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回到家就亂了方寸, 一會兒說要做飯,去了廚房,切了兩刀菜又說時間到了, 該去醫院了, 放下菜刀進臥室, 卻拿起書本來, 說是功課還有好多沒做……
趙剛一直默默的跟在林楓身後, 只要他不傷了自己,這樣也未嘗不是種發泄的方式。
林楓這一個月都把自己逼得太緊,他太累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心裡慌,但不是因爲害怕。我以爲我會害怕他, 可是沒有……”林楓坐在書桌前, 喃喃地說着, 手裡捏着課本,用力攥着, 指節都泛了白。
趙剛從身後抱住林楓,讓他靠進自己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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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別再想了。累了吧,早上起的那麼早。睡會兒!”趙剛輕輕的左右搖晃。
“我不困,一會兒還要去醫院。”
林楓從趙剛懷裡掙出來, 要去做飯。
趙剛拽住他, “你忘了, 今天不是我媽在陪牀嗎?飯她早就做好帶去了。”
“是啊, 我, 我忘了……”林楓像脫力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不顧林楓的掙扎,趙剛強硬的把他帶到牀上, 扶他躺下,蓋好被子,“睡吧。有我呢,今天你不要去醫院了,我會去的,晚上我陪着奶奶。”
“不行,不看奶奶一眼,我不放心!”林楓又要起來。
“好,好,你先睡會兒,就一個小時。你要沒有精神,怎麼照顧奶奶呢?”趙剛哄着林楓。
“嗯,一小時,一定要叫我。”
“好!”
趙剛輕輕的拍着林楓的後背,一面撫摸一面小心的拍着。林楓最近失眠嚴重,難以入睡,睡着了又很快會被驚醒。
趙剛只有像這樣守着他,林楓纔會多少安靜的睡一會兒。
林楓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原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更是帶着青,趙剛真怕他扛不住了。
自從知道奶奶的病情,趙剛就想安慰他,林楓倔強得要命,就像他從前面對母親死亡時一樣,他堅決不承認他難受,他說他顧不上。他要好好照顧奶奶,讓奶奶住最好的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他一定可以讓奶奶再活好多年。
林楓也的確做到了,對奶奶照顧的無微不至。
做完透析奶奶吃不下飯,林楓一次又一次的重做,直到奶奶吃得順口,能嚥下去。腎衰竭要嚴格控制喝水和每天攝取的鹽分。林楓就買了實驗室用的量杯,精確到一毫克的測量,每頓飯都是如此。
林楓睡了不到一個鐘頭,就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翻身下牀,簡單洗漱了一下,和趙剛一起去醫院。
從西廠區去醫院的路,他們兩個人這段時間已經走熟了。每天兩個來回,爲奶奶送中飯,晚飯,有時甚至還要更多。
奶奶吃的東西,林楓不放心別人做,每頓飯都要親自動手,還是前些天,張秀萍實在看不下去了,好好說了林楓一頓,纔好歹讓林楓放手,改由她和林楓輪流做飯,再給奶奶送去。
一路上林楓都不說話,趙剛握住他的手,他也只是笑笑,輕輕的回握一下。
醫院住院部大廳里人頭攢動,如果不來這裡,真的不知道原來有這麼多人生病。
奶奶住在十一樓的病房裡,靠窗的位置。六號病房裡有三張牀位,奶奶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靠近門邊上,住的是個小姑娘,她得了急性腎炎,剛住進來時,腿上腫得一摁一個坑。年輕人恢復得也快,才一個月功夫,她就好得差不多了,現在每天都喝中藥調理,很快就能出院了。
小姑娘特別喜歡林楓,他一進門就撲上去叫哥哥,嘴甜極了。
她長着一張圓臉,一笑兩個長酒渦,林楓現在只有看見她時,能輕鬆的笑一笑。
“哥哥,我剛纔給奶奶削蘋果了。”
“真乖!”林楓摸摸小姑娘的圓臉。
“樂樂今天好好喝藥了嗎?”林楓抱起小樂樂掂了掂。
“噫,”一提喝藥,小樂樂就撅起嘴。中藥苦得要命,大人都不一定能喝得進去,孩子更覺得難喝了。
放下小樂樂,林楓和趙剛到奶奶的病牀前。
張秀萍正陪奶奶說話,兩個人都笑呵呵的。
奶奶一直很樂觀,說她都活了這麼大歲數了,就算現在死了,也沒什麼可難過的。
奶奶在知道病情的時候,就說她不治了,家裡的經濟情況她最清楚,負擔不起醫院費。
林楓當時就發了脾氣,說奶奶自私,只考慮自己。她說不治就不治了?都不管他嗎?都不想想,要是沒了奶奶,他就真成了沒人疼的野孩子了。
說得奶奶掉了淚,她一直覺得對不起林楓。
林世新是奶奶的獨生子,奶奶對他一直很嬌慣。奶奶覺得,就是因爲她的縱容,才讓兒子有了那麼彆扭又孤僻的性子,纔會害得林楓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
這些年日子過得苦,也沒讓林楓過幾天好日子,她還得了這麼個病,還活着幹什麼?不是拖累孩子麼?
