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到韓鬆的科幻小說,除了剛剛提到的科幻現實主義,還有更多的特『色』可以提取。他能熟練地運用科技話語製造許多無厘頭觀念。這些觀念或事物根本不存在於現實,但卻對現實有着種種可能的思考促進作用,給宇宙“打補丁”、拯救“信息難民”等都是有趣的例子。他多次嘗試採用雙關『性』語言並試圖製造幽默感。而他對婚姻生活的看法和對未來的警示等也都相當值得玩味。
作爲韓鬆小說的一個粉絲,我也對他的這本書沒有能夠在文學探索方面超越《紅『色』海洋》表示惋惜。此外,對一些觀點的闡釋我認爲仍然顯得過分理想主義和幼稚化,褒獎“廢墟探險者”和期望封面蒼白的《讀書》雜誌能拯救世界,就是兩個小小的例子。
也許,作者希望寫出的不是拯救世界,而是更深地陷入絕望?
9?科幻小說失誤談
科幻作家們都是些冒險狂,他們總是希望打破禁區,給人類帶來一個全新的天地。但是,恰恰是這種探險和創造『性』的行爲,使他們常常發生失誤,也會因此受到指責。
最簡單的失誤,是由於丟三落四的『毛』病造成的。有丟三落四『毛』病的作家如果將這種個『性』表現在作品中,就會給讀者留下許多謎團。
在《八十天環遊地球》中,法國作家凡爾納讓主人公英國紳士福克先生帶着好心的僕人路路通四處旅行,力圖證明自己的守時能力。但是,天地人和都跟他們作對,不是要登上的船已經離港,就是護照文書被調換,不是行李丟失,就是遭遇當地土着。一次,路路通在北美被土着抓走,福克先生組織人對抗,打了很久,還是要倉皇逃跑。也許作家對這段寫累了,那個被綁架的路路通,在後面的某個地方突然沒事人一樣地又出現在作品中,這構成了凡爾納小說中的最大敗筆之一。究其原因,有人認爲,這是因爲凡爾納的小說在報紙上連載,每天寫一點,寫多了,就忘記了前面的緣故。
作家構思上丟三落四造成的失誤,確實不該被原諒。本來整個故事歸你管理,你就是故事的上帝。當不好上帝,確實對不起讀者。凡爾納另一個失誤,是他有名的三部曲中的一位主角尼摩船長的國籍。《海底兩萬裡》和《神秘島》中都寫到了尼摩,而且兩本書可能間隔了一段時間,因此尼摩到底是印度人還是波蘭人,據說搞不清楚。所以,寫系列小說的人一定要集中精力,而且,應該做好創作日誌。否則,留下這些遺憾,讓讀者扼腕嘆息。
不過,由於作家自己失誤造成的問題還算是少數。更多情況下,失誤應該歸功於當代圖書出版業的工業化過程。一個需要多人共同完成的過程,中間環節還是會造成很多麻煩。
我小時候最喜歡看科幻故事。那是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科幻小說常常發表在科普雜誌上。我記得《少年科學》和《科學畫報》登載這種故事最多。於是,每個月等待這兩個雜誌的出版,就成了我生命中的重要事件之一。由於紙張短缺,刊物的訂戶被嚴格限制。因此,我常常無法在年初訂閱。這樣,每個月都要等待發行日期臨近時到郵局去排隊。而每當我買到了泛着油墨香味的雜誌的時候,就有一種無限欣慰的感覺。我記得當時《少年科學》刊登過葉永烈老師一個短篇小說《海馬》。故事講述的是一個記者到廣州採訪海馬,發現所謂的海馬,和中『藥』鋪中的那種微小的海洋生物無關,而是通過加戴人工腮,使養馬過程全部轉移到了海底。這樣,在廣東淺海的大片海草區域中,一些馬匹自由地在那裡奔走遊『蕩』,既增加了馬匹的飼養量,也爲國家節約了許多寶貴的耕地。小說寫得非常適合兒童閱讀,『插』圖也非常精美。但我仔細一看,還是發現了問題。那戴着面罩的海馬,該怎麼吃海草?畫面上的海馬兩隻鼻孔完全『裸』『露』在海水之中。這樣的海底放牧,怕一天也無法實現。我斗膽寫信給葉永烈老師,強烈要求解釋這些海馬爲什麼不會被淹死。但葉永烈老師只是回信說,那是畫家的藝術創作!
科幻小說再如何進行藝術創作,也不能這樣啊!我真爲畫面破壞了葉老師的小說創意而深深地惋惜。
由於出版環節造成的失誤,多數也發生在系列小說之中。還以凡爾納的科幻三部曲爲例。在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三部曲中,尼摩船長乘坐的潛水艇在《海底兩萬裡》裡譯爲諾第留斯號,而到了《神秘島》中,就被翻譯成鸚鵡螺號。看來,鸚鵡螺應該就是諾第留斯。早知道這樣,出版社爲什麼不替兩個作品統一一下,那樣讀者會多麼高興啊!
