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田氏漲紅的面頰,於清瑤不由有些慌。如今田氏還在病中,可莫要真的一口氣就這麼氣撅過去。要是那樣,可是麻煩了。
顯然,不只是她有這樣的心思。孟慧娘俯下身,一個勁地撫着田氏的胸口,嘴裡只一疊聲地叫道:“母親,你莫要太生氣了。五弟那麼做總是有原因的,你且聽他說了再說……”又喝斥於鈺,“五弟,你也是,有什麼話好好說,突然闖進來,說這麼一通話,你是想氣壞了母親嗎?還不快和母親賠罪!”
於鈺卻不理她,仍是跪在牀前,沉聲道:“母親,我知道您心裡惱了孩兒。可是,這門親,退了退了……”
捶着牀板,田氏喘着粗氣,猛地推開孟慧娘,喝道:“什麼叫退也退了?咱們於家和白家是寫過婚書的,單隻憑你們幾個小字輩的說幾句話,就退了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兒?老五,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這門親絕對不能退。你也甭跪在我跟前,要跪,就去你去白家大門口跪。去和你那岳父岳母說你年幼不懂事,之前都是混說的……”
擡起頭,迎着田氏的怒目相視,於鈺沉聲道:“母親,我已經寫了退婚書與白家。現在就算是我跪死在白家,這樁親事也不難挽回了……”聲音稍頓,他又沉聲道:“何苦呢?母親,如今我們於家這樣,別說是白家,就是從前交好的,見了我,也要繞道走!白家一心想要退親,我們又何必強求?與其這樣拖着,日後成了怨偶仇家,還不如現在放手,饒了那白家小姐……”
“饒?!好一個‘饒’字!”田氏氣得胸脯起伏,手一揚,竟似要一巴掌打下。於鈺分明瞧見,可卻竟是不閃不避,生要受田氏這一記耳光。
這些年來,因着於鈺是幼子,又少年喪父,田氏對他一時寵愛有加。別說打,就是重話也沒說過一句。眼見於鈺仰着頭,竟不閃不避,田氏這一巴掌反倒是落不下了。
手握成拳,又落在牀沿上,田氏恨聲罵道:“我們於家是敗落了,可到底也曾是勳爵世家。就是現在,也不至於讓他們白家的女兒流落街頭,無瓦遮頭。怎麼就能說到什麼饒了的話呢?老五,娘知道你近來過得不舒心!可是你要知道,雖然於家敗了,你卻還是國子監的學生,待以後得了功名,還不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於鈺就一伏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下,沉聲道:“母親,孩兒還沒稟告。這國子監,孩兒以後不去了。”
“你說什麼?”猛地撐起身,田氏“唉喲”一聲,扶住頭,只覺眼花頭暈,竟是幾乎立刻又倒回牀上。“老五,你剛纔說什麼?”怔怔地看着於鈺,她的聲音幾乎啞得說不出話來。
看着田氏這般模樣,於鈺也是惶惑,可是沉默片刻,卻仍沉聲道:“母親,孩兒不去國子監了!”
“你這是在說什麼混話?”田氏喝問着,還沒有繼續再說下去,門外已經有人厲聲喝道:“老五,你是瘋了不成?!”
衆人扭頭看去,只見簾子撩開,一個華衣麗人緩緩而入。卻正是恭平王世子妃於清瓊。
進得房中,於清瓊目光在房中一掃,臉上的神情就更陰沉了幾分。伸手撥開身前的侍女,直接走到於鈺面前,寒聲喝問:“你可知身爲國子監的學生代表着什麼?”
於鈺擡起頭,看着面沉如水的長姐,眸光閃爍,卻仍低聲答道:“國子監,是我大周的最高學府。身爲國子監學生,即代表着榮耀和……前程……”
“原來你都知道。”看着於鈺,於清瓊面色未曾有所緩下,反倒更添幾分嚴厲之色。“既然你都敵,還在這兒說什麼傻話?你莫不是以爲國子監很好進,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我告訴你,於鈺,你此番若是出了國子監,就休想再進去!”
“我知道。”於鈺低聲說着,嘴角揚起,雖然是在笑,卻透着幾分淒涼之意。“國子監所收學生,若非品學兼優,便要是官宦子弟。大姐,你覺得我當得上品學兼優這四個字嗎?還是,你覺得一個兄長爵位被削,府宅被封的庶民也可入國子監爲生?!”
