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門深宅,朱門大院,這條街上住的並不只安樂侯一戶權貴,可是若是光看這朱漆大門,倒數安樂侯府最爲氣派。雖是未曾逾越,可是掛的匾額卻是數代前的御筆親題,就連門前的那一對石獅都格外的雄健。
於清瑤自打生下來,就從未曾自己單獨一個走過這正門。每一次,必是跟隨在嫡母身後,纔會乘着車從這道門緩緩而過。若是隻她一人,卻毫無例外是走的側門。而今天,她卻這樣堂而皇之地站在正門之外。
擡起頭,望着那扇朱漆大門,她深深吸了口氣。望着正自門裡迎出來的人,她的目光一瞬,嘴角忍不住上揚。迎出門的人,是二哥、三哥外帶一個五哥。想來也是,就算再重視,大哥身爲安樂侯,斷然不會迎出府來了。不過,能有三位兄長相迎,想來於家對他們今天的三朝回門,已經很是重視了。
立穩了身子,於清瑤才發覺林華清並未快步迎上前去,而是回眸望她,腳步稍頓,在於清瑤走到她身邊時,才笑着往大門走去。
因爲他這不易察覺的停頓,於清瑤心頭一熱。女人一生或許可以輕易得到情愛恩寵,可是最難得的卻是得到男人的尊重。
沒有如從前一樣,總是習慣性地落於人後半後,於清瑤擡着頭,臉上笑意溫然,卻是和林華清肩並着肩,一起拾階而上。
“二妹,二妹夫,”雙方拱手爲禮,一陣寒喧,於重山就先笑道:“母親一早,就等着你們了。”又回頭吩咐身後的外宅管家帶人把後一輛馬車卸下來的東西搬進去。還不忘笑道:“把金豬也送到後面去,還是要由母親親自分食的好。”
目光一掃,看着那隻供在食盒中,紅彤彤、油光閃閃的金豬,於清瑤嘴角輕揚,強忍住笑意。
這三朝回門,必備金豬,卻是早就有的風俗。而這金豬,象徵的就是新嫁娘的貞潔。夫家,以此向婦家拜敬。就如同新婚第二日,驗明元帕,夫家以大紅貼子往婦家報喜,讚頌婦家長輩教女有方,有女賢淑是一個道理。
只是,在於清瑤心知肚明自己未與林華清同房的現在,未免就覺得有些怪怪的感覺。
繞過影壁,卻有小車相迎,於清瑤換乘了驢車,直往二門去。而林華清他們卻是自外宅的院落,直入二門。雖是一個乘車,一行走路,卻倒是差不多時候到的二門上。
入了二門,又是一番相迎。這一次,卻是府中的女眷了。不過仍只二嫂、三嫂二人,想來孟慧娘也是自忖身份,不曾迎到二門來的。
雖不過兩日未見,可是沈盈盈卻熱情得好似幾月未見,一見到於清瑤,就先上前來挽着她的手。笑着同被幾兄弟領過來的林華清施了禮,就悄悄同於清瑤笑道:“妹子還是有福氣。這滿京城裡怕也沒有幾個像新姑爺一樣俊俏的男人了……”
看於清瑤只是微笑,她更是笑着打趣:“都爲人婦了,你還害羞什麼?這下可好,從前有好些個話當着你的話不敢說,現在可是沒那麼多避諱了”
知道沈盈盈就是這樣爽快的性子,於清瑤也不着惱。反是揚眉笑道:“三嫂有什麼原本要避諱的話要說嗎?若是與三哥有關的,那還是莫要說了……”
沈盈盈目光一閃,睨着她,轉身去拍葉如霜:“我就說,這女人一結婚可就不一樣了嘛不過咱們二姑奶奶卻變得最是厲害,到底還是咱們新姑爺會****人……”
於清瑤笑笑,雖然沒說話,可心裡卻暗道:“其實與林華清並無關係的,她不過是不想再像從前一樣活着罷了。不過看來,到底他還是要擔着這個名了……”
葉如霜也是微笑,卻在沈盈盈笑着回頭之際,拉住於清瑤悄聲道:“大姑奶奶回來了……”
聞言一怔,於清瑤眼中難掩驚訝之色。她那個大姐,身爲恭平王世子妃,又是當年京城第一才女,一向心高氣傲。雖然對她這個庶妹並無太過之處,可也從來都並不親近。前兩天,她大婚之時,只說家中女兒有恙,甚至沒有來送親。怎麼今天卻在她三朝回門之時歸寧呢?
心中狐疑,面上卻並不顯。只是笑盈盈地一路閒話,往慈萱堂而去。
人還未進院,已有丫頭笑着迎出來:“奴婢們見過二姑奶奶,見過新姑爺……”聲音又脆又甜,不等於清瑤說話,林華清已先笑道:“賞,有賞……”
跟在他身邊帶進來的貼身小廝,立刻笑吟吟地上前,一出手就是一隻小銀錠子。瞧着那不過十二、三歲的名叫小子的小廝,一隻一隻銀錠毫不在意地賞出去,於清瑤的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她之前就必着必要打賞的,所以柳絮和雪兒身上的荷包裡都是帶足了散碎銀子的。可現在看來,她那一錢、兩錢的銀子,還怎麼拿得出手呢?
