了,你怎麼還不睡?”趙剛起身接托盤,讓王阿姨坐下。
“就睡了,快,把這麪包和牛奶吃了,剛烤好的,快吃。”王阿姨笑眯眯的瞧着趙剛。
趙剛喝了一口,問:“我媽回來了沒?”
“還沒呢,你媽媽忙也都是爲了你。現在過日子什麼不用錢呢?她也難。”
“我知道。”趙剛說我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以前不明白,現在,在看見林楓爲了每月掙幾百塊,而每晚在餐館高強度勞動近五個小時,中間沒有休息,不停的幹活,只有餐館剩下的飯菜做爲員工福利,其他的,就算被油燙了,被廚房的刀割傷了,也不會被算做工傷,自己傷了是自己不小心,是你自己倒楣,肥胖的杜嬸是不會因此多付你一分錢的。
還有葉思晨,爲了給母親治病,因爲錢而……
殘酷的現實展現在面前,趙剛怎麼還會不知道錢對一個人有多重要呢。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沒用,重生前的經驗對於他現在的生活沒有一點幫助。他除了過去那些打架鬥狠的特長,竟連半點其它掙錢的法子都沒有。
趙剛低下頭,輕輕地又說了一聲:“我知道。”
王阿姨摸摸趙剛低着的大腦袋,笑說:“明天週末了,出去玩玩吧,和那個,叫什麼來着,小楓子是吧?去玩吧。別總想着學習,好人也學傻了!”
“呵,是林子,阿姨。”
“對,小林子。要不乾脆下週末你倆和我回鄉下吧,兩天一夜的來回,現在正是秋天,瓜果正是當季,跟阿姨回去嚐嚐農家飯,怎麼樣?”
王阿姨每月有二天的假期,下週正好是休假的日子。
趙剛也早想帶林楓出去走走了,每天林楓的日子過得太單調,他都覺得林楓過早的就沒了朝氣,應該多出去散散心纔對。
“行,阿姨,我和他商量一下,他家裡還有奶奶,奶奶年紀也大了,不知道能不能離開人呢。”
“喲,怎麼他家裡沒大人嗎?他父母呢?”王阿姨驚訝的問。
“這個,我也不知道,沒敢問。”林楓提起家庭情況就是一臉的蒼白,在學校班主任都不敢提,涉及家庭的事都是悄悄把林楓叫到辦公室問的。
班裡的同學都傳林楓的父母離婚了,父親跟別的女人跑了,母親自殺了,衆說紛紜。從來都沒有大人爲林楓開過家長會,林楓的家長會都是林楓自己出席的。越是這樣大家越是愛猜測,越是猜測得出的結論越多,也就越不清楚到底真相是什麼。
趙剛就更加不清楚了。重生前他對誰都不關心,和林楓相識近二十年,從來沒問過他家裡的事,一見面時間幾乎都花在牀上,這些家長裡短的事問都不可能問。就連他是跟着奶奶長大的,也是這一世才知道的事。
說起來,從前二十年的相交,都比不上現在短短一年多中瞭解得多。趙剛也苦惱過,他對林楓的事情,還真的是像一張白紙那樣,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瞭解。
王阿姨嘆息着:“都是可憐的,家家有本兒難唸的經哪。”
“你去問問吧,問好了阿姨幫你們買汽車票。”
“哎!”
王阿姨又囑咐趙剛幾句“別學得太晚了,注意休息”,纔回屋睡覺。
第二天趙剛問林楓,林楓高興的說好。
奶奶那裡不用愁,還有鄰居可以幫忙照看一下,麻煩在餐館上,杜嬸不讓他請假。
林楓好話說盡,杜嬸直說太忙了,不準。磨了幾天,最後以本月的後半個月,每天多工作半小時爲條件,請了兩天的假。
準備工作忙碌而興奮,趙剛和林楓像所有要去遠足的孩子那樣,高興地做着準備,買路上要吃的零食,看當地的縣誌,查詢附近有名的景點。趙剛特意從他爸爸那裡借了臺照像機,想多給林楓拍點照片回來珍藏。
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本來趙剛計劃的是和林楓兩個人的假期,結果陳圓和浩子知道以後,也一定要跟着去玩兒,陳圓又告訴了葉思晨,葉思晨就帶着核桃、肖冬鳴一起,浩浩蕩蕩地也跟着上了長途汽車。
趙剛眼睜睜看着浪漫之旅變成了集體郊遊,心裡憤恨難平,一路上看陳圓的目光都像要殺人。
陳圓現在吃準了林楓是趙剛的死穴,巴着林楓聊東聊西,一刻也不離開他,把趙剛看得乾生氣,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王阿姨本着“一個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的慈愛態度,對多出來的小朋友們表示了熱烈的歡迎,連說幸虧前兩年兒子結婚新翻蓋了房子,不然要住不下嘍。
王阿姨的老家離聊城不是很遠,就在與本市緊挨着的鄰縣,背靠青山,面迎綠水,是個自然風光保持完好的美麗鄉村。
“過了這條河就是我們村子了,孩子們過橋慢點,別推,這河可深,掉下去就糟了!”王阿姨一路上不住嘴的囑咐,生怕有哪個磕了碰了。
村前這條河是內陸河,匯入支流之後會流向海洋,因爲是活水,也沒有被污染,水質清亮透徹,看得人心裡也透亮。
葉思晨一見就起了親近之心,脫衣服就想往河裡扎,肖冬鳴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等會我陪你。”
王阿姨攔着:“不行,不行,這會水涼,中午再下水。”
趙剛也讓他倆嚇一跳,指着葉思晨問:“葉子,你會游泳嗎?”
