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目相望,於清瑤看着勾起嘴角,笑得一臉溫善的林華清。“夫君,剛剛在祠堂中,多謝你了……”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說話的時候,不由望了眼在前面帶路的男人。雖然不是說什麼隱私,可是下意識的,她不想讓別人聽到。或許,在她心底某處,只願所有人覺得林華清是真的如剛纔所表現出來的一樣重視她吧?
這樣想時,於清瑤垂下眼簾,嘴角勾起一抹略帶自嘲的笑容。
目光落在於清瑤臉上,林華清臉上燦然的笑略有些收斂,“你我夫妻,一聲多謝,太過多餘了。”
聞言,於清瑤擡眼看他,因着林華清一本正經的神情而有瞬間的失神。“你這樣總是說夫妻、夫妻,我會真的認爲你們是夫妻的……”含在脣邊的低語,如一絲嘆息,在還未溢出脣時就消散在微風之中。
春日的微風,掠過面頰,拂起髮絲,那樣的溫柔,讓人不自覺中便要沉醉……
扭過頭去,望着掩映在屋角瓦牆後的花樹,於清瑤微微笑着。忽然低聲問道:“剛纔在祠堂中,你都聽清了的。對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聲音稍頓,她又低聲問:“你可瞧不起我?”
“爲什麼要這麼問?”林華清低笑,腳步也隨着於清瑤而慢了下來。
如此一來,便和前面帶路的男人拉開了一大段距離。而且,跟在後面,沒有和於大力等人趕回農莊的柳絮、雪兒二人也有意無意地放緩了腳步,刻意落在了後面很遠。
側過臉去,凝望着於清瑤平靜中隱有絲說不清的惘然的面容,林華清的聲音很低:“這個世上,有些事,是永遠都沒辦法真正杜絕的。我不是可安,總覺得這世界是黑白分明,善惡清楚的。從古至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公平二字。像今日,於氏父子被打;又比如之前那張氏農莊被強買……這世上,諸如此類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不只是在京城,在這天子腳下,更在其他許多我們都看不到的地方……”
深深吸了口氣,林華清略帶沙啞的聲音裡盡是感慨:“清瑤,欺壓、污辱,不只是在人與人之間,更在族與族,村與村,官與官,國與國之間……可安爲什麼會去西疆,如果往小的說,不也是爲免除邊疆百姓受異邦之辱嗎?
默默聽着林華清低沉的嗓音,於清瑤先是迷茫而後雙目漸漸清明。她原本與林華清說的,不過是件小事,只是想知道林華清會不會因爲此事而看輕了她。卻沒有想到林華清竟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這樣聽着,這樣想着,卻又覺得林華清說得的確在理。
這個世界,何曾有過真正的公平二字?如果什麼時候這世界真的變成一個公平的世界,那或許,就是仙境了吧?!
抿起嘴角,她苦笑了下,心情有說不出的苦澀。
望着她,林華清忽然間伸出手,就那樣自然而然地牽住她的手。他的手,是那樣的暖,和於清瑤泛着絲絲寒涼之意的指尖正好相反。於清瑤下意識地一縮,卻仍被他的大手緊緊包裹在掌心。他的熱力,透過她的指尖,漸漸地傳入她的心底……
第一次,這樣的親暱,帶着一絲的霸道,卻有着讓人心跳加快的熱力……
凝望着林華清的側臉,看着他嘴角那抹微笑,於清瑤目光微閃,突然間,就有些鼻酸。有一種微妙的情感,在心底漸漸甦醒,彷彿是一場春雨後悄然無聲鑽出土壤的春芽,讓她心中悸動不已。
沒有回頭看她,林華清的目光一直望着前方,可是嘴角的笑卻更深了幾分。“清瑤,我很開心呢!”
於清瑤茫然,自一片混亂中醒過神來,看着林華清,有些不明所以。
“剛纔有沒有怨我,覺得我就那樣袖手旁觀,沒有幫你出頭——實在很過份?”
於清瑤想想,搖了搖頭。最初也不是沒有一分怨言吧!可是,細想想,林華清沒有從中插手,豈不是她所願嗎?完完全全的尊重,完完全全地由她作主!前世今生,還有什麼比這,更讓她覺得自己是真地活生生地存在在這世上,而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呢?
“我知道你自己一定也能了結這樁事的。不過,你比我想像得做得更漂亮……果然是我林華清的娘子。”林華清的聲音雖低,可是聲音裡卻飽含着濃濃的讚許,帶着那樣引以爲傲的語氣。
這樣的語氣,讓於清瑤不由側目。哪怕是今生,她已改變了許多,可是這樣真心的對她的所作所爲感到驕傲自豪的,除了眼前的林華清,還真沒有人。
心口撲通撲通地跳着,她澀聲低問:“剛纔我把勇義侯府擡出來壓人,你會不會覺得我……做得太過了?”
