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木蘭這輩子的經歷加起來,也沒有這一天來得深刻。先是母親病故,之後自己身陷重圍,隨即就被這位自己不願相認的兄長拉進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她拜一清道姑爲師,學的也是玄門正宗心法,但是一清道姑自身也不過金丹修爲,所結交的也無非是這個層次。小郡主在嵩山潛修一年,所見識的修士手段也不過是御劍飛行、隔空攝物之類。自從被榮耀劫持,之後半路又遇到羅候手下,這一路行來所見,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生平的認知範疇。
現在她所在的空間,似是一股漩渦的中心,周圍是無邊無際的虛空,隱約可以感覺到其中充斥着混亂無序的元氣。放眼望去,一片漆黑的夜幕,遠遠地可以看到遠方閃耀的星辰。在這樣一片廣闊無垠的天地裡,木蘭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雙手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重光的胳膊。重光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眼前光線驟然一亮,已經換了一副場景,卻是一處十分明亮的所在。
木蘭的腳終於踏上實地,她虛懸着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下。鬆脫了拽住重光胳膊的手,她開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場景。這裡似乎是在地下,只是到處懸掛着發光的琉璃鏡,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四周分佈着不規則的石柱,地上也是坑坑窪窪,零零散散地放置着奇形怪狀的岩石。
重光掃視了周圍一眼,低聲說道:“這裡是一處地下礦洞,只是不知道被誰佈下了極厲害的禁制,所以無人能夠發現。這些發光的琉璃鏡也是有人刻意安放的,作爲照明之用。”
木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蹲下身解開繫住王妃的繩索,小心翼翼地查看王妃的遺體。見到一切安然無恙,王妃的面孔還栩栩如生,這才從極度的緊張和刺激中解脫,一時悲從中來,忍不住大放悲聲。
重光就站在她邊上,靜靜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這才走上前,輕輕拍打她的肩頭。木蘭第一次沒有抗拒的表示,只擡起頭用滿是淚痕的眼睛盯着他看,用帶着孩子氣的嗓音說着氣話。
“你幹嘛要來呢,從你一出現,就沒有好事。先是二伯父造反死了,接着我又生病。好不容易我病好了,你又把爹爹一劍殺了。我好不容易振作精神,打算練好本事找你報仇,又被那個壞人抓了。然後就冒出一堆一堆的惡人,把我們抓到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孃親一路上餐風露宿,擔驚受怕,本來就不好的身體徹底垮了。我還想着能殺你報仇,孃親又非要我爹不是我親爹,她也不是我親孃,還說你是我哥哥,爹把我親爹孃——”她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淚水如斷線的風箏流個不停。
“我本來,本來不相信的,可是孃親不會騙我,更何況她都要——”她抽着鼻子,一頓一頓地說話:“我該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木蘭說着說着就語無倫次了,也幸虧她修行一年,心智大長,若是換了過去那個嬌生慣養的小郡主,突然經歷這麼大的變故,只怕立時就要瘋癲。
重光也怕她迷了心,走上前去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用元真元替她調理血氣。直到此時重光才突然發現,自己一直被鎮壓的修爲,突然恢復了。眼前所在的礦洞,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那不知是羅候還是鬼祖施加於他身上的禁制法術,居然就在他進入礦洞的那一刻,自動消解了。
他頓時驚喜不已,隨即想起了什麼,心情瞬間又暗淡下來。嘆了一口氣,他對木蘭輕輕說道:“把王妃的遺體火化了吧,也好帶回去安葬。”小郡主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也不再多說。
兩人一道將王妃的屍身安置好,小郡主又整理了一下王妃的衣物,從自己身世取了些珍珠、手鐲,放在王妃胸口處,隨即退後,對着王妃磕了幾個響頭。
重光看着她做完這些,自己也上前對王妃行了一番祭禮。小郡主把一切安頓好,這纔對他點點頭,表示可以動手了。他屈指彈出一團紅色的焰火,落在王妃身上,只一瞬間就席捲全身。
看着往日最親切的面孔被火焰吞沒,小郡主還是沒能忍住,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角滑落,再次泣不成聲。重光卻已經從傷感中醒轉過來,開始仔細觀察所在的這一片礦洞。
他這一生經歷的生離死別,實在是太多了,眼前的情形,並不能動搖他的心志。沿着礦洞的石壁繞了一圈,他才發現這礦洞與外界竟是完全隔絕的,似乎是在大山的中腹,生生造出這麼一塊空間。
感嘆了一番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他開始盤點礦洞中的陳設。除了四下散亂的石塊,他並沒有找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心頭的疑惑卻越來越重。這處溶洞四周的禁制,簡直可稱得上是巧奪造化,自己實在想象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佈下這麼大的手筆,就爲了這麼一處空曠得一無所有的礦洞?
