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現代"易學"評論
第一篇:評現代人們對《周易》一書的學術研究
第三節:現代易學家對《周易》的說法
如金景芳的那種說法的,在金景芳之前的李鏡池先生就有過論述。李鏡池的《周易探源》一書“序”裡這樣說:“《周易》是我國最古的一部書,其所以難解,除了它的文字古簡以外,還由於它是一部占筮書,其中隱藏着編著者的哲學思想,而編篡時所採用的材料(占筮記錄)時代當更加古遠。”
“《周易》的內容性質,我認爲《周易》原是一部占筮書,爲供占筮參考而作,但它由許多佔筮辭經編著者的選擇,分析,改寫和組織,它就不單純是占筮書,而是寓有作者的思想的佔巫書……所以《周易》是以歷史材料(舊筮辭)做根據表現作者哲學思想的一部占筮書。”(《周易探源》 中華書局 李鏡池著 1978年版 第1頁 第6頁)
《周易探源》一書裡還有兩篇是“《周易筮辭考》”、“《周易筮辭緒考》”。皆把《周易》的文章稱“筮辭”,李鏡池無疑認爲《周易》是占筮卜辭了。《周易筮辭考》是李鏡池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寫的,李認爲《周易》是占筮之辭的證據,是“《周易》中講到“筮”的有兩條。
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蒙》)
原筮,元永貞,無咎。(《比》)
言“佔”者一條,未佔,有孚。(《革》九五)”(《周易探源》 中華書局 李鏡池著 1978年版 第20頁)
恰恰有“筮”字的兩條,是《周易》作者引用“筮”法做比喻,而不是講占筮。而出現“佔”的一條,正是體現了《周易》作者反對占卜,而倡導的是“愛”做爲政治的根本。若斷章取義,看到某書裡出現“筮”與“佔”字,就認爲是占筮之書,那不就太武斷了吧?
而《周易筮辭續考》是李鏡池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寫的,事過三十年,李對《周易》一書性質的認識並沒有改變,此篇文章裡說:“在這裡,我證明了兩點:(一)卦、爻辭是筮佔的筮辭,《周易》是卜筮之書;(二)卦、爻辭中與甲骨卜辭相同的,爲一次的筮辭;其繁複異於卜辭的,爲兩次以上的筮辭的併合。”(《周易探源》 中華書局 李鏡池著 1978年版 第73頁)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哲學界裡對《周易》哲學研究上出現一場討論。李鏡池先生也有一篇《關於周易的性質和它的哲學思想》,這篇文章中說:“《周易》分“經”和“傳”兩部分,內容性質有很大的差別,“經”是占筮書,卦,爻辭(經文筮辭也叫辭),反映了周早期的政治、軍事、社會、經濟等各方面的生活狀況,正如甲骨卜辭一樣,我們可以從這裡找到了好些珍貴的歷史材料……很清楚《易傳》是哲學書。
我們這樣把《周易》的“經”“傳”性質劃分開來,說《易經》占筮書,並不是說《易經》沒有哲學思想。”(《周易探源》 中華書局 李鏡池著 1978年版 第154頁)
“由於編者整理,加工,總結經驗,所以它雖然是一部占筮書,而其中就有哲學思想。雖則這裡面的哲學思想,或有或無,或顯或隱,我們不便過事推求,更不必強加附會,但肯定它是有的。最顯明的一例是《泰》九三爻辭:‘無平不陂,無往不復’,這是從物理變化,生活經驗得出來的至理名言,具有對立轉化的辯證意義。”(《周易探源》 中華書局 李鏡池著 1978年版 第155頁)
這就是李鏡池先生認爲《周易》既是筮卜一書,又含有哲學思想的悖論。這種對《周易》既肯定是一部卜筮之書,又含有哲學思想的說法,在現代學界裡似乎形成了一個學派。筆者給命一個名字叫“悖論”派。不過他們所說的《周易》哲學思想或含有辯證法,都是從那套畫符號錯縱及對立上,認爲的辯證法思想,還包括抽取《周易》裡一些辭句。 如“泰”、“否”、“損益”,“無平不陂,無往不復”等就認爲《周易》裡是講對立與辯證的哲學了,包括一些還從畫符號陰陽之說來附會出哲學與辯證法思想,並不是從《周易》一書的六十四篇文章內容及《周易》的整體思想去理解,更別說他們又首先肯定《周易》是卜筮之書,而後說什麼《周易》裡有哲學思想,這本身是一種悖論。從占筮書尋找哲學思想的說法,是一種認“巫”爲“理”的謬論,你看後來流行的算命“八字”書中,在論述五行在四季中的性狀,能說沒有“辯證法”嗎?但那辯證法是幹什麼爲目的的呢?是“命定論”,是“宿命論”的思想,那裡能與哲學相提並論呢?
