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田氏,於清瑤的笑容很是溫善,姿態也是十足的恭順可是偏偏她的眼睛卻是清明無比,全無半發討好之意。
她這樣的眼神,更讓田氏壓不下心頭怒意。瞪着於清瑤,她冷笑道:“好一個尋回親孃,我帶你在身邊撫養了十幾年,還未聽過你什麼時候叫人‘親孃,的!也對,雖然未曾人前如此叫過,可這沈姨娘的的確確是你的親孃。我視你如掌上明珠,卻竟然忘了於家的二小姐,果真是小妾、丫頭生的庶出女了!”
於清瑤面色微冷,看着田氏,卻沒有說話。
倒是沈盈盈,忍不住上前,低聲道:“母親,這裡還有外人呢
醒過神來,田氏看着一旁看熱鬧的白氏,目光微冷,“去找舳客僧來,我也倦了,想去禪院中歇歇……”
沈盈盈會意,立刻扭頭吩咐丫頭去辦。雖然現在於家是她在當家作主,可是她對田氏的話卻還是極重視的。
沈盈盈不傻,老太太不比已經遠赴荒蠻之地的孟惠娘。雖說總說自己身邊沒什麼積蓄了,可那自老宅搬出來的幾口大箱子,卻是瞞不過人的。誰知道那箱子裡到底裝着什麼寶貝呢?再說了,她沈盈盈再糊塗也不敢明面上怠慢老太太,若是惹得老太太一狀告到衙門去,她大不敬、忤逆的罪名可是脫不掉的。
冷眼相看,冷面相對,一時間卻沒有人說話。田氏半眯了眼,冷哼一聲,卻是當先往禪院那邊走去。
於清瑤握住沈秀娘有些發抖的手,笑着無聲地安撫。
既是撞見了,那就躲不掉了。管她要說什麼,跟着去聽就是。
白氏冷眼瞪着一行人往遠處走去,也知道自己沒辦法再看熱鬧了。不甘心地衝着她們的背影叫道:“呸,當誰要聽你們那些醜事嗎?!也是!不管什麼事,你們自己一家人關起門來就是吵個天翻地覆,也沒人看熱鬧了……”
看沒人回頭看她,白氏狠狠啐了一聲。回過頭看着似乎魂不附體的葉吟霜,忍不住扯了她喝斥道:“打起精神來!死妮子,你是真的要作死嗎?也不想想,現在咱們家吃的用的,哪樣不是杜家的?還嚷着什麼要和離?你是想氣死我嗎?!我跟你說清楚了,就算是那杜東元不是個男人了,你也得忍着……”
看着擡起頭來,神情古怪的葉吟霜白氏抿了抿脣,表情也有些不自在。可是嘴上卻沒半分鬆動,“你也別覺得娘是爲了自己就害苦了你。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嗎?看看你自己這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哪樣不是好東西?要是真的離開了杜家,你還能有這些好處?別以爲咱們葉家還有那閒錢養你,要是沒了杜家,葉家就是賣光了家裡的那些傢什也不夠養你大小姐的!手不能擡,肩不能挑的,甚至連繡個花貼補一下家用都做不到我留你在家有什麼用啊?!說不得,你前腳出了杜家的門,後腳就餓死在門口了····`·”
緩了緩,白氏又放緩了聲音,道:“娘知道你委屈了,可你也是的……你那打小的伶俐勁都跑哪兒去了?我三個女兒裡,可是數你最會討好人的。就連你爹,在世的時候不也是最疼你嗎?那杜東元若真是如你所說,都那樣了,那我看你在杜家還真就是沒什麼人爭寵了!你只要拿出本事來把他巴結好了,那還愁什麼呢?他那樣的,還能再迎娶哪察小姐做正妻不成?只要你哄得他開心了,到時候再勸他收養一個小子做嫡子,那你和正室太太又有什麼區別?!”
白氏說得興奮,似乎已經看到女兒的好日子連眼睛都是亮的。~葉吟霜卻只是默不作聲地盯着她看。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不用說了……”
在白氏驟然收聲時,她啞着嗓子低聲問道:“說來說去,也不過是一句話:不能和離。
娘,你要說的也不過是這句話——不是嗎?”
白氏被葉吟霜冷眼瞪住,不由得沉默下去。好一會兒才道:“你要是現在和離,就是個傻子!杜家家大業大,你這麼吃了虧之後就一點都不想討回點公道?”
頓了下,她又拍着大腿,帶着哭腔罵道:“那混帳東西真不是個玩意兒!老婆子我活了大半輩子,就沒聽過哪家新娘子居然是被角……那髒東西破的身……”看着葉吟霜瞬間慘白一片的面容,她仍然說了下去,“那混帳這麼折騰你,你就這麼罷休了?!”