葉思晨搖頭。趙剛心說:我就知道。
又問肖冬鳴,“你呢?會遊?”
肖冬鳴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半晌說一句:“我會學!”
那就是不會了,就這也敢陪人往河裡去?趙剛真想仰天長嘆,這兩個人,可真是,一個瘋,一個癡,絕了!
趙剛衝兩人大喝:“不許去!”
王阿姨也生氣,“不許下水,不會游泳哪能下河玩,淹了怎麼得了?”
葉思晨笑嘻嘻的說:“好!”尾音還拉得長長的,像個聽話的孩子。只是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閃着精靈狡黠,一看就不是個聽話安分的。
安頓好住處,王阿姨就把自己的小兒子叫來,“這是石頭,這兩天讓他陪你們四處玩玩,這小子打小就野,附近好玩的地方門兒清。”
石頭讓母親說得不好意思,曬黑的臉上泛起兩片紅。
十八/九歲的孩子心熱,沒多大工夫石頭就和趙剛他們打成了一片。
石頭向這些城裡來的,沒見過野味兒的孩子介紹打山雀用的自制彈弓,還有彈弓打來的戰利品。
“這能打住?”陳圓和核桃都不相信這個皮製彈弓能打着天上飛的鳥。
“這有啥,小時候我還和我爸進山打過獵呢,那用的可是□□,真傢伙!我用的時間短,準頭不行,我哥那可是神槍手,指哪打哪,野豬都能獵回來。那才叫牛呢!這彈弓算啥,小孩子的玩意,頂多打兩隻鳥雀。村裡的娃都能打,飯桌上打牙祭全指着它哩。”
石頭領着趙剛等人先熟悉了一下村子,告訴他們晚上不要出門,這不是城裡,晚上村子裡沒路燈,一入夜外面就全黑了,迎面連人都看不清,可不能瞎走,萬一走到墳地裡,被鬼迷了就糟了。
趙剛他們嘴裡答應,心裡卻笑話石頭到底是鄉下孩子,這麼大了還怕鬼怪。尤其是像趙剛、葉思晨這樣喜歡刺激的人,倒真想看看鬼長什麼樣子。
村裡難得有外人來,大娘嬸子們全來看,七八個小孩被圍在當中,看稀罕一樣。其中就數葉思晨長得好,陳圓嘴最甜,他倆得的乾果梨子比別人多一倍。兩個人都美得不行。
中午果然吃的是農家飯,大柴鍋燒出來的飯香,每個人都多吃了一碗飯。
吃完飯,石頭就帶着趙剛他們上了後山。
順着人走出來的山道蜿蜒而上,很快就到了半山腰。趙剛問林楓累不累,林楓抹了把汗,蹦跳着說:“不累!”
石頭並沒領着人往山頂爬,從半山腰橫着往東走,進了鮮有人進的密林。
走了不知多久,石頭停下腳步,回頭小聲的說:“我去前面看看,你們等會。”
衆人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不過在人家的地盤上,都得聽話。
石頭小心地向前走,踩在雜草上的腳步放得很輕很慢,他悄悄靠近一棵參天古樹,扒開樹旁邊的草窠,看了一眼,失望地踢了一腳樹幹,“還以爲是個大傢伙呢,這麼小,塞牙縫兒都不夠。算了,再小也是碟菜。”
石頭轉身招手,趙剛等人湊上前去看。
野草堆裡埋着個獸夾子,鐵獸夾上夾了一隻兔子。兔子的後腿斷了,正發抖。它被夾住的時間應該已經不短了,連掙扎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身上細微的顫動還能表明它是個活物。
核桃拿樹棍扒拉了一下兔子,“咬人不?”
石頭答:“咬的,可狠了!先別動它,拿木棒打死了才能拿。”
趙剛、葉思晨這些人都是見過血腥的,人斷了腿躺那兒也不會眨下眼,何況是隻兔子。野兔子比家養兔子肉細味美,一會下鍋準是一鍋好肉好湯,誰還會想到它可不可憐呢。
林楓卻忍不住了,往前挪了挪,問石頭:“逮它幹嘛?”
石頭就笑:“吃唄!還能幹什麼,能供着?”
衆人一場爆笑。
趙剛知道林楓又同情心氾濫了,笑着對他說:“林子,別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咱們又不是大野狼,離了這隻兔子活不了。既然還有別的吃的果腹,那就應該放了它,是嗎?”
林楓點頭說是。
趙剛卻搖頭,“你不吃它,它也會被別的人或動物吃,我們也算食物鏈的一環,弱小的被強大的所捕獲吞噬,是物競天擇的自然規律,誰也逃不過的。當然也包括你我。”
林楓不言語了,心裡到底還是覺得兔子可憐,晚飯時沒動那碗紅燒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