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京裡的消息時,兩人正在書房。
初夏的午後,空氣中也散發着慵懶的氣息。將近端午,林華清還在笑言要不要趕去看龍舟賽的事情。卻不想,還未商議妥當要如何過他們婚後的第一個節日,就聽到院中傳來聲響。
之前被打發回京裡的阿大匆匆趕回,帶來了京裡的最新消息。雖然早就知道會有怎樣的處置。可是乍聽之下,於清瑤還是難掩那一抹悵然若失。
“被流放三千里?”
如果從京城開始算起,三千里的話大概要到南蠻荒地了吧?大哥自幼錦衣玉食,被衆人捧到大的,後來繼承侯位,更是在於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卻被削去爵位,一貶三千里,只不知真地流放到那麼遠後,還能……
心中感嘆,於清瑤不由低喟出聲。所爲卻不是心痛,而是感慨這世上事無常至極。尤其是京中繁華事,勳爵貴戚,也一樣一朝人勢就跌入雲端……
擡起手,握住於清瑤的手,林華清溫言勸道:“你放心,便是安樂侯失勢,我一樣會護你周全。更何況,再怎樣說,你那位嫡姐不還是恭平王世子妃嗎?就算有人有旁的心思,也要有所顧忌。”
“世子妃?”於清瑤笑出聲來,轉眸看着林華清,目光清明似水:“你也不必爲了寬慰我這樣說,其實你我都清楚。失去了於家之勢,我那位嫡姐,怕是說話也要低上三分。不過還好,我又不像姐姐那樣敏感。似我這般粗心大意的,就是別的人有什麼話外音,我也是聽不出的……”
“你粗心大意?”林華清瞥着她,笑起來。可握着她的手卻更緊了幾分。
於清瑤笑笑,也不再說話。便是林家人對她再不好又如何?那些人,本就不是她放在心上的。而且,她手中掌着幾處物產,雖不能說是大富貴,可做個小小“富家翁”總還是可以的。又何懼之有呢?
“清瑤,”林華清低聲喚道,有些遲疑地問:“剛纔阿大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母親的意思,是讓我們仍留在莊上。可是,他也說於家三哥也託人到府裡說過,想讓我們回去給老夫人請安……你看,是要……”
沒有繼續說下去,林華清靜靜地看着於清瑤的面色,既不勸也不說。他自然是知道於清瑤對於田氏是怎樣的感覺。可是,說到底,田氏也是於清瑤的嫡母,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果於清瑤真的拒絕。只怕傳出去,會被人說三道四。
於清瑤垂下眼簾,並沒有立刻回答,靜默片刻後才低語道:“爵位被削,長兄流放,宅田被收……想來,那些奴婢也是要一一被髮賣了的……於家,真的是敗了……”苦笑着,她忽然擡頭看向林華清。“華清,我想回京中一次……”
聲帶懇求,卻並沒有說死。雖然她的心結要去解開,可她也不能不顧林華清的立場。這樣冒冒然返回京中,趙氏定然不喜。只恐爲林華清帶來煩惱。
她小心翼翼,可不想林華清竟是連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好啊我現在就吩咐下去,咱們明個兒就回京。”
“那母親那裡……”
於清瑤的低問,只讓林華清失笑。擡手親暱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林華清笑道:“理她作甚?難道你不知你的夫君,是出了名的任性妄爲,我行我素嗎?更何況,眼看就要端午了,難道還要咱們夫妻倆悶在莊上,什麼樂子都沒有嗎?”
雖然林華清說得輕鬆,可於清瑤卻仍感念於心,可拉着林華清的袖子,她卻仍只是輕輕一句“謝謝”。
因未打算常住,而且京裡又什麼東西都不缺,所以需要收拾的東西也就少些。除了特意叮囑於大力往張莊上收了幾簍新鮮的春筍,又備了些去歲曬的乾菜外,更沒有備什麼禮物。
照林華清的話說,就是京裡什麼沒有,備不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備些時新的東西,讓父母大人嚐個鮮罷了。
於清瑤也暗忖,這回回去她就是備再多的禮物,怕也是不得趙氏歡心的,也就果真順了林華清的意思,並未再備其他的禮物。
就是帶回府中的,也不多。除林華清的兩個小廝,男的裡頭也不過是負責車馬的陸富貴和另一個車伕。而女的裡,也只帶了雪兒等四個丫頭。其他的人,一概留在莊上。又把莊上的事都託付給了於管事。那陸家的在背後還要嘀咕,可於大力卻不是個讓人的,狠狠的一眼橫過去,那帶嚼舌根的女人倒不敢太造次了。
一行人,清早出發,午後,已經入了京師。
再返京師,雖不過才離開月作,可透過紗簾望出去,竟覺得京中又繁華幾分。也不知是她心情作崇,還是真是如此。
輕車緩行,耳中聽着遠遠近近的喧譁之聲,竟也覺煞是有趣。原來,在莊上清淨慣了,她也是有些想念京中喧鬧這聲的。
於清瑤的耳目靈敏,雖於街市穿行,喧譁無比,可對某些話語卻還是一下子就聽到了……
想來,是哪家茶樓的說書人正在說書。一出“安樂侯恃寵而驕,枉法無度。聖明天子慧眼如炬,懲惡揚善”的戲碼,贏得一片彩聲。
又有那路邊人,低聲議論:“我早就說那安樂侯府的二太太死得蹊蹺,而你們偏說我看走了眼……現在,你們可知道我這雙眼有多毒了吧?”