林楓也同樣覺得內疚,覺得奶奶要不是爲了給他掙學費,也不用年紀那麼大了還去賣菜,她平時身體不好,也不敢去醫院,常常拖着。奶奶生病都是因爲多年積勞成疾。
兩個人都太爲對方着想,才一個想治一個說不治,把事情弄擰巴了。
“奶奶!”趙剛和林楓向靠坐在病牀上的奶奶打招呼。
“唉,回來了?”奶奶的臉色薑黃,但是精神還算好。透析是很傷身體的事,一般人有時都承受不住那樣的痛苦。
“怎麼樣?見到你爸爸了?”奶奶問。
“見到了。”林楓詳細的說了經過,讓奶奶安心。
趁着打水的功夫,趙剛悄悄跟着張秀萍去了開水間。
“媽!”趙剛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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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有事?”張秀萍放下手上的暖水瓶。
“家裡的錢……”
張秀萍笑笑,“你看着辦吧。除了‘明秀屋’,那個說什麼都不能動,以後你和林楓上大學的錢,還都要指着它呢。”
趙剛感激的點頭。
回到病房,門口正遇到護士,她手裡拿着一沓催款單,遞給張秀萍一張,“十八牀,欠費了,請在明天早上九點前交清。”
張秀萍和趙剛相視苦笑,還真是天黑怕遇鬼,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母子兩個看了看,對着長長單據上的一大串數字盤算。
“怎麼樣?夠嗎?”張秀萍問。
趙剛搖頭,“支持不了多久。還夠兩個月的,再往後就懸了。”
張秀萍輕聲說:“奶奶今天還跟我說,她想回家去。我也覺得回家好,奶奶住得也舒心,費用方面也能省點。”
“省也省不了多少,透析纔是最花錢的。而且林楓也不會同意。”
張秀萍嘆氣,“你們還小,不懂老人的心思,人老了,戀家。尤其是有病了,最怕死在外面。醫院裡,奶奶住得心裡不踏實。”
趙剛想了想,搖頭說:“林楓不會答應的。”
“您別管了,我想辦法!還有欠費的事,別告訴林楓。”
張秀萍皺起眉頭,斟酌一下還是說:“我知道你看重林楓,可是不能胡來,知道嗎?”
趙剛笑說不會,他的命現在太金貴,還要留着保護他愛的人呢。
趙剛告訴林楓,他要出去一趟。
林楓問他去哪兒?
趙剛說出去隨便走走,醫院的空氣太憋悶。
“對不起,讓你和阿姨也跟着受累。”林楓低着頭。
趙剛摟住他,揉着林楓的頭髮,說:“真傻!”
“我是外人嗎?你再跟我客氣,我就在醫院大廳裡親你了!”
趙剛還真做得出來。
林楓笑起來,說:“親就親,怕你?”
趙剛也笑,讓林楓等着他,他一會兒就回來。
趙剛從醫院出來,拐進醫院旁邊的小花園。花園和醫院相聯,有不少病人來這裡散步。
穿着藍白條紋病號服的病人,在還未返青的果木林裡格外顯眼。
初春的時候,乍暖還寒,天氣總是不穩定,像要挽留冬天的腳步似的,春風總是溫柔的裹挾着寒冷吹過,讓人在溫暖的陽光下/體會冷風徹骨的感覺。
趙剛挑了一張帶石桌的圓凳子坐下,鋪開紙張,仔細算着家裡的存款還夠支持多久。
“明秀屋”的生意不錯,可是畢竟店面小,流水額有限,再怎麼好,也跟大公司比不了,除去亂七八糟的雜費、稅費,盈餘並不可觀。
再說一大家子還要吃飯,尤其是奶奶,現在更要吃好,沒個進項可不行。所以“明秀屋”不能動。
他手裡還有幾萬的存款,明天先把欠醫院的窟窿填上。
母親手裡還有一些投資的股票、債券,過幾天就去全部變現,這樣就還能支撐一段日子。
可是還不夠,怎麼辦?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嗎?
趙剛摸出煙盒,他知道吸菸不好,可最近就是控制不住,越吸越多,身上的煙味辛辣,連母親都注意到了。
趙剛一根一根的吸着,半盒煙很快就沒了。他揉了煙盒,連同手裡那張劃得面目全非的紙一起,團成一團,扔得老遠。
趙剛煩躁地在公園裡來回踱步,想着還有什麼地方能弄來錢。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夕陽灑盡了最後一抹餘輝。
趙剛走出公園,他決定去找他的父親——趙明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