在對科幻小說中能夠容忍什麼樣的失誤方面,不同讀者具有不同的標準。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曾經展開的科幻大討論中,一些人認爲,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科學內容的失誤。如果恐龍蛋和恐龍足跡被同時發現,就違背了科學的原理。因爲蛋的保存條件和足跡的保存條件正好相反,一個在太陽面一個在太陰面。但是,如果一隻恐龍正好從陽面跨越到了陰面,情況會如何呢?科幻作家反而責難讀者。
到20世紀90年代之後,仍然有許多讀者願意給科幻小說尋找硬傷。據說劉慈欣的小說《鯨歌》就曾經出現過鯨魚有牙無牙的爭論。最後證實,鯨魚確實沒有牙,作家也由此向讀者表示歉意。
事實上,在科幻文學的領域中,確實有一類人是專門在科幻小說中尋找『毛』病的。對威爾斯的《隱身人》,他們的評價是“無視光線折『射』的定律”。當光線通過任何媒介時,都會發生折『射』。隱身人就算只留了張透明的人皮,它也得折『射』光線!對遲書昌的小說《割掉鼻子的大象》,他們的評價是,如果豬真長到大象的大小,它的骨骼強度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必然會癱瘓不起。這還是大象?充其量是隻死象!對基於卡爾·薩根的小說拍攝的電影《接觸未來》,他們會說朱迪·福斯特不可能在18小時之內進行太空旅行,因爲用相對論計算出的結果根本不對。最爲令他們憤怒的是,電影《侏羅紀公園》中看到的恐龍,那是侏羅紀的恐龍?別誤人子弟了,它們生活在白堊紀!
爲了使讀者能免受科幻作家的毒化,一些人甚至挺身而出,撰寫文章或書籍以正視聽。不過,我所見過的多數讀者,還是對科幻作家的這些失誤相當寬容。這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剛剛提到的卡爾·薩根。他說他很小的時候因爲看到關於紅『色』火星的科幻小說而激動不已,馬上找來科普讀物深入鑽研。這一看不得了,發現科幻小說中講的許多東西都是錯的。但是,他並不嫉恨科幻小說,反而感謝科幻小說讓他走上了科學之路。在隨後的年代裡,他成爲了美國最偉大的行星學家,併爲人類第一個飛出太陽系的宇宙飛船“旅行者2號”設計了一個金屬製造的地球名片。不但如此,他還多次在自己的科普讀物中反覆強調,科幻作品是一種優秀的讀物。他甚至讓自己的科普作品讀起來跟科幻小說一樣興味盎然。
所以,失誤算不得什麼。我們是人,不可能沒有失誤。正是因爲我們不怕失誤,我們纔在這個稱爲“地球”的世界上活到了今天。
我們還將在不斷失誤和改正錯誤中走向未來!
10?李連杰的“去大腦僵直”
大凡優秀的科幻作品,都具有深邃的思想。沒有這些思想內涵,作品很難在歷史上流傳。威爾斯、老舍、萊姆(stanislaw?lem)的作品都是這樣。科學傳播固然重要,但科幻文學大抵不是以科學傳播爲目的的。我同意達科·蘇文(darco?suvin,1994)的說法,科幻最初只是民主革命時代中一些身份****的作品。與其說這些作品是文學『性』的,不如說它們是思想『性』的。
多年以來,無論中國還是國外,出於種種不同的目的,都有人希望抹殺科學幻想在文學藝術上的思想『性』。
在中國,抹殺科幻思想『性』的方法是強調科幻作品應該擔負傳播科學知識的任務。20世紀80年代出現的那場封殺科幻運動的主打旗幟就有這一面。冠冕堂皇的言辭中,“理論家”把顯然是科幻的一個側面,張揚到事物的最根本的屬『性』層次,想以此抹殺科幻文學的思想『性』。時間過去得很久了,但部分文人在這場政治遊戲中所扮演的角『色』,至今仍然沒有得到深入的分析和思考。關於這一點,我會在未來找時間撰寫專文。今天暫且不談。
今百曉生文學網化對科幻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西方文化在這個方面所做的也毫不遜『色』,雖然使用的方法可能不完全一致,但其作用卻比中國人所做的有過之而無不及。中國人萬萬不要對此過分天真。
我有事實爲證。曾經在全國上演的、由哥倫比亞公司拍攝、武打明星李連杰主演的影片《宇宙通緝令》(the?one,2001)和夢工廠與華納兄弟公司合作的影片《時間機器》(the?time?mae,2002)便是這種扼殺科幻文學藝術思想『性』的活的標本。