掀起眉,林華清笑起來:“我還要贊你呢!怎麼會怪?且不說佔不佔着理,不管做什麼事,若是強頸相對,硬碰硬,很容易吃虧的。懂得借勢,以他人之勢去壓制對方,纔是聰明人的做法。清瑤,從前那些公侯小姐多笑你愚笨,可今天她們若是見你如此這般,怕是要合不攏嘴了……”
靜默片刻,林華清忽然又道:“我只望,有一日,你不必說起勇義侯府的名頭,單隻提爲夫一人之名,就可嚇退一羣人!”
於清瑤一愕,仰頭望他。雖此刻行在鄉間土路,沒有了遮攔物,陽光爆射下,逆着光看不清林華清的神情,可是隱約的,她卻覺林華清揚起眉,一派躊躇滿志之態。
“這世上,比借勢更可靠的,是自己足夠強大!”林華清的聲音低低的,不知是說給於清瑤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於清瑤聽在耳中,並沒有回答他,而是反手握住他的指尖,輕輕一捏。這是於清瑤第一次這樣主動示好。林華清訝然回頭,於清瑤卻是半垂了臉,他只能看到她額前的碎髮,和半截粉頸。林華清抿脣而笑,擡起空着的那隻手,輕輕地在於清瑤頭頂一撫,溫柔之極,像是對一個孩子般的憐惜與嬌縱。
雖然沒有擡頭去看,可是於清瑤卻覺林華清此刻一定是在笑着的。莫名的,她的心也是暖暖的,嘴角也不自覺地流露出一抹微笑。
“公子、夫人……”前面帶路的男人回過頭來,喚了一聲,“前面就是我九哥家了。”
於清瑤擡起頭來,嘴角的笑還未斂去,卻仍急着要掙開手去。只是林華清握得緊,一時間哪裡掙得開。無奈,只得由着林華清就這樣牽着她的手。所幸,大周朝,於男女風氣還算開放,這樣手牽手的男女,倒也不算太過出奇。
順着他的手看過去,果然見得一座草屋。此時已離了村子甚遠,四周沒有什麼人家。那草屋,就建在山腳下,草屋周圍卻是一片正在開發的荒地。不比村裡的田地,這片荒地粗粗一看,就顯貧脊。地裡,也有人在幹活。只是,卻沒有黃牛,在犁前拉犁的,是一個男人,而在後扶着犁的,卻是一個挽起褲腿的女子。
帶路的男人遠遠地叫了一聲,正在犁地的二人就停下手來。轉過頭望過來。於清瑤眼力好,雖然離得還遠,卻清楚地看出那前頭拉犁的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男人。而後面扶着犁的卻是個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一頭烏髮,黑溜溜的大眼,雖然皮膚不白,可是一眼看去倒也是個標誌的姑娘。想來,這自然就是張家那個被許磊看上的女兒了。
看到來了人,張九鬆了犁,揚頭衝着女兒叫了一聲:“妞兒,快進屋,再燒點水,跟你娘說,十三來了,一會兒惦量兩個菜……”
被叫作妞兒的少女揚眉,嘀咕:“爹,家裡可沒肉,要不……我去後山看看咱們下的套子……”
“那可不成,你一個女孩家不準自己往後山上跑……”張九嗔怪了一聲,想想,又道:“要不,把那隻雞宰了吧?
“那怎麼行?我還指着那隻雞下雞蛋給娘補身子呢?”少女撅着嘴,神情又立刻黯然下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娘也不會……”
父女倆說着話,從田裡轉出來。雖然聲音低低的,可於清瑤卻仍聽得清清楚楚。適才猛一看這草屋、荒地,她心裡也覺得不舒服。
聽那老丈說法,那農莊雖然算是賤買,可也該得了二百兩銀子纔是。這二百兩銀子,在民間可不算是少錢了,就是她,在侯府月例也不過五兩銀子罷了。二百兩銀子,怎麼着也能買上幾畝田,過上些清淡日子了。怎麼這張九一家偏偏卻淪落到住草屋,開荒地的地步呢?
這會兒聽到張九之妻生病,她倒覺得有些理解了。難道那些錢是用來看病了?只是論理,這錢還是花得太快了……只不知這裡頭是否還另有內情。
正在思忖,張氏父女已經走了過來。那張十三笑着招呼一聲,介紹道:“九哥,族長喚我陪着公子、夫人過來瞧你……這位夫人,就是農莊的新主人!”
張十三話才說了一半,張氏父女已經齊齊轉向於清瑤,原本還帶着笑的臉僵住,竟是都沒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