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正本清源話《周易》
第三章:《周易》性質說
第三講:後封建時期對《周易》一書是如何的說法
第一節:兩漢時期
西漢是開創“獨尊儒術”的時代,既是一個“經學”時代。“經”是《詩》《書》、《易》、《禮》、《春秋》。從漢時的“五經”到後來的“十三經”成爲後封建帝王社會時期裡意識形態上的統治地位。
正是漢朝以天命觀與王道思想相結合,而退回到先周時期的思想意識。漢學者直接將天人觀念用於論證君權神授,董仲舒從天人感應的思想體系出發,以陰陽災異說“經”,十分明確地爲大一統王權專制張本。
“唯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春秋繁露》)
“天人感應”的世界觀是董仲舒思想上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肯定和強調天道秩序,以天道作爲規範人倫政治架構的終極基礎。
神學化的經學成爲兩漢官學之風氣,漢儒生力圖用神學化的經學輔政,試圖以陰陽災異學說來制衡、約束現實的專制君權,以使君王勿恣意妄爲。而以專制君主爲核心的統治者則完全把神學化的經學當作工具,故兩漢纔有陰陽災異,天人感應,圖讖祥瑞,五德始終,八卦明堂,卦氣月令等各種神秘學說甚囂塵上。在這樣的一個歷史文化大背景裡,兩漢易學成果正是“象數”易學,並且形成了“易學”史上的一個流派“象數派”。
那麼,何爲“象數”呢?
“象數“是“易學“上的術語。是今本《周易》裡卦符號和數字爻題而產生的說法。“象”指卦符號的“八卦“取象,又稱卦象;“數”指《周易》每卦裡用“六·九“數字做爻題而產生說法,把數字分陰陽數和爻位數。“象數“通過今本《周易》裡的符號與爻數格式而產生的學說,被現代人認爲也是占筮求卦的基礎。
實際兩漢時期“象數易學”又可分爲“象數義理派”與“象數筮術派”。一個是以“象數“解釋今本《周易》卦爻辭的義理。一個是以“象數“完善八卦筮術(算卦術)。
西漢的“易學”是承繼《繫辭》裡亦巫亦理的學說,並且最終發展了筮術易學,並在先秦八卦筮術上發展出新的“八卦納甲筮術”。
被後來稱之謂的漢“象數”易學,即承先前八卦筮術上的“象學”,又發展其“象數學”。漢“象數學”是一個承上啓下,可稱爲八卦術的軸心時代。後來的一切術數,都可以從漢“象數易學”(兩漢“象數易學”是個複雜的概念,既有以今本《周易》爲藍本的學說,又有以《易經》(《周易》與《易傳》)爲藍本的研究學說)裡尋到淵源。漢朝裡產生了不少“象數易學”者,無論從卦氣、風角、星象、陰陽災異等學說上,都可稱之謂是巫術思維復興的產物。
而漢朝的學術精英層裡也多是亦巫亦理的雙重文化人格心理,一面習研經學,這種官定的儒家經典,而另一面又如飢似渴的吸收消化同時代裡產生的陰陽災變學說,以此想指導與匡正朝庭和天下。
也正是漢武帝“獨尊儒術”,漢朝把“五經”做爲意識形態上的統治地位。由此也使“五經”走向神學化,而用陰陽災異來釋經,因此排除了先秦其它諸子學說,理性的東西被排擊了,非理性的東西彰顯了。
五經之首的《易經》,是《周易》加《易傳》,正是《易傳》裡的《繫辭》裡有巫術理論。“五經”本身有巫術思想(因今本《周易》成爲《易經》的內容之一,而《易經》裡的《易傳》裡有巫術思想),並不排擊巫術(筮術本身是巫術的重要一脈)。經學時代裡自然培養的是雙重人格的儒家人物來。
而到東漢又是讖緯迷信氾濫成災的時期。所謂“讖”,是數術占驗預卜吉凶的隱語,它既有文字,又有圖,所以又叫“圖讖”;所謂“緯”,是衍經書的,即對儒家經典神學化的解釋。縱觀西漢“象數易”,雖然稱“象數易”,而那個“易”已與《周易》的“易”無關了,並不是解釋《周易》的,實是運用新的天學、陰陽五行、災異說與八卦學上的“象數”結合,而產生出新的八卦學說,目的是欲建“彌倫天地,無所不包”的天地認識模式。這種“象數易學”與以前的《象》、《彖》等“易學”不同了。漢“象數易學”更是遠離了《周易》一書的思想。