嘴裡發苦,她有意無意地瞥向林華清。不知是太過巧合,還是怎麼的,林華清忽然轉過頭來,就對着她一笑。
目光一對,於清瑤不動聲色地轉開臉去,瞥見一旁葉如霜和沈盈盈正抿脣淺笑,也只當沒看到。
既然有人願作散財童子,於清瑤樂得省力,只是和兩個嫂嫂說笑着往裡走去。由着那小子一路打賞進去。竟是慈萱堂裡凡是過來問安的,不分幾等丫頭還是上了年紀的僕婦,通通都領了賞錢。還是迎出來的錦繡皺眉道:“一羣沒眼力價兒的,不知道老太太正等着姑奶奶和新姑爺嗎?都皮癢了不成?”吃了罵,那些下人這才笑着散了開去。
錦繡上前,笑着施禮,“二姑奶奶,新姑爺,快屋裡請吧老太太自打起牀,就一直唸叨着你們呢”
瞧見剛纔錦繡的威風,那小子也是個知趣的,遞過去的銀錠比之前的大了足有一倍,又甜甜地喚着:“姐姐,我家爺送你買花戴的,切莫嫌棄。”
並不推拒,錦繡笑着施禮:“謝二姑奶奶,新姑爺賞……”又轉身撩簾,唱諾道:“老太太,二姑奶奶和新姑爺給您請安了。”
在身後嫂子的嬉笑裡,於清瑤並未再推拒,而是笑着和林華清當先而入。
此時天已大亮,正房的大廳裡,光線十足。在一片燦爛陽光中,於清瑤最先看到的不是田氏,不是坐在田氏下首的於千韌夫婦,也不是正滿地玩耍的孩童,而是陪着田氏而坐的那華服美婦。
那美婦,穿着一件棗紅的春衫,盤金錯銀,華麗之極,頭上飾物雖不多,可一眼看去,卻覺那簡簡單單的玉梳珠冠,流光溢彩,華美至極。可是,珠寶再華美,卻不及這美婦豔若桃李的容顏引人注目。尤其是眉宇間那股雍容貴氣,更是奪人眼目。若說這般華貴之氣,卻是於清瑤所見女子第一人。
目光微閃,於清瑤收斂心神,緩緩走近,笑着和林華清向田氏施禮問安,又和大哥大嫂見了禮,這才轉向貴婦,笑着喚道:“大姐姐萬福,多時不見,妹妹着實想念……”
於清瓊聽了,只是淡淡微笑:“妹妹大婚時,姐姐未曾親自來送親,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所以今個兒刻意帶着囡囡來湊個熱鬧。妹妹可要看在姐姐一番誠意的份上,不惱我纔是……”
“怎麼會呢?能見到姐姐,我就很開心了,怎麼會惱呢?”輕聲答着,於清瑤的臉上雖然仍帶着笑容,可是心裡卻有些怪怪的。
前世今生,這優秀的嫡姐,都似壓在她頭上的一座山……沒有人拿她來和姐姐比,因爲她根本就不配與她相提並論。哪怕是現在,她自覺身具異能,可面對這高貴的嫡姐,卻仍有些不自在的感覺。
正說話間,外宅裡已經把那隻金豬送了進來。瞧見金豬,原本還湊在一起玩雙陸的光哥兒幾個孩子也跑過來。笑嘻嘻地嚷着,光哥兒甚至還直接去搶廚娘帶過來的刀。唬得他奶孃直叫,田氏卻笑得撐不住,還是順着光哥兒的意思讓他拿了刀子,扶着他的手,在金豬上象徵性地劃下第一刀。
“好光哥兒,叫廚娘動手,奶奶陪着你一起等着吃豬肉好不好?”田氏溫言相勸,光哥兒卻仍執拗了好半天,才把刀子交到廚娘手上。
那廚娘接過刀,才鬆了口氣。若真是傷了光哥兒,就算不是在她手傷了,她這份差也要砸了。手起刀落,那廚娘利落地把金豬分了塊,便有田媽媽過來,笑着先把金豬捧給屋裡衆人,又撿着大塊的,放在食盒中,帶了小丫頭往附近各家送去。
分了金豬,田氏就笑着揮手道:“你們郎舅幾個也不用坐在這兒陪我,且去前面說笑作耍去。一會兒我這裡開了席,再喚你們過來就是。”
她這一開口,於氏幾兄弟便都笑着應了,拉了林華清便往前院去。笑着目送了林華清遠去,於清瑤轉過頭來,目光對上於清瓊微笑的眼,忽然在心裡升起一抹奇怪的感覺。似乎,她今天三朝回門,還有別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