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林家的媳婦,可是林家的園子於清瑤卻還未曾逛遍。像今日這跑馬場,她就還是第一次來。
之前在宣華院看到院中石輾與那兵器架時,於清瑤就知這位侯爺行事作風和於家完全是兩樣。雖同樣是勳貴之家,可是比起和於家一樣早棄武從文的家族外,林家更重視武道。所以,家中後花園,比起別家來,面積雖然大了不少,可其中真正屬於園林的卻只有一小部分。偏離了園中花木,臨近外宅馬廄的園子,卻是一處跑馬場。
用木樁圍起的大圈裡,有些地方是夯實的黃土,有些地方鋪着均勻的細沙,有些地方植着如茵綠草。遠遠望去,斑駁混雜,倒似一副刻意描繪的圖畫。
雖然於清瑤不太懂,可是想也知道這大概是爲着讓馬匹適應各種路面才如此鋪設的。再看跑馬場不遠也是一片空地,有土臺,有兵器架,又有些石碾、石鎖,想來大概是練武所在。倒真似書上說的校場模樣。只不過,是縮小了些。
看着遠處騎在馬背上,神色飛揚的林震昌,於清瑤忍不住低聲問:“夫君,三哥的騎術到底有多精湛?”
林華清聞言,立刻就笑起來:“在京中勳爵子弟中算是不錯了,不過比起爲夫卻是差遠了。”看於清瑤只是抿脣笑,他就揚起眉,故作不滿,“怎麼?你不信爲夫的本事?”
“怎麼會不信?堂堂文武探花之徒,又怎會輸呢?”於清瑤微笑着,望着林華清從容的笑臉,柔聲道:“我家夫君如何,我又如何不知呢?”
林華清一笑,雖沒有說話,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正相對而笑時,阿大已經牽着那匹棗紅馬走了過來。那匹棗紅馬,雖不及林震昌的那匹黃馬驃肥體壯,可是骨骼勻稱,毛髮光亮,看起來卻更顯神氣。只是,或許是馬隨主人形,林華清的這匹赤焰,也是像林華清一樣,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好似全不把眼前的比賽放在心上。被阿大牽入馬場,竟是緩緩踱步,低着頭一個勁地吃着那些綠草,從步伐到神態,倒和林華清一樣,透着一股從容散漫的韻味。
只是這一人一馬的散漫,卻是徹底激怒了對手。那匹黃雲,一聲長嘶,竟是揚蹄奔近幾步,衝着赤焰長嘶數聲,呲牙咧嘴之態,倒似在刻意示威。
赤焰擡起頭,淡淡瞥了眼黃雲,也不迴應,一低頭就又去吃蹄下的嫩草。
黃雲大怒,揚着蹄子做勢要踢,赤焰卻仍是慢慢踱開,好像根本不願理會。
林震昌瞧得又氣又笑,衝着林華清冷笑道:“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馬老四,你的馬倒和你是一個德性。碰着什麼事都想要逃怎麼樣?要不要現在就先認輸”
林華清微微一笑,也不生氣,只平聲道:“勝與負,不過都是浮雲。又不是要比天比地,三哥何況這麼緊張呢?如果我說句‘我輸了’,就能讓三哥開懷不已,我這個做兄弟的卻是無所謂。”
林震昌聞言,不喜反怒:“林華清,你這麼說算什麼意思?輸就是輸,贏就是贏。難道我還要你讓我不成?我就是贏你,也要贏得光明磊落,贏得漂漂亮亮……”
林華清一笑,也不理他,轉過頭去看正走過來的勇義侯。
雖然說把酒宴設在跑馬場上,可是到底不能設得太近,以免塵土飛揚,壞了興致。所以,趙氏就命人把酒席設在遠處的土臺上。又叫了設了圍帳涼棚,只在那裡遠遠地看着。這會兒,走過來的只有勇義侯和兩個兒子。
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而過,勇義侯淡淡道:“雖是兄弟競技,可是既然上了場,那就一定要分出勝負。今天,不管是哪個勝了,我都有賞”
說着話,他轉身伸手,便有跟在身後的健僕俯身上前,把手中託着的刀雙手奉上。勇義侯伸手摘刀,右手握住刀柄,輕輕一抽,已把那把刀撥了出來。
日光投落,刀光乍現,於清瑤下意識地合目避開。待緩下心神再看,仍覺那把清亮如水的刀,映着陽光,閃動着耀眼的冷光。
雖然於家多年來無人向武,可是到底也是勳爵世家,家中倒也珍藏了幾把神兵寶刃,只是奉在祠堂中,從不輕易示人。
雖只見過一兩次,可到底於清瑤心裡對所謂的寶刀,也有了一定的概念。現在看到勇義侯手中的刀,不由得在心裡讚歎。