上世紀60年代初,在學術界掀起關於《周易》性質的一些學術討論。馮友蘭率先發表了《易傳》的哲學思想。李景春發表了“《周易哲學及其辯證法因素》。
而筆者是2009年在書店裡看到張其成的一本易學著作裡,舉例古往今來,人們對《周易》一書的說法,認爲《周易》是哲學的,列舉到“李景春說:《周易》不僅是中國古代一部最早的有系統的哲學著作,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有系統的哲學著作之一”。(《張其成全解周易》張其成著 華夏出版社 2009年版 第6頁)
由此知道了李景春寫過一本名稱爲《周易哲學及其辯證法因素》的書。很是興奮,興奮的是,有人已看出了《周易》是哲學,而自己也看出《周易》是一部哲學書。已知《周易》是哲學與算卦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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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知道李景春所說的《周易》哲學,是個援《傳》於《經》的說法,即把屬於《易傳》裡的一些哲學思想說成是《周易》裡的東西。而李景春同樣認爲《周易》有
卜筮的一面。
從網上看到楊慶中的《論二十世紀中國的易學研究》一文中說:“關於《周易》的性質,論者都不否認它的占卜功用,也都不否認其中含有哲學思想,但二者的比重誰大誰小,論者的觀點則不一致。如馮友蘭等認爲《易經》本爲卜筮之書,其中包含着一定的哲學思想。
李景春,繁星等人則認爲《易經》不僅是卜筮之書,更是哲學書,或者更主要的是哲學書,是一部講世界變化規律的書……
由於《周易》經傳關係的複雜性,在這次討論中,有些學者常常經傳不分,經傳互證,也有個別學者如李景春,存在把古人思想現代化的傾向。一九六三年三月十六日的《光明日報》發表方鑫的《研究周易不能援“傳”於“經”》的文章,對此種現象提出批評……針對李景春在《周易哲學及其辯證法因素》一書中:‘把馬克思列寧主義哲學的基本原理,掛在兩千多年的古人的名下,把古人的思想說得和馬克思列寧主義差不多’的做法,不少學者提出了較爲嚴厲的批評。最後以李景春的自我批評之作《怎樣解決本質的分歧》一文結束了這場討論。”(見網易博客,楊慶中《論二十世紀中的易學研究》)
從楊慶中的文章裡已知李景春同樣認爲《易經》是卜筮之書,而又是哲學書的雙重性質的說法。李景春認爲《周易》的哲學“是一部講世界變化規律之書”,這說明李景春的《周易哲學及其辯證法因素》,如任繼愈主編的《中國哲學史》裡講的《易經》哲學,那是援《易傳》裡內容而說成是《周易》裡的哲學思想,是通過“八卦”陰陽講變化的,那種所謂的哲學與《周易》裡的哲學不沾邊,與筆者所講的《周易》哲學不是一回事。這還可以從李鏡池的《周易探源》一書裡得到印證。
“如李景春先生說:‘周武國王所領導的戰爭是當時人民解放戰爭,而這個戰爭所以能夠發動,是由周易哲學的作者的文王所準備,所培育的。’”(《周易探源》第153頁)
“所以我們研究《周易》,對於《易經》編者,既要指出他的進步性,又要指出他的侷限性,而對於《易傳》,更要嚴格地把它跟《經》劃分,不要以“傳”所說的就是“經”所本有。有些人頗有混“傳”於“經”的毛病,如李景春先生說:‘引伸是對原來事物的引申,發揮是對於原來事物的發揮,如果《周易》經文不含有哲學思想,那就不能從《周易》經文中引伸發揮出哲學思想。’這話是不合邏輯的……引伸發揮的只能是引伸發揮者的思想,不能說就是原來的事物已經含有。”(《周易探源》第160頁)