於清瓊爲之語塞,可是隻是沉默了片刻,她就冷笑起來:“是在國子監裡受人欺負了?於鈺,你身上流着是安樂侯的血脈。想當年,祖先與太宗皇帝出生入死,何等的英雄豪傑?若他們知道到了你這一輩,居然因爲屈屈欺辱,就這樣做了個逃兵,他們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於清瓊這話說得很重,可是於鈺卻只是笑笑,並不着惱。“姐姐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反正,國子監我是不會回去了!你說我是逃兵也好,對不住祖宗也好,都隨便……反正,安樂侯——這世上再無安樂侯府了!”
話一說完,於鈺就站起身來。竟是拍了拍膝上的灰,誰都不看就轉身往外走去。
“五弟!”於清瓊叫了一聲,於鈺卻根本就不回頭。看着於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於清瓊不自覺地擡手捂住胸口,似乎是氣得說不出話來似的。
在於清瓊身後的丫鬟,忙上前扶住於清瓊,低聲問詢卻被於清瑤一把推開。
看着臉色發青的田氏,於清瓊沉聲道:“母親,五弟的事絕不能由着他胡來!國子監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田氏回過神來,突然捂住臉哭道:“我還能管得了誰呢?清瓊,你可知道你五弟揹着我寫了退婚書給白家……”
於清瓊聞言不由變了臉色。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聲低嘆:“罷了,就算五弟不寫退婚書,那白家也必不會把女兒嫁過來的。說不定,就這樣拖下去……若是一年半載也便罷了,可只怕白家狠了心,任由女兒過了花信之期也不肯脫口,到那時候,親家變仇家,反倒不美……”
聲音稍頓,她低聲呢喃:“若是再晚半年就好了……”話一說出,她就反應過來。擡頭看着臉色難堪的孟慧娘,卻不解釋什麼。只是湊到牀邊,擁住田氏道:“母親,你且放寬心,什麼都不要想,只安心養病就是……”
“我如何能放寬心呢?現在家不成家……”田氏哽咽了聲,哀切地望着於清瓊,“清瓊,娘最寵的是你五弟,最疼的卻是你這個女兒。你在家時,就是孃的驕傲……你嫁出去,娘只覺咱們侯府要成爲你的靠山,讓你哪怕是嫁到王府也要活得體面。所以,娘從沒有求過你什麼,更不曾讓你在世子和王爺面前低頭相求……”
握住於清瓊的手,田氏咬着脣,低聲道:“就是現在,娘若不是實在沒了法子。也不會求你……清瓊,娘真的……”
反手握着田氏的手,於清瓊沉聲道:“母親,你不用說了。女兒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放心啊!女兒回去之後就立刻向世子和王爺爲大哥求情。就算他們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總會顧念小郡主……”
聽到於清瓊一口答應下來,田氏喜出望外。連眼睛都亮了起來。
可屋裡的其他幾人,看着於清瓊,卻是表情各異。
孟慧娘偷眼瞥了於清瓊一眼,就立刻轉過頭去。而於重山夫婦目光相對,嘴角勾了勾,卻同時保持了沉默。
於清瑤默默看着於清瓊平靜的面容,心中暗忖,怎麼想都覺得於清瓊就算是開口也不過是浪費脣舌。大姐應該也是知道的,何苦又要答應呢?
她心中正自奇怪,一直緊隨在於清瓊身後的丫鬟卻是突然叫出聲來:“世子妃,您真的要答應老太太?”
這一聲問得實在突兀,不單只是於清瓊皺眉看她,就連田氏也轉頭看向那丫鬟。
“這裡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退下……”於清瓊厲聲喝斥,那個丫鬟卻不退反進,竟是一下撲倒在牀前,看着田氏哭道:“太夫人,您快勸勸我們家世子妃,叫她不要再和世子爭執了……這些天,我們世子妃都和世子說過好幾次安樂侯的事情了。可我們世子、世子他……”
田氏聽得清楚,看看那丫鬟,又看於清瓊,遲疑了下,才問:“清瓊,娘可是讓你爲難了?”
“娘,您別聽這丫鬟胡說!”於清瓊笑着答話,可笑容卻到底有些勉強:“大哥的事,是有些難辦。可是世子他已經說會試試看了……”
她還未說完,那丫鬟已經又哭道:“太夫人,今時不同往日,我們世子妃要是再和世子爲安樂侯的事吵,只怕世子以後更偏心側妃了……”
她這句話一說出來,於清瓊的臉色立時大變,竟是猛地起身,一巴掌甩在那丫鬟臉上。“滾!滾出去……你個沒眼色的賤人!”
捂着臉,那丫鬟哭哭啼啼地往外走。可是田氏卻已經聽清楚了她的話。“什麼側妃?到底是什麼事?清瓊,世子要再納側妃嗎?是……是陳靈兒?!之前你不是說世子不太情願的嗎?怎麼會、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