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兒講完笑話,自己就掩面嬌笑,只是笑了幾聲,她就覺出周圍有些異樣。目光一轉,把花亭中情形收在眼中,她的臉上不禁突地飛起一抹紅雲。
眼角一瞥,卻是看的於清瑤。心有所感,於清瑤擡起頭來,對上陳靈兒的怒視,她眨了下眼,竟是嘴角一揚,衝着陳靈兒盈盈一笑。
陳靈兒一怔,立刻大怒,柳眉倒豎,低聲罵道:“草包!”
她的聲音雖低,可挨她坐着的幾個少女卻是聽到的。紛紛低頭偷笑,緊挨着她的,還立刻伸手拉了她的手,嘻笑着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些什麼。可這羣少女中,卻有一個揚起眉,冷眼瞥了眼陳靈兒,眼中露出一絲嘲弄不屑之色。
把這少女的神色看在眼中,於清瑤目光忽閃,也立刻明白過來。
這冷眼瞥着陳靈兒的少女,剛剛還和陳靈兒說說笑笑,親姐妹一樣。誰會知曉不過一轉眼,便在暗裡露出這樣的神情呢?可是,她的嘲弄她的不屑卻又讓於清瑤覺得順理成章。
只因這少女,於清瑤也是認得的。雖然不熟,可是在那個夢裡,她卻知道這父親出任三品侍郎的女郎張婉瑩,日後便是那恭成王世子柴榮安的世子妃。雖然她臨死時還不知最終結果,可很可能這女子便會成爲日後的太子妃,乃至皇后。
她還記得,那時候張婉瑩被冊爲世子妃時,京中那些貴女驚訝的模樣。雖然算是官宦女子,可比起熱門人選陳靈兒那樣的家世身份,張婉瑩無遺已經是出身寒微了。
事實上,今日參加了她夢中從未曾參加過的賞花會後,於清瑤在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陳靈兒爲什麼會與恭成王世子妃擦身而過了。剛纔陳靈兒那番說笑,看似出了風頭。把在場的貴婦們逗得開懷,可這當衆冷嘲熱諷的,到底落了下乘,未免讓特意選未來媳婦的恭成王妃不喜。只是不知道,張婉瑩又是如何討得了薛氏的歡心,成了最終的大贏家的呢?
她心中正在猜疑,就突聽得亭外一個僕婦笑着稟道:“回王妃、各位夫人們,世子邀了幾位公子在園中小湖畔的‘攬勝閣’賞花吟詩,特命奴婢過來打個招呼……”
這僕婦的聲音並不高,可花亭中立刻就靜了下來。原本還是低聲說笑的少女們嬌羞地笑着,紛紛做出淑女之態,就連其中最活潑的陳靈兒也變得矜持起來。
兩位王妃目光在這些少女臉上一掃而過,目光相對,就都笑了起來。
恭平王王妃蘇氏低聲道:“弟妹,我看,你的心事今日裡是一定能達成的了……”
說是低聲,可其實蘇氏的話亭中衆人卻都聽得一清二楚。一羣少女紛紛面紅,那些貴婦中有人微笑着轉目相看亭中少女,也有人雖特意挺胸坐得筆直,眼中卻難掩熱切之色。
平西侯夫人蘇氏自然是把亭中衆人的眼色看在眼中,一聲咳嗽,她仰着頭,刻意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又笑着喚道:“表姐……恭成王世子和他那些朋友也都不是外人,既然他們在園中賞花作詩,那不如就讓這些丫頭們也跟着湊湊熱鬧……雖然這會兒沒有了表姐家那位京城第一才女坐鎮,可我們靈兒卻也是寫得一手好字,又能彈琴又能作詩呢!”
恭平王王妃蘇氏抿脣一笑:“還是我親家母教導有方,家學淵源,倒成全了我們耀哥兒……”
因着她這番話,恭成王王妃薛氏便笑着看向一旁的於清瑤:“我早就知道侄媳婦的聲名,只可惜她嫁入你們家便輕易不肯再做詩了……老夫人,你們安樂侯府家學淵源,想來我那侄媳婦的妹子,也是能詩善畫吧?!”