“李景春先生選取了幾個卦來說明卦的次序的排定是合乎質變,矛盾轉化,質變繼續產生,矛盾繼續轉化等辯證法的道理。這意見我不敢苟同。”(李鏡池《周易探源》第169頁)
由此印證了李景春援“傳”於“經”而闡述出《周易》的哲學思想吧?但李景春先生談的“引申”道理,不能說不對。而《易傳》是“象數”與“筮術”闡發《周易》,還不同於“引申”。若以“如果《周易》經文不含有哲學思想,那就不能從《周易》經文中引伸發揮出哲學思想來”證明《易傳》“引伸發揮”的正確性。恰恰《周易》一書並不講“象數”、“陰陽”,而《易傳》確“引伸發揮”出“象數、陰陽”來。而《周易》的確是一部哲學書,可《繫辭傳》卻“引申發揮”出占筮說。這說明《易傳》不能代表《周易》的思想,《易傳》代表了學術研究者的認識而已。李景春援《傳》於《經》(指《周易》)來闡發《周易》的哲學思想,那不過是《易傳》裡的思想而已,使李景春形成錯位的認識。
“任繼愈先生跟李景春先生一樣,選取其中幾個卦,說這樣上下配搭是有意義的,有‘萬物交感的觀念’。說《易經》作者認爲上下兩個事物如果不相交,這一卦就‘不吉’,上下易位,纔可以各得其所,凡是這類的卦,都有上下交感之象,所以一般是‘吉’卦,與此相反的卦,就是‘不吉’的卦。他舉出《泰》、《否》、《既濟》、《未濟》四卦做例證。”(《周易探源》 第169頁)
從李鏡池的《周易探源》裡說法印證了李景春所謂的《周易哲學與辯證法因素》還沒有真正揭示出《周易》裡的哲學思想,只是通過《易傳》認識的《周易》哲學思想,是以訛傳訛的東西。但有一點值得肯定的是李景春說的“《周易》不僅是中國古代一部最早有系統的哲學著作,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有系統的哲學著作之一”這說法。但必須把“卜筮”之說從《周易》上剝離出去,又要把《周易》一書的六十四篇文章註釋的是符合《周易》原創的真實哲學含義。那時說“《周易》不僅是中國古代一部最早有系統的哲學著作,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的有系統的哲學著作”才能站着腳。若既認爲《周易》有卜筮功能,又說《周易》有哲學思想,就陷入悖論的泥淖。
易學家黃壽祺,也被張其成的一書中列爲認爲《周易》是哲學的其中之一。而張其成的那部書裡也是斷章取義說黃壽祺說“冠居羣經之首的《周易》,是我國古代現存最早的一部奇特的哲學專著”。單從張其成的那部書裡看到這一句話,無疑認爲黃壽祺先生是認爲《周易》一書是哲學,不同於衆多學者把《周易》看作是卜筮之書,使人不能不對黃先生肅然起敬。但看到黃先生的《周易譯註》一書時,覺得張其成是斷章取義。而事實黃壽祺先生也同樣認爲《周易》有占筮的功用。這說明不看作者的原書,就會聽信以訛傳訛的說法。
黃先生的《周易澤注》前言說:“冠居‘羣經’之首的《周易》,是我國古代現存最早的一部奇特的哲學專著。這部奇書的思想光華,是通過神秘的‘占筮’外衣,煥發出恍惚窈冥的象徵色彩。它那蘊蓄豐富的變化哲理出現之際,人們對之既嚮往又‘陌生’,乃至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
翻開《周易》,首先看到的是八卦,六十四卦符號,以及與這些符號緊密關聯的卦辭,爻辭,這就是《周易》的“經”文。
《周易》的性質,歷來頗有爭論。主要的分歧是:或以爲是筮書,或以爲是哲學著作。這一問題牽涉到對《周易》經傳大義的認識,由此這裡亦分經傳兩部分試作探討。
