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他們要是受過真正好的教育,他們在這方面不就有了主要的保證了嗎?格勞孔:他們已經受過好教育了呀!——蘇格拉底(哲學家)《理想國》
1 《中國社會科學報》對話記者謝芳
問:首先,很幸運地,我們度過了傳說中的“世界末日”。吳老師,“末日”沒有像科幻電影演繹的那樣到來這件事情本身,到底應該怎麼看?您是從事科幻創作的,在末日預言甚囂塵上的日子裡,您在做什麼?
答:過去的幾年中我跟其他科幻作家和科普作家都在緊張地工作。作爲科幻作家,我們相信末日文化對人類社會具有好處,它讓人停下來反思自我,反思科技進步,反思人跟自然之間的關係,反思還有多少未解之謎尚待破譯。
但科幻作家對末日的熱衷跟科普作家不同。科普作家則積極地四處批判末日論的不可能。他們舉出許多例子,證明2012的預言一定會失敗。
不過,我想我們之間還是存在着分歧。我常常想問,這一次小行星沒有擊中地球,不證明未來不會有小行星瞄準地球。這一次自然災害沒有達到毀滅地步,不證明未來災害強度仍然這麼溫和。我想,末日給我們機會去思考,這點在國內似乎聲音不大。
在我看來,未雨綢繆總是對的!
問:您提到了科幻和科普,難道這是兩個不同領域嗎?
答:完全不同。
首先,二者起源不一樣。科幻作品的出現源於西方工業革命。世界上公認的第一部科幻小說是1818年瑪麗·雪萊創作的《弗蘭肯斯坦》。那時科學與技術的發展改變着世界的面貌,衝擊着社會的政治和經濟,也衝擊着人類的心理。敏感的作家把自己對此種鉅變的感受,特別一些超前的感受寫出來,表達了對發展的擔憂,這就是科幻的產生。此後,科幻還結合了烏托邦小說、旅遊小說的特點,增加了對未來的期許。如今,科幻與各類媒體技術結合,走向網絡、電玩和屏幕,立體性地呈現上述感受。與科幻不同,科普起源於歐洲貴族們的娛樂需求。吃飽了沒事幹的貴族厭倦了已有娛樂形式,想起讓科學家來表演“他們的那一套”東西。像大家熟悉的戴維、法拉第都做過這類表演。這就是科普的先驅。可見,科普最初就跟權力結合得很緊密。在今天,科普更多地服務於西方的民主決策體制。科學家需要公衆支持他們的科研,所以大規模進行科普活動。
其次,二者作用不同。科普是目的明確的、有計劃的科學傳播,它想娛樂或打動公衆。而科幻則是個體在現代世界種種表象之下的迷思。面對高速變革的時代,科幻作家想抓住點滴無意識的涌現,把這些衝動和靈感撰寫出來。所以科幻創作是潛意識的,與科普的強烈邏輯性和意識導向差距很大。
第三,二者在面對未來時態度不同。科幻作家在感受當前變化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將故事引向未來。這樣,自己的擔憂和期望,就會被表達出來。科幻中多數故事發生在未來。他們在談論未來的時候不會有什麼不安。但科普作品則指向現在,現有的知識體系和科學事實是科普作品最喜歡涉及的內容。在問及未來時,科普作家通常特別小心,最多搞個小的、單一元素的外推。他們知道自己談論的這點東西和單線條的發展所構成的未來,遠遠不會是真實的未來。
最後,即便從作家來源上也可看到不同。科普作家一定是科學工作者或在這個領域中訓練有素的人。而科幻作者則包括了各種不同的人。在把握世界的變化方面,人人平等。
有趣的是,科幻小說這種對未來的潛意識把握,最終造就了一個新的社會學領域——未來學。現在人們普遍認爲,未來學的產生過程中最重要的推手,是英國科幻作家威爾斯。而科幻小說中所採用的把單一技術跟社會發展的諸多方面結合考察的方法,最終也形成了一種未來學方法,稱爲scenario,劇本法、腳本法或情景規劃法。我原來做了一段時間戰略管理,對這個方法有一些瞭解。我甚至參加過一些公司的預測實踐,獲得過寶貴的經驗。
問:您談到了未來學,這個學科當前的發展狀態如何?