田氏聞言,神情未變,只是淡淡道:“不過是能識幾個字罷了,終究還是天份有限,有些東西是學不來的。不過還好這孩子心地善良,陪在我身邊倒也能爲我解憂。”
知道自己的庶女肚子裡委實沒有什麼學問,田氏就算是想誇也無從誇起。只這麼幾句乾巴巴的話,亭中的貴婦們自是聽得明白了。原本在恭成王王妃問起時還扭頭來看於清瑤的貴婦們,就笑着收回目光,斂起之前的敵視之心。
而恭成王王妃薛氏,剛纔那一問也不過是隨口問出。像於清瑤這樣的庶女身份,一早就已經被排除在她兒媳的人選之外。只是這會聽到田氏這樣答話,再想起剛纔陳靈兒那個意所有指的笑話,她忽然有所頓悟。不免又擡眼看向於清瑤。
目光落在於清瑤仍帶着淡淡微笑的面容上,薛氏目光一閃,忽然覺得眼前這少女看起來好似順眼了許多。雖然生得不是多美豔,又是個被人笑是草包的女子,可單看這從容的眉眼,榮辱不驚的氣質,倒果然是大家女兒,不墜侯府閨秀之名。
因爲對於清瑤忽生好感,她再看剛纔指桑罵槐的陳靈兒,她心中更添幾分惡意。雖覺有蘇氏的面子,可到底還是在心裡暗忖:這樣小家子氣的女子若是作個妾也倒無妨,可若是作大婦,可就……做妾?平西侯可是不會答應的。還是要另覓人選……
心中暗自琢磨着,她不由又打量起亭中衆女。一面看,一面在心裡低聲嘆息。她這個做孃的倒是看着個個都好,可是她那個兒子……
忍不住在心底一聲低嘆。她收斂紛亂的心思。看着亭外下人已經擺好几案,不由得也湊趣地笑道:“還真是要吟詩作畫了?可是好,我看咱們也莫要效那些小子們那些個虛頭,也不拘什麼輸贏,琴棋書畫,只讓這些丫頭們揀拿手的來,就當是讓咱們這些做長輩的瞧個熱鬧……”
有了薛氏的話,一衆少女便立刻都動了起來。即便是有那害羞,不想在衆人面前露臉的,也被母親或是帶着來的長輩們硬推着走了出去。
一時間,花亭外的那片空地上,又響起歡笑之聲。一衆少女,有聚在一起賞花吟詩的,也有在鋪開紙墨的案几前伏身作畫的,更有端坐在花前彈琴的,端的是熱鬧無比。
而那些打着相看這些閨秀的貴婦們,自然是細細打量着這些如花的少女,在心中暗暗盤算着究竟是哪個更合心意。
花亭這頭固然是熱鬧非凡,牡丹園中那座小湖畔平臺的水閣中,卻也是熱鬧無比。只是,比起那些花季少女的嬌聲軟語,這水閣中的男子卻更多的是聆聽。
雖然都不是沒有見過女子的男人,可像今天這樣,正大光明地看遍城中未嫁貴女的機會卻到底很少。雖然美其名曰賞花賞詩。可是這賞的卻是並非牡丹花,而是比花嬌的人兒。
自然是沒有人有心思去做什麼詩的,而是或坐或倚,遠遠望着花亭那頭,聽着少女們的歡聲笑語,望着花叢中若隱若現的身影,享受着明媚的春光。
提着一壺酒,林華清搭着坐在石桌上,與郭可安下棋的柴榮安的肩膀。笑吟吟地問道:“我說榮安,咱們兄弟可都知道今個兒的正主是你,怎麼你也不去好好看看下面那些個名門閨秀,好好爲自己選上一選,卻坐在這兒和可安下什麼棋啊!?你這樣,可不是平白浪費了王妃的一番苦心嗎?”
也不擡頭,柴榮安笑着拈起剛剛吃掉的那一片棋子,纔回過頭打落林華清的手。“我不去看美人倒沒什麼稀奇,怎麼你林華清也改了性子呢?難道今天的閨秀中,竟沒有一個入你這花花太歲的眼嗎?”
“什麼花花太歲?說得好像我是當街強搶民女的惡霸一樣,你們啊,嫉妒我生得俊俏,招女人喜歡,就直認好了……”
他的話一出口,郭可安就憋不住大笑起來:“你個林華清啊!一個男人,就是生得俊,有什麼了不得的?就你這模樣,如果真跟我上了戰場,鬼才怕呢!”
“又是戰場?盛世太平,歌舞昇平,也只有你郭可安才句句離不開戰場!”林華清笑罵着,可是在柴榮安轉頭看他時卻是眉毛一揚,把這話掀了過去。笑着拍了拍柴榮安的肩頭,淡淡道:“也罷,就算我這做兄弟的幫你一把。你自己不看,我就去把今日這些美人都畫下來,回頭讓你細細地挑。”
“咦?華清兄要做畫嗎?”水閣外有人驚聲問着,又笑:“華清兄別的畫倒也罷了,可這畫美人可真是一絕,咱們這回倒是有眼福了!”
林華清朗聲一笑,晃着手裡的酒壺,擠出去,恰恰就搶在觀景最好的位置上。“既然是想看我這美人圖,你們還不快快讓開?!我這雙眼,可是專看如水美人,不是用來看你們這些腳底泥一樣的男人的……”
這話,說得毫不留情面,此刻水閣內外的少年俱是權貴之子。平日裡就甚少讓人,此刻自然有人心生不悅。一個手中還拿着馬鞭的少年冷眼怒視,正要出聲相罵,已被身邊的溫文少年拉住:“算了,莫與這浪蕩子爭執……便是不給他面子,也要看裡頭那位的面子啊!”
聽得分明,林華清眯着有些醉意的眼眸,擡眼望去,“威虎將軍家和安樂侯府的小子……”目光落在那溫文俊美的少年,他抿脣微笑,回過頭去,在無人看見時,眼中卻流露出嘲弄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