再想想自己進來的時候,所依靠的那個傳送陣法,更是匪夷所思。自己本是抱着試一試的念頭,也是在生死關頭存了萬一的念想,想不到竟然真的被拉了進來,連帶着救了自己妹妹一命。此時他心中已經再無懷疑,只是不解之處越來越多。
木蘭跪在王妃的遺體前,一直等到火焰熄滅,她才解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骨灰收集起來,仔細地打成一個包裹。等到骨灰收集完,把包裹打好拿開的時候,她的視線掃過餘下的地面,卻在地面上發現了一些奇怪的痕跡,忍不住咦了一聲。
重光正在一籌莫展之際,驟然聽到這聲驚呼,索性把腦中的疑慮丟開,走到妹妹身邊,關心地說道:“小妹,怎麼了。”
木蘭指了指地上的痕跡道:“這裡的石板剛纔是光滑一片,受了你的真火燒烤之後,突然顯出這些奇怪的痕跡來,不知究竟是什麼緣故。”
重光心中一動,蹲下身來查看地上的痕跡,頓時吃了一驚。這地上的劃痕從外表看去,斑駁不堪,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年的歲月。仔細觀察其紋理粗細,竟似是人用手指刻下,入石三分。
“若真是被人用手指所刻,那此人的內力真是震古爍今,還遠在我之上。”重光自忖若是藉助道門神通,也能做到這般,但這石板上的劃痕毫無一絲施法痕跡,確是被人單憑指力所刻,不由得暗暗咂舌。
他仔細摸索着石板上的痕跡,紋理越理越是清晰,待到最後才發現整個石板上所刻下的圖案,與自己在崑崙秘藏中所見的列缺觀星圖若合符節,只是細節處更爲神妙莫測,心中的驚訝越來越甚。
“留下這刻痕的人難道是我崑崙派的前輩,否則怎麼會如此熟悉列缺觀星圖,還能推演出這許多變化?此人修爲冠絕當世,武功震古爍今,我在崑崙派這麼多年,可從未聽說有哪位前輩武功與道法都能達到這般境界,除非不是同一個人。”
重光撫摸着石板上的星圖,越思索越覺深不可測,索性找了一塊石頭,一掌擊成無數碎石,沿着石板上的紋理交錯一一推演起來。木蘭見他全神貫注,也不敢打擾,就在一旁打坐冥想,練習一清道姑傳授的玄門心法。
一連七天七夜,重光不眠不休地推演石板上的星圖。每當推演到一個節點,遇到沒有凸顯出來的紋理,他就用三陽真火在節點處炙烤,不多時就能顯現出後面的脈絡。整個星圖刻在石板上,表面卻是被人用一層石蠟覆蓋,到底有多大,重光也說不清楚。一直到七天之後,他才終於把完整的星圖盡數理出,而他推演的陣勢,也找到了最終的陣眼。
“刻圖之人費了這麼大的心力,將推衍之後的變式星圖留在這裡,到底是爲了指引什麼?”重光一直摸索到礦洞地面上,靠近兩側石壁交叉的一處角落,這裡正是列缺觀星圖推衍之後的陣眼所在。原本此處也是被厚厚的石蠟封住,此時都已經被重光揭去,露出底下的岩石地層。
他對着陣眼思索了許久,也沒個頭緒,忽然心中一動,用手指在陣眼所在的地面連扣了幾下,頓時發出清脆的聲響。他一聽這響聲,就知道地下乃是中空的。當年那人留下這列缺觀星圖的變式,就是爲了指引後來人找到這地底下暗藏的空格。
重光越發好奇,在陣眼旁邊敲打了一番,這才找到了打開入口的樞紐。本來他神通盡復,大可用強力破開隔板。但這礦洞處處透着古怪,他也不敢造次,這才如此循規蹈矩。
他輕輕扳起兩塊方磚,手上加力,頓時把一大塊完整的鐵板掀了起來,露出藏在岩石下面的暗格。這暗格約有九尺長,四尺寬,正放着一尊檀香木製的棺材。
重光見到這棺材,心中暗道:“這人花了這許多精力,就是爲了留下一具棺木?這棺木中所放置的,莫不是此人的遺骸?難道這人沒能飛昇?”
他心中迷惑,手上的動作略一停滯,隨即就想:“都已經到了這一步,管他這棺材中放的是什麼,我也非看看不可。”雙手發力,頓時揭開了蓋板。
棺木中沒有任何想象中的奇珍異寶、秘籍仙丹,連機關消息也不曾放置,只是平躺着一個灰衣道服的青年羽士。此人劍眉星目,五官十分清秀,眉眼之中,更有一種說不出的仙風道骨,令人一見而生親切之意,只是雙目緊閉,卻是已經毫無生機。
重光心中暗道:“此人莫非是我崑崙前輩,看這遺體栩栩如生,可從這棺木的外觀看來,這裡已經很久沒人動過。人死之後的遺骸能保存如此之久,定是有莫大的神通法力。”
想到此人可能是門中長輩,重光不由肅然起敬,不敢怠慢,伸手招呼木蘭過來,跟她介紹了洞中情形和自己的猜測。兄妹兩人一道,對這位疑似崑崙前輩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即重光就伸手想把這遺骸翻動。
他的手才觸及一點衣角,忽然礦洞中光芒大作,卻是出自遺體身上,升起的一道耀眼白光。白光升到離地三尺高的地方,就有如活物一般,合身向重光撲來,頓時就與他身形合二爲一。
就在這一刻,眼前沈勝衣的遺體,忽然無風自動,從衣角處漸漸破碎。那原本栩栩如生的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化,片刻間變成一具白骨,隨即就化爲飛灰,隨風飄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