答:未來學在西方也稱爲未來研究,大致在上世紀40年代逐漸成形。這個學科在中國曾經有過輝煌的歷史。具體來講,在70年代末到80年代,特別是粉碎“四人幫”、國人開始設想全新的未來前景時,我們就發現了未來學。在那樣的年代裡,未來學家阿爾文·托夫勒、約翰·奈斯比特、丹尼爾·貝爾等家喻戶曉,他們的着作《第三次浪潮》、《大趨勢》、《後工業社會》等成爲許多行業涉及未來的參考,更是普通人考慮科學技術和社會發展的有力輔助。
我覺得中國未來學發展最有活力的年代就是80年代,這其中,國內未來學家也涌現出來。我就看過秦麟徵老師的專着,清晰且帶有本土思考。在那樣的年代中國組織國際會議的經驗雖然不多,但仍然在北京組織召開了世界未來學大會。我還去參加了會議,在會上認識了許多專家,包括我的博士生導師張興教授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這些人後來在我研究科幻的過程中給我很大幫助。
十分可惜的是,未來學研究在90年代之後就在社會上銷聲匿跡。我們甚至不知道這個協會是否仍然存在。只有一次我到中國科技會堂參加一次科普會議,發現旁邊有個小會在報到,一問,才知道未來學會仍然存在。但當我看了上面的那些參會者後感到失望。恕我直言,這些人在社會上幾乎沒有什麼影響力,跟80年代那種無限風光的境況差距明顯。
我爲這個社會不重視未來學而憤憤不平。前兩年德國專家來找我,說要研究中國人的未來觀。我說爲什麼?她說,整個世界都覺得未來無望,但你們有科學發展觀。我聽了很感動。我覺得科學發展問題就是未來問題。我們該把未來學重新拾起來,讓它發揚光大。
問:您從事過未來學研究,也做科幻創作,兩者都是在未來時段做展望。能否談談我們的未來?今後的日子會怎樣?
答:還是先從兩者的差異來看。
首先,科幻作家只是作家,他們的行爲方式我已經談過。是通過潛意識捕捉對科技時代的種種圖像,並將它放大到未來的極致。科幻是文學,也是給大衆閱讀的認知性小說或觀看的影片。但未來學不同,它是社會學的一個分支。這個分支所採用的方法比較多樣。美國未來學家格林曾經寫過一本書,介紹過37種未來學方法。剛剛提到的劇本法只是其中的一種。更多方法則依賴趨勢外推或羣體信息收集。未來學是科研性的、理性的,跟感性的小說寫作完全不同。在國際上,有一些很有影響的未來學雜誌,其中有一本還是臺灣的出版社編輯出版的。我個人介入科幻很早,在1979年就發表過第一個短篇小說。爲了寫科幻,我在大學中閱讀過很多未來學着作。這其中,我發現兩者之間的聯繫除了剛剛提到的方法學上的平移,還有就是相當有名的科幻作家也被尊崇爲未來學家,這其中除了威爾斯,還有克拉克和阿西莫夫。克拉克在1945年預言了通訊衛星技術,而阿西莫夫則對機器人發展的一些倫理問題制定了自己的三個原則。讀書是一回事,真正去操作是另一回事。我真正介入未來學還是在讀碩士和博士之後。我主要針對戰略規劃進行過一系列工作,還受一些公司邀請參加過對未來的預測。上述工作在我看來都是很有趣且很有價值的。最近我還應《東方早報》之約寫了一篇預測未來100年的文章。這其中,我的主要靈感來源於我對未來學着作和科幻小說的閱讀。我是通過自己的加工,把這些融合在一起而撰寫的。我覺得總體看,大家認爲這個世紀的前半葉會有比較強的國際緊張,甚至戰爭的威脅都還存在,但到後半葉,這種緊張將緩解。科技發展在最近的20年中將使信息爆炸到人類的大腦難於承受的地步,我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超越信息爆炸帶來的“奇點”。民族\/國家會怎麼樣?家庭生活會怎麼樣?我在文章中都寫過了,大家可以去讀。
問:我們該怎麼相信您的話?