漢“象數易學”與原創《周易》實沒有什麼關係了,漢“象數易學”不單單是以今本《周易》的卦象、卦爻數來詮釋八卦筮術,以占斷人事吉凶。而是以“八卦”衍生出以卦氣、陰陽節氣、天學爲一體的宇宙模式,重在探究宇宙與人類之間(天人之間)陰陽災變與天人感應,其目的是引向政治,而指導政治。這從董仲舒、京房、劉向的奏章用陰陽災異、卦氣說政治是一清而楚的。漢“象數易學”並不等同於“末流”的算卦之學,在當時是思考把握的是國家前途命運之學說。從殷商到西漢,無論龜占筮卜還是八卦卦氣與陰陽災異學說都是要決策於國之大事爲目的。可以說在兩漢產生的陰陽災異與“象數易學”是當時認爲的是最前沿的學說,當然在今天看來,那是迷信的巫術之說。
所謂兩漢時期的“象數易學”之內容,不外是卦氣,陰陽災異,納甲爻辰等本是以往八卦筮卜裡沒有的東西,不外是從八卦符號和六十四卦符號而產生的新東西。
所謂“卦氣”說是將八卦學裡的卦爻與四時,十二月,二十四節氣,七十二侯,三百六十五日等相配應,將八卦學裡的卦爻符號與曆法融爲一體的一種學說。這裡面又包括了“四正卦”說、“八卦卦氣”說、“十二消息卦卦氣”說。
“卦氣”說是孟喜創立的,而象數占驗學說中還有納甲說,即將十天干,按一定的排列納入八卦體內,因甲爲十天干之首,故以甲爲名。
“八宮”說出於京房,即將六十四卦分於八純卦各領一宮,每宮各由八個卦組成,這成爲後世算卦批命的基礎範式。
“互體”說是從每個卦畫中,看出互體的卦畫(即八純卦裡的每一卦)而成一卦的說法。
“爻辰”說是鄭玄創立的一種釋卦的體例,是一種將乾坤十二爻與十二辰(地支)相配應的學說。
“陰陽升降”說,是把卦畫符號附陰陽屬性之說。
總之西漢的象數占驗學說上是孟喜、京房等藉助當時的天文曆法知識及前人的成果,建構完善了一個龐大而完備的“卦氣”體系。京房還推出了其納甲、八宮、五行體系;東漢鄭玄又推崇爻辰、星宿諸說。這些本是占驗學說,而到東漢後期卻將前期的所謂“易學”成果運用到釋解《周易》文辭上去了,即所謂釋“易”上的“象數派”。
兩漢產生的“象數學”,最終產生了兩種影響,一路是以此說走向八卦(八宮納甲)算卦上,即廣泛的運用在個人的命運前途上的“先知”上去了。而另一路是以“象數學”的成果,去解釋今本《周易》的義理,即用卦氣、陰陽、爻位、爻辰、互體等釋解《周易》,這雖然不是講算卦的,但這種所謂釋《易》的東西,不可能正確的解釋《周易》一書裡的思想宗旨。所謂“象數易學”只是《周易》學術上的南轅北轍,只能把《周易》引向歧路,只能誤導對《周易》一書的性質認識。
雖然兩漢也有一些學者偶有引述《周易》裡的文辭作義理而闡述事理,但漢朝沒有留下如西漢之前那樣的釋解《周易》的文章書籍。京房雖有號稱《易傳》文章,可從《漢書·五行志》裡看到那是講陰陽災異的東西,並不是解釋《周易》一書的內容。
《漢書·五行志》裡記有大量的京房《易傳》,我們現抄錄一些雖標稱《易傳》之名,看是如何的傳“易”之說呢?
“京房《易傳》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燒宮’”。
“京房《易傳》曰:‘行不順厥咎人奴冠,天下亂,闢無適,妾子拜。又曰:‘君不正,臥欲篡,厥妖狗冠出朝’”。
“京房《易傳》曰:‘祭天不慎。厥妖鼷,鼠齧郊牛角。’”
而到東漢後期出現以“象數”解釋《周易》的“易學”,而那些“易學”被唐朝李鼎祚收集彙編爲《周易集解》一書裡。
從《周易集解》一書中可以散件於漢人對《易》(《周易》加《易傳》)作出的註解。
而唐朝在對《周易》的稱謂上比較混亂,如李鼎祚的《周易集解》以《周易》爲名,而釋解的內容是包括了《易傳》。最恰當的稱法應爲《易經集解》。
我們且看《周易集解》所收集的漢人是如何解釋《周易》內容的。
如《周易集解》裡收集的對今本《周易》“乾”裡的“初九,潛龍勿用”的註解。
“馬融曰:物莫大於龍,故借龍以喻天之陽氣也。‘初九’,建子月。陽氣始動於黃泉,既未萌芽,猶是潛伏,故曰‘替龍’也。”
又如對今本《周易·萃》裡的“王假有廟,利見大人”的註解。
“鄭玄曰:四體震爻,震爲長子。五體坎爻,坎爲隱伏。居尊而隱優,鬼神之象。長子入廟升堂,祭祖稱之禮也,故曰王假有廟。二體離爻也,離爲日,居正應五,故利見大人矣。”
又如對《泰》裡的“九三,無平不陂,無往不復”的註釋。
“虞翻曰:‘陂’,傾。謂否上也。‘平’,謂三。天地分,故平。天地平,謂危者使平,易者使傾。‘往’,謂消外。‘復’,謂息內。從三至上,體復。終日乾乾,反覆道。故‘無平不陂,無往不復’”。