一路行來,似這般言語,於清瑤倒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尋常百姓知道些什麼?左右還是覺得這樁奇案委實香豔至極,纔拿來一說再說。誰還會想到那早已香銷玉殞的女子泉下有知,會有怎樣的悲痛呢?
心中嘆息,她倚在座位上,隱隱覺得有幾分倦意。
“太太,可是累了?”跟她同車的雪兒貓着腰要去扯靠墊,卻不想她才貓起腰,車子就突然一震,雪兒身子一晃,直接跌倒。
雖有同車的五兒伸手扯住,沒碰到頭臉,卻也駭得臉色發白。驚魂剛定,就衝着外頭大發嬌嗔:“叔叔,你是怎麼趕車的啊?要摔死我了”
外頭陸富貴也有些慌神,“可嚇到了太太?不是小的不小心,實不知前面怎麼就突然衝出個瘋婆子……”
雖然受了驚,可雪兒一聽這話,卻全忘了剛纔的驚嚇。偷眼瞄着於清瑤,看她沒什麼反應,就笑嘻嘻地掀開前面車廂上小窗的簾子往外看去。
沒有阻攔她,於清瑤半合着雙目,只等着馬車再走。可過了好一會兒,車還沒有動。反是雪兒趴在窗上,看得熱鬧,一個勁回頭笑嘻嘻地講外頭的事。
“太太,好像是前面那家銀樓鬧出的事,也不知是怎麼的,那傢伙計把一個老太太攆了出來。那老太太就在地上打滾,號啕大哭……啊,她罵那銀樓黑心,之前她定的首飾那麼貴,可現在居然收那麼便宜……嘖嘖,那夥計也說得沒錯啊你訂的時候價格自然是那樣的價格。咱們銀樓又不是當鋪,肯回收你的首飾都算是……呀”
突然一聲驚呼,雪兒的聲音稍頓,就再也不出聲了。
於清瑤揚起眉來,心生好奇:“怎麼了?怎麼不說了?”
雪兒笑了聲,只道:“那老太太的家人來勸她呢”說完這句,卻放下簾子,竟轉過身來不去看了。
於清瑤睨着雪兒,自然一眼就看出來雪兒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只是,她又不想多事,也就不再去問。
反是五兒,近來在於清瑤身邊呆得多了,也知道只要不犯在這位太太手上,基本上她對下人還是很寬容的。這會兒就大着膽子湊過去,也掀了簾子往外看。
“咦,那姑娘看起來長得倒是標誌,怎麼就有這麼潑辣的娘……唉喲……”驚叫一聲,五兒皺起眉,瞪着雪兒,不悅地道:“只許你看,就不許我看?”
雪兒一個勁地衝她眨眼睛,口中只道:“看什麼看?若是被外頭那些閒漢看了你去,你不覺得吃虧?”
瞥了眼雪兒,於清瑤偏了頭想想,心裡隱約猜到些什麼。只是,在她還沒有說話時,突然有人在外輕輕敲了下窗櫺。
隔着紗窗,看到坐在馬上的熟悉身影。於清瑤不由淺笑,撩開一角紗簾,笑吟吟地睨着催馬繞回來的林華清,她低聲問道:“怎麼又繞回來了?在前面等着不就好了。”
林華清俯下身來,笑道:“久不見娘子車駕,爲夫心裡着實心慌……這些人實在是不像話。有什麼事自去店裡分說就是,怎麼竟敢這樣擋在路上。阿大,你上前去和那店家說,若再這樣鬧,就去叫衙門的人了……”
阿大聞言,立刻應是,果然擠進人羣中去。也不知他說了些什麼,人羣中正吵得厲害的人就都往這邊看過來。
於清瑤眼尖,雖然隔着看熱鬧的人羣,卻還是瞥見那一抹桃紅的春衫。這背影,果然是熟悉……
她一念還未轉完,那着着桃紅春衫的女子已經轉過頭望了過來。那一張豔若桃李的面容,就那樣闖入於清瑤眼中……
果然,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