這把刀,若未曾出鞘,單看那質樸無華的刀鞘,倒不是很起眼。可一旦撥刀出鞘,立刻鋒芒畢露。那秋水一般冷冽的光華令人移不開目光。
連於清瑤都看得出這把是好刀,更何況是林華清和林震昌兩個。
“父親,您真的要把這把‘鳴水刀’拿來做爲獎品?”林震昌驚問,又驚又喜,直接上前自勇義侯手中接過那把刀。輕輕用指腹從抹過刀面,“父親當年往西疆大營時,就是佩的這把刀……父親,他日我一定也佩着這把‘鳴水刀’奔赴邊疆,再揚我勇義侯府之威名”
說着話,林震昌眼中喜氣洋洋,竟似已經把這把刀納入囊中。林華清睨着他,嘴角上揚,雖然面色如常,可眼底那一抹冷誚之色,卻是沒有遮掩的。
於清瑤看得分明,上前一步,擡手輕輕撫過林華清的背脊。林華清回眸看她,低笑道:“放心,我又不是那些還未成家的毛頭小子,沒有那麼容易被人激怒的。”
也不知林震昌是不是聽到,於清瑤抿脣微笑,瞥了眼似乎把全部心神放在那把刀上的林震昌。低聲道:“看來,三哥一會兒怕是要失望了……”
林華清揚眉一笑,雖沒說話,可是眉宇間那股強大的自信,卻已言明一切。
輕輕拍着他的手背,於清瑤退後一步,看着他走向勇義侯。
深施一禮,林華清朗聲道:“雖然勝負不過浮雲,可既然父親對孩兒們抱有這麼大的期許,那孩兒就只有全力以赴,不令父親失望了。”
勇義侯瞥他一眼,沒有說話。反是跟在他身後的林闊海笑道:“四弟知道就好父親當年雖只在西疆大營呆了一年,可是那一年的經歷卻是他一生最爲自豪的事。如今,他把這把‘鳴水刀’拿出來,那就是在表明他想要把咱們林家的未來託付到你們兩個手上了。”
溫言淺笑,從林闊海的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林若峰側目相看,眼底卻盡是懷疑。
身爲嫡長子,按理說,將來林闊海是一定會繼承爵位的。可現在勇義侯卻把心愛的佩刀,拿出來做爲兩個兒子競爭的獎勵。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其中含義卻是頗讓人費解了。
雖然林若峰也自覺比起兩個弟弟,他和大哥有些平庸,可若真是因此,就讓兩個弟弟越過他去,成了未來爵位的繼承人,他又覺得實在不甘心。
舔了下嘴脣,林若峰想說些什麼,卻到底還是又咽了回去。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兩個弟弟,“我和大哥,騎術不精,就只能在一旁看着三弟和四弟爭了……只不知到底是誰技高一籌了”
雖然聽出林若峰的話裡含着幾分酸意,可林華清卻毫不在意。笑着拱了拱手,他轉過身去。拇指、食指並屈,送入口中,打了個響亮的呼哨。
呼哨一響,原本在低頭吃草的赤焰就猛地擡起頭來。似乎定睛往這邊瞅了瞅,然後拔足直奔林華清而來。
原本鬆鬆系在木柵欄上的黃雲,一見到赤焰飛奔起來,立刻把頭一甩,搖晃着腦袋掙扎繮繩,追着赤焰也奔了過來。
赤焰飛奔而至,林華清也不等馬兒駐足,直接飛身而起,右手在馬背上輕輕一按,人已如飛燕一般輕輕落在馬背上。
這一手耍得漂亮。於清瑤在旁看得雙眼放光,雖不好大聲叫好,卻悄悄翹起大拇指衝着林華清比劃。
而一旁看得有些呆住的林氏兄弟,這時候才似如夢初醒,發出叫好聲。林震昌冷着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偏偏這個時候勇義侯有意無意地淡淡道:“看來,小時候的功夫還沒有完全丟下。”
雖然聲音不高,可是帶出的讚許之意,卻是讓林震昌立刻變了臉色。
眼看黃雲奔至面前,他也不等馬兒駐足,直接就跳起身想要如林華清一樣躍上馬背。可是那黃雲雖是林震昌騎慣的,可一向卻都是老老實實的,從不曾耍過這般花樣。眼見林震昌跳將起來,哪裡知道是怎麼回事,竟是驟然收蹄,停了下來。若不是林震昌反應得快,幾乎就要撲個空,跌倒在地。雖然反應得快了,卻到底沒有像林華清一樣直接飛身上馬,完成那漂亮的出場。
心中有氣,林震昌翻身上馬,忍不住提鞭在黃雲背上抽了一下。黃雲吃痛,只當是喝它向前,猛地一竄,已經往前飛奔而去。
林華清在旁瞧見,也不慌,雙腳一夾,赤焰也如箭般飛奔而出。
一紅一黃,兩匹駿馬,如箭般衝了出去,轉眼間就只剩下兩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