對《周易》的註釋。那些都是以漢產生的“象數學“來釋今本《周易》,“象數學”實乃與原本《周易》內容是風馬牛不相及。
唐朝李鼎祚彙集象數派各家對今本《周易》的註釋(即《周易集解》),該書引述了三十幾家的註釋。其彙集漢象數派各家,實際並不算是漢朝人的註釋,也有漢以後的所謂象數派者的註釋,但收集的內容多是東漢後期所謂象數易學者的註釋。
我們看《周易集解》所取註釋者,以虞翻爲最,苟爽次之。東漢可謂象數易學大家倍出,馬融、鄭玄、苟爽、虞翻,都是東漢後期人。而虞翻生在東漢末期,而活於三國時期。
從上述舉例的註釋來看,多是從卦象、陰陽、爻位、互體、爻辰,消息等象數新學說來解釋《周易》一書,當然也結合《易傳》裡一些說法,並對《周易》所解釋的字意上附會出新的說法來。總之這種解釋法與原創《周易》一書的真實含義已遠離了十萬八千里。
我們已知原創《周易》本身沒有象數一說,即不是按六十四個畫符號之“象說”而填進去的文辭,更沒有陰陽九·六爻位之說法。而後人所按卦象、陰陽、爻位,及漢“象數”新說一股腦的用在對《周易》一書的解釋上,怎能解釋清楚原創《周易》的內容呢?以“象數”解釋《周易》裡的文辭之理,本身是個錯誤的作法。
而總觀兩漢典籍,只是在西漢前期的典籍裡所引《周易》裡的文章句子,顯然是把《周易》看成義理之書而運用,學界裡從《周易》一書的句子已看的分明是義理文章,才被引用用於說理。到西漢後期則是引用《易傳》文而稱《易》曰。這與漢“象數“《易》學所指向與運用又是不相同的。自先秦時期《周易》一書在社會上出現後,就出現了兩種指向並運用於社會和生活之中。
一種是史巫以《周易》裡所用的六十四個畫符號,而派生出“象數”併成爲筮卜的方法與工具。在史巫的眼裡把《周易》一書也看成筮術上不可分割的內容。把《周易》一書裡的文句當作卜問吉凶的繇辭而運用了。
另一種是學界裡把《周易》一書作爲義理之書運用,用於指導社會與人生。
作爲義理必須排除附加在《周易》上的“象數”,而看《周易》裡的文辭。自先秦的典章書籍到西漢時期的典章書籍裡所引用《周易》裡的文辭,用於說理是非常正確的。必須把先秦史巫附加到《周易》一書上的“象數”筮術東西剝離出去,看《周易》原創的六十四篇文章,才能得見《周易》一書的本原面目。
而兩漢也沒有留下如以前那樣的釋解《易傳》的文章書籍。雖然而在東漢後期的魏伯陽卻在幽谷深山,僻壤陋室過着隱居生活,卻冠以《周易》之名,所寫出的一部叫《周易參同契》的書,卻被道教者稱爲“萬古丹經王”。用現在話說就是講養生和煉氣功的書,但又不全是這些內容,也有身在江湖而心繫朝廷方面的政治理論。總之是神教、道術、王道政治混合一爐的學說。雖看似個大雜會,但偏重於練丹、修煉、養生上的神秘功法之說,被道教者和想修煉成仙者所吹奉。
雖然魏伯陽用《周易》之名,而非解《周易》之理。而是通過前漢的卦氣,陰陽之說而建立起其他的“丹道易”說,是前期“象數易學”上的一種新枝,實與《周易》不相干,也不屬“易學“的東西。
總之,西漢是經學時代開始,《易》(《周易》加《易傳》)做爲五經之一,上升爲帝國意識形態裡的統治地位。而經學裡引出了陰陽災異學說,陰陽災異學說催生了漢“象數“易學。
兩漢的典章書籍裡,不凡引用《易》裡的文句,用於直接說理。從引述“《易》曰”的內容來看,既有《周易》裡的文句,也多有《易傳》裡的文句,但統稱《易》曰。自西漢把《易傳》說成是孔子創作而與《周易》一書合二爲一,上升爲經,稱《易》經。自此以後所謂的“易學”是對“易經”(即《周易》加“十翼”)的學術研究,不單是對《周易》一書了。自漢時就混淆了《周易》與《易傳》兩者的概念,言《易》不分《周易》與《易傳》(十翼)。
兩漢最大的成果是象數筮術占驗,而對《易》經的註釋出現在東漢後期,而此時開闢了以“象數”來註釋《周易》與《易傳》,即稱爲的《易》學(《易經》的學術文章)。從對註釋《周易》裡的內容來看,已與原初《周易》的思想相差十萬八千里。
更因有了“漢象數“易學中的“八卦”筮卜說與“象數”釋《周易》說,更加的對《周易》一書混淆不清。因爲漢象數釋《周易》的影響,把《周易》包裹的越來越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