顯然《周易》的卦形,卦爻辭創成之後,其最突出的效用是占筮。……根據上文對六十四六十四卦哲學意義的簡單分析,我們認爲《周易》的占筮,僅僅是古人對六十四卦義理的方面運用,《周易》的象徵,是其書哲學內容的基本表現形式,而貫穿全書的反映事物對立、運動、變化規律的思想,則是六十四卦哲學的根本核心,因此《周易》的‘經’部分,雖以占筮爲表,實以哲學爲裡,應當視爲一部獨具體系的哲學著作。”(《周易譯註》“前言” 黃壽祺、張善文譯註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再看《周易譯註》對《乾》“用九(1),見羣龍無首吉(2)”的註釋:“[註釋]:(1)用九,這是指明《周易》哲學以‘變’爲主的一方面特點。《易》筮過程中,凡筮得陽爻,其數或‘七’,或‘九’。‘九’可變,‘七’不變,故《周易》筮法原則是陽爻用‘九’,不用‘七’,意即佔其‘變爻’,若筮得六爻均‘九’時,即以‘用九’辭爲佔……。”
黃先生一面講《周易》筮法,一面又說《周易》哲學以“變”爲主的一方面特點。這種悖論就是一面看到今本《周易》的“六·九”卦爻形式,一面又看到這卦爻結構形式裡面所謂佔辭所包含有的哲學思想,因無法將這種形式與內容的歷史成因揭示清楚,就來個亦筮亦理的闡述。在闡釋算卦書的筮法,又加雜着“哲學”的說法,也就出現了今天對今本《周易》的悖論說法。
我們通過《周易譯註》前言裡的說法和對《周易譯註》裡的註釋來看,我們就明白了黃壽祺先生所說的《周易》是包括“經”與“傳”的,他說的“經”就是所謂的“卦爻辭”,這實際是《周易》的內容,應稱《周易》。所以黃壽祺先生認爲的《周易》是“其最突出的效用是占筮了”;而黃先生認爲的《周易》哲學是“反映事物對立,運動,變化規律的思想,則是六十四卦哲學的根本核心。”這無疑說明,還是通過 “象數”學說引發的哲學之說,單就這說法也與《周易》原創內容的哲學思想不是一回事,何況黃先生又把《周易》說成是“其最突出的效用是占筮了”。黃先生已然沒有揭示到《周易》的真本義、真哲學。故黃壽祺先生《周易譯註》前面的《讀易要例》的裡還大講“象數”與“圖式”。黃已然是“象數”註釋《周易》的義理者中的一員,同樣是繼承了《繫辭傳》裡《易》學思想,是把《周易》雙重性質說的換個說法而已。所以黃壽祺先生在對《周易》裡“文辭”譯註時,就出現了“象數”以解之。如對《小畜》裡的所謂爻辭的解釋:“九五,心懷誠信而牽繫羣陽共信一陰,用陽剛充實豐富近鄰。上九,密雲已經降雨,陽剛已被畜止。至高極上的陽德被陰氣積載,此時婦人必須守持正固以防危險,要象月亮將圓而不過盈,君子若往前進發必將遭兇。”
這正是用陰陽爻位來解釋“文辭”,這是兩千多年以訛傳訛的"象數"註釋《周易》,並且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今天,還走不出帝制裡"易學"的泥淖。
使人遺憾的是黃壽祺先生不能排擊筮術說與“象數”說,而在註釋《周易》卻被筮說與象數說玷污了。但黃壽祺先生的《周易譯註》裡的有一些譯文還是比較接近《周易》原文哲學內容,但《周易》裡的文章,只要用心,逐字的翻閱《辭源》或《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查看,拋開傳統上《易》學象數聯想發揮,就很容易把握與翻譯,即非常明顯表現出“文章”的邏輯性與哲學的內涵來。不難看出《周易》每篇文章所體現“文以載道”的哲學思想來。筆者卻非常遺憾惋惜黃先生若能剝離“筮卜”說與“象數”說而註譯《周易》。把《周易》恢復其原來的哲學思想,那麼,《周易譯註》一書可真是光照千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