《宇宙通緝令》的故事情節和科幻構思是,在多元的宇宙圖景中,各個宇宙中可能存在着相互對應的個體。這些個體通過超空間的蟲洞相互聯繫,當一個宇宙中的個體消失時,該個體的信息和能量會轉移分散到其他個體中。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個武功高手,他本來負責屏蔽不同宇宙以阻擋相互連通,在一次執行任務過程中,他殺死了一名其他宇宙中自己的鏡像個體。在這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比過去更靈敏更強壯。能量的附着使他獲得啓示,於是,他走訪各個宇宙,去殺死自己其他的鏡像。每殺死一個人,他便獲得無上的能量。這能量使他更加確信自己的作爲將使他成爲宇宙的主宰。
純粹從科幻文學的角度看,《宇宙通緝令》是個不錯的構思。幻想『性』相當開放,故事的邏輯也不錯。但觀察整個電影的拍攝和導演方式,不得不爲李連杰出演這麼一部『亂』糟糟、毫無個人思想的作品而悲哀。電影本來可以把科幻構思放在複雜的社會政治背景之中進行探討,並着力去顯示權力與自由、宗教與救贖、意識與潛意識、自我與他者等許多深刻的主題,但真實的情況是,複雜的社會生活被簡單化爲武力的比拼,李連杰像是被摘取了大腦,成爲一個不折不扣的“去大腦僵直”者,他到處殺人放火,還幼稚地發出種種讓人撇嘴不止的獰笑。最讓人受不了的是,一些評論還認爲他這是在“弘揚中國武功”。說心裡話,我寧可中國武功全部失傳,也不希望有這樣的可笑的“弘揚”!
電影版的《時間機器》,也應該算爲西方文化人玩弄抽掉作品思想『性』政治把戲的活的標本。衆所周知,《時間機器》是英國着名科幻小說家h·g·威爾斯1895年創作的着名科幻小說。故事講述80萬年以後,地球上人類的無限進化,使階級和階層矛盾跨越了生理界限,在遺傳上固定下來。小說中的“埃洛依族”由於無所事事,長期遊手好閒,逐漸退化成矮小、白皙的“貴族”,他們靠水果和傻笑爲生。而“莫洛克族”,則因爲長期在地下生活,雙眼退化成紅腫和外凸狀態,只能在夜間看清外部世界。在威爾斯筆下,莫洛克是勞動者,他們長期堅守在巨大的地洞中,爲埃洛依生產生活必需品。威爾斯無疑是20世紀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他把馬克思關於階級壓迫的秘密用文學的形式呈現給讀者,爲資本主義世界最終可能的衰亡,敲響了警鐘。幾乎左翼右翼評論家都異口同聲地承認,作者所表達的主題,超越了科學幻想本身,具有豐富的思想內涵。
對這樣一部具有強烈思想『性』的作品,最新的電影加工則完全是致命『性』的。階級和階層的矛盾完全消失,使毫無道理的追殺和毫無感情基礎的愛情成爲了故事的主線。於是,一個曾經被蕭伯納稱爲“改變了世紀之交歐洲思想的人”的偉大作品,變成了庸俗的好萊塢“獸醫”刀下的閹品。
無論如何,科幻文學的文化價值最終應該表現在它的深刻思想『性』和勇敢的先鋒『性』上。如何抵抗來自文化和非文化的壓力,如何拯救自己脫離“去大腦僵直”狀態,是東西方科幻文學作家必須面對的嚴峻問題。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11?科幻小說的神學邊疆
c·s·劉易斯有很多使人驚訝和讚歎的故事。
首先,他和《魔戒》的作者托爾金之間關係“****”。兩個人都是大學教授,都是語言學家,都篤信宗教,都創作幻想小說,都獲得過巨大的成就。劉易斯把托爾金當自己的導師,而托爾金呢,有時候卻看不上劉易斯。
其次,劉易斯是多方向的多產作家,他的創作範圍廣泛。《納尼亞傳奇》成功地將第二次世界大戰寫入奇幻小說。通過壁櫥走入幻境的故事,打動了千百萬讀者的心。但他不單單寫奇幻故事,他還是非常成功的基督教作家。在戰爭和戰後,他的許多作品通過廣播和書籍影響了大量民衆。
第三,對我來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曾經撰寫過“科幻小說”。在布萊勒的巨着《科幻作家》一書中,專門有劉易斯的章節,而其中提到的作品,最着名的就是所謂的“空間三部曲”。
“空間三部曲”由《沉寂的星球》(1938)、《皮爾蘭德拉星》(1943)和《黑暗之劫》(1945)組成。這是一套從內容、形式到寫作方法上都略有差異的系列小說。故事的場景分別發生於太陽系近日行星:火星、金星和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