答:不要相信我的話,要廣泛地聽取大家的意見,深入地思考當前和未來的所有可能的情況。我反覆講,未雨綢繆的習慣是我們的民族必須建立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多聽,博採衆長,建立起自己的未來觀察模式是至關重要的。我建議,如果你是科幻文學愛好者,請更多地閱讀科幻小說。如果你不喜歡科幻文學,請閱讀未來學着作。無論是科幻還是未來學,都是建構個體後人性的重要營養。我們正面對技術發展帶給人性的變化。在新的時代,能率先把握這種變化的人\/羣體\/國家,將率先主宰世界!
1 吳國盛. 時間的觀念.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6年12月,第38頁。
2 新浪網對話作家楊平
主持人:各位網友大家好,歡迎收看新浪網上大講堂,我是講堂主持人尹俊。今天要聊的話題是科幻文學的發展與現狀,給大家請到兩位這方面的專家,坐在我旁邊的這位,是(來自)北京師範大學的世界華人科幻協會會長吳巖教授,歡迎您,請跟網友打個招呼。
吳巖:各位網友大家好,我是吳巖,是北師大的老師。
主持人:第二位是科幻作家,他的作品有《千年蟲》、《冰星紀事》等等,歡迎楊平楊先生。
楊平:您好。
主持人:今天請兩位聊科幻文學。科幻文學的產生和興起,它到底是怎樣的過程,先請吳教授跟我們談一談?
吳巖:科幻文學是文學裡唯一一個知道它生成日期的文學。在國外一般來講,到現在大概是200年不到,現在比較普遍的說法是1818年,由詩人雪萊的太太瑪麗·雪萊創作第一部小說《弗蘭肯斯坦》。在這之後有一系列作家加入創作,像(法國的)凡爾納,還有英國威爾斯的《時間機器》、《世界大戰》等等作品。到了上世紀20年代,科幻中心轉移到美國,和技術性的專家結合起來,出現了大師像阿西莫夫、海因萊茵。那個時候世界科幻文學非常繁榮,寫得非常厲害。由於美國的作品和技術、故事、平民關係很緊密,所以很快60年代電影逐漸發展起來以後,就轉入媒體形式就變成電影,到今天科幻在世界上有非常大的市場,每年最佳的十部片子裡怎麼也有五到六部(是科幻題材)。這是在國外。
在中國,是100多年曆史。最早推崇科幻作品的是梁啓超,他在1902年編的雜誌《新小說》大力推薦一種文類,叫哲理科學小說,這個時候魯迅也翻譯科幻小說,晚清有科幻創作****。再到民國,過去認爲民國科幻小說已經荒了,現在發現有很多作品。新中國建立起來,把科幻重新發展起來。在這個時段,因爲中國要發展教育,要發展科技,所以科幻小說變成兒童文學,這之前不是兒童文學,是成年人看的,這個時候變成兒童文學,又變成科普文學。又遇到“文革”,又消失了,“文革”以後又出現一些人,想致力於文種的繁榮,像大家熟悉的葉永烈老師,當時寫了一本書叫《小靈通漫遊未來》,當時發行了160萬冊,現在已經累計300萬冊,是中國發行量最大的科幻產品。那個時候還有一系列的作者,童恩正、劉興詩、王孝達等等一系列作家。大家不滿足於科幻還是兒童文學,準備恢復爲成年讀者寫作,當時有魏雅華、金濤創作了一系列作品,這些作品直接觀察科技和社會關係,甚至去反思社會發展,也很受歡迎。《新華文摘》把金濤的小說《月光島》摘錄了。