冷冷地睨着白氏,葉吟霜嘴角忽然微微挑起,“不用再說,你放心,我回去後不會和杜東元說和離的事。不過,我說,可能別人也會把今天的事兒傳出去……”
“這你不用擔心!”白氏搶着截斷她的話,“於家那個臭丫頭雖然可惡,卻也不是個多嘴的人,她斷然不會亂說出去的。
至於那些個香客,他們曉得你是哪家的呢?管他們作什麼?!”
“是嗎?”葉吟霜隨意地說了句,越過白氏,慢慢往外走去,甚至沒有再回頭看白氏一眼。
“這死丫頭!”白氏抱怨了一句,擡腳追上,又絮絮教訓葉吟霜回去杜家後要如何行事。可葉吟霜卻一直都沒有轉過頭看她一眼,只是沉默着目視前方,眼神看似專注,可白氏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卻始終都不知到底是在看什麼……
於清瑤一路跟在田氏身後,不遠不近地綴着,卻是一聲不吭。在她身後,沈秀娘卻是心思百轉,愁腸萬千。
拉了拉於清瑤,她忍不住低聲道:“清瑤,要不,還是娘和夫人陪個不是。就說都是我失禮了……雖說夫人嚴苛,但我苦苦哀求,她就不會生你的氣了……”
於清瑤默然片刻,才低聲道:“就像我七歲那年,打碎了姐姐的墨硯。你爲了讓母親寬恕我的錯,在大毒太陽下跪了整整一個正午,最後還昏死過去······娘,你想像那次一次去求她——是嗎?”
沈秀娘黯然,過了好一會兒,才澀聲道:“原來你還記得。”
“我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次被打手板,我的手腫了足有五、六天,還不敢握筆。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特意用金線繡了一件小褂去討好姐姐,想她不再惱我。可是,你前腳剛出了門,姐姐就把那件小褂賞給了院裡的打掃小丫頭……用了一月的例錢買的上好金線,你花了心思繡的小褂,在她心裡,也只配給最低等的小丫頭穿······”
“那些事,你何苦還記在心上呢?”沈秀娘低聲說着,看着於清瑤,眼中滿是憐惜之色。
“娘,有些事,就算是我想忘,也不是那麼容易忘記的。”於清瑤低聲應着。緩了緩,又道:“之前娘勸我的那些話,我仔細想過。是,我還是硬不下心腸。或許,會與人爭鬥,能與人爭鬥,可是爭鬥之後,心裡卻是不自在的···…終究,還是不能成爲那樣的人——不,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娘,我很怕自己若真的再不會爲什麼人、什麼事而覺得感傷、難過,甚至連眼淚都沒有半滴······如果我真的成了那樣的人,可能我就真的再也不是我自己了!娘,我不想成那樣的人……”
被沈秀娘捏住手,於清瑤微微笑了下,情緒有所緩和,“娘,我想通了。我不去和人爭,也不會再在背後去使壞,耍詐。可是,不爭不鬥,不代表我就要被人欺負,更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負你······娘,你放心。現在你不再是於家的妾,就是母親,也休想再讓你跪在她面前……”
沈秀娘看着於清瑤,雖然很是感動,卻仍有許多不安。看着微笑的於清瑤,她想了想,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當年的那個她,女兒又何嘗是當年的她的呢?這六年來,女兒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只會哭的小女孩了。
跟在田氏身後,走進禪房裡。於清瑤還未來得及說話,田氏已經猛地一聲厲喝:“跪下!”
於清瑤揚眉,瞥見身後的沈秀娘雖然身體微顫,卻到底還是挺身站直,並未被田氏這一聲喝叫嚇得當場跪下。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意。
看着田氏,她輕聲道:“母親見諒,女兒身懷有孕,不敢不顧自己的身子…···”
冷眼瞪着站在面前的母女倆,田氏只覺怒火中燒。呼吸急促,她瞪着於清瑤,冷笑道:“好、好、好!我早知道你已經長大了,不再聽我的話。不過沒想到,你居然已經大膽至此!竟然,敢這樣忤逆我這個嫡母!於清瑤,你還真是以爲自己翅膀硬了,就看不起我這個老太婆了是吧?!”
“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呢?女兒不敢應這話······”於清瑤擡起頭,看着田氏,溫言道:“女兒不是不敬母親,可是母親也該體諒女兒的苦處纔是。若我聽了母親的話,跪在地上,以至腹中胎兒······那時候,女兒無顏回去見公公婆婆,母親您又該如何面對林家的問詢呢?!”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