這個引起爭論,(有人提出)科幻小說不能隨便談社會,打壓科幻,說你這個不科學,到了1984年以後,科幻小說又在中國消失了,直到(上世紀)90年代初,*南巡,又發展。1997年搞了世界科幻大會,在北京和成都同時搞,後來作文題《假如記憶可以移植》,正好是《科幻世界》雜誌發的文章。結果到了世紀初又遇到麻煩,哈利·波特一下引發了奇幻的****,這樣又經過幾年的沉寂,從2006年開始,一個很重要作品就是劉慈欣寫了“三體”系列,用了6年的時間寫了三部,到了去年三部全都出完以後,一下子科幻****又重新高漲起來了。今天應該是中國少有的一次科幻****。
主持人:科幻文學的發展起起落落,經過您的介紹。聽您介紹,它的年齡只有200歲左右,是很年輕的文學樣式。它是不是當科技發展到一定高度,纔會誕生建立在一定高度之上的文學樣式?因爲現代科技也就這兩百多年或者更往前一點,逐步起來的。可以這樣說嗎?
楊平:您說的一點沒錯。仔細來看包括從最開始的歐洲科幻文學,到後來轉移到美國,到後來的日本,現在在中國,所有這些發展可以看到很明顯的跡象,當你的科技在你這個國家得到很大的發展的時候,當人們突然一下子接觸到大量的科技創新東西的時候,這個時候人們對科學的關注會空前高漲,因此科幻文學就會發達起來。當19世紀歐洲處在人類科學前沿的時候,是科幻文學在歐洲最紅火的時候,到了20世紀初,當人類科技的發展轉移到美國之後,美國的科幻文學也就興起了。後來到二戰以後,當日本這些國家再崛起的時候,他們那個時候的科幻文學有了一定的發展。到中國,中國現在科技也在往上走的時候,完全可以看到中國科幻的發展有一定內在的推動力,並不是僅僅原來沒有,現在要有,不是這麼簡單的。現在在日常生活當中可以接觸大量科學、科技的東西,這些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有影響的,這是有一定的內在關係。
主持人:現在基因技術很發達,所以近些年看了很多跟基因有關的科幻作品,(比如講)怎麼改造人類的基因,把人類基因跟某種不明物種有所結合等,反正做得很誇張。這裡有一個問題,科幻文學它的主要價值到底體現在科學性上還是文學性,我們怎麼來衡量?兩位老師都可以表達一下觀點。
吳巖:用什麼標準來衡量科幻作品?
主持人:我看過那種內容很好,情節很好,但是文筆真不行的,我也看過寫得很美,但科學經不起推敲的。
吳巖:非常同意。一個科幻作品,我的感覺是好作品一個是故事很好,很吸引人。基因技術,比如說中國有很着名的編劇叫石小克,最早走入文壇的時候,寫了一些《基因戰爭》、《超光速運行》等作品,故事非常好看,然後他又站在科學前沿上,和人類關注的東西很接近。這樣的作品,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是人物、場景,它是綜合體,應該是綜合判斷。
楊平:這點上,我跟吳巖老師的觀點非常接近。我覺得科幻小說本身還是文學性的東西,但是它和其他文學不太一樣,它關注的是科學對人類的影響。當一個新的科技來的時候,或者當整個科學時代來臨的時候,對每個人有很大的影響,包括生活方式、看待世界的方式、處理問題的方式全都不一樣。這種情況下,人怎麼反應,新的關係怎麼組建,都是科幻要關注的。它本質上還是文學,是在科學時代下,科學基礎之下的文學。
主持人:也應該對現實有所反映和有所反饋的。 小說.追憶似水的未來 最新章節第11章 尚未遺落的未來對話(1) 網址:html/67/67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