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個好消息!”劉楓略帶着泄氣,苦笑着對察絲娜說:“計策奏效,內訌已經結束。你男人……贏了!”
海天確實贏了,僅損失八萬人馬,卻成功“控制”了部族聯盟剩餘的三十萬大軍!這個結果太過差強人意,遠沒有達到劉楓意料中的理想效果。當然,總體來說計策還是成功的,畢竟不費尺寸之兵消滅了對方十八萬人,這個收穫相對於原本的六十多萬來說,不算大,可無論如何也不算小。
察絲娜剛收淚,聽了這話眼睛又溼潤了。——這一哭卻又不同,那是打心底裡喜出望外,毫不誇張地講,哪怕就是現在死了,察絲娜眉頭都不會皺一皺。可卻不能笑!自己男人贏,就意味着眼前的男人輸,再高興,也不能當着他的面笑啊,這多不合適?
既不能笑,好吧,那就喜極而泣吧。
奈何劉楓慧眼如炬,透過察絲娜不斷閃爍的眼眸,這些個“小念頭”全像寫出來一般清楚明白,不由苦笑,“姐眼中,小弟的器量就只這樣?——想笑就笑,憋出內傷來還要傳太醫,又是一樁麻煩。”
話音剛落,察絲娜噗嗤一聲放膽笑出來,笑過後又訕訕地不好意思,強撐着安慰:“瞧你那樣兒,別難過了,今晚你來,姐疼你,還煮麪給你吃,啊。”
“成啊!”劉楓光棍地樂起來:“好好一條計策,我寄予厚望的,卻沒能讓你男人傷筋動骨。——這沒說的,你得賠我,吃啥補啥,大骨頭湯麪,兩碗!”
察絲娜失笑:“好好,君無戲言,你記住了!——哼哼,我用海碗,吃不撐你!”
說笑的兩人都信守了諾言。
當晚,察絲娜真用青花大海碗做了兩碗大骨湯麪,喜滋滋坐在那裡,等着劉楓爲難傻眼。
沒過多久,劉楓來了,似乎心情有些不好,陰沉着臉,看着小臉盆大的海碗,定定發怔。
就在察絲娜以爲自己玩笑開得太過,惹得劉楓當真生氣時,劉楓忽然突眉瞪眼撲上去,呼啦呼啦玩命狠吃,竟一口氣全吞下了!扔下碗,差點沒把肚子給脹破了,強撐在那兒站都站不起來。
察絲娜見他真的吃完,嚇了一跳,心裡浮起一股惡作劇的竊喜,卻又忽然起了一絲心疼,收拾碗筷數落道:“你還真吃光?!撐壞了怎麼辦?胡鬧!孩子似地,還大王呢!”
劉楓打着飽嗝,用一種奇怪的,充滿眷戀感慨的口吻嘆息道:“不撐不行啊!——這麼好的手藝,過了今晚,以後可就吃不到了。”
“啪——!”
兩隻海碗跌得粉碎。
“你……你要出征了?”察絲娜一臉驚恐地回眸望着劉楓,聲音顫抖着。
“是!今日朝會時定下的。——漢水解凍,道路暢通,明日午時便要誓師出兵。”劉楓有些失落地看察絲娜,只看一眼卻又閃開了目光,“高興吧?我就要送你回去了。”
察絲娜忽然心中涌起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那是……不捨!她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驚慌,更有些迷茫,自己日思夜想,不就是期盼這個消息?可事到臨頭真來了,爲何心裡掏虛了似的,莫名其妙酸酸的,很難受,哪怕即將見到丈夫的喜悅也無法將之沖淡。
剎那間,察絲娜強壓惶恐,又恢復了莊重,可她還是不敢正視劉楓的眼睛,只是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劉楓有些苦澀地笑了笑,沒說話。察絲娜忽然覺得沒有力氣,走到牀邊坐下了,低着頭,也是一陣沉默。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坐着,沒人說話,也沒人看對方,沒來由的,腦海裡都不由自主地回想這段日子的點點滴滴,又不禁幻想來日一朝分別今生永訣,那該是怎樣的光景。
此時,默不作聲地兩人都在面對自己的本心,窺探某些刻意迴避卻又不時想起的念頭……就像一個人走路,無意間踩下一顆種子,直到開出花來,這才一邊驚歎一邊疑惑,究竟是誰又是何時種下的?爲何偏要種在這裡?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更不會相信,真正的始作俑者,其實是自己!
兩人這一出神,足過了兩個時辰。已入深夜,燈燭都快滅了,劉楓忽然站起,椅腳一響,察絲娜嚇了一跳,閃眼看時,劉楓目光如熾如炎亮得嚇人,似乎定下天大的決心,只見他咬牙一笑,竟接着兩個時辰前的話頭道:“不用謝,今晚我睡牀上。——行吧,姐?”
察絲娜一怔,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半晌才結巴地“哦”了一聲,臉蛋一下紅了,心裡砰砰亂跳起來。雖然不願承認,先前自己豪言壯語何等無畏,可真當事到臨頭,不知怎麼的,“姐”竟然很沒面子的……慫了!——慌什麼?說好給他的,也想好要給他的,他要,給就是了,我……我慌什麼!?
劉楓一步步走過來,察絲娜竟已無法維持從容,侷促地站起來,看都不敢看他。
實事求是的講,察絲娜雖然精通漢學,思想性情還是草原人,作爲一個韃靼女人,她是真心不在乎這個的,也知道自己身處今時今日這步田地,縱使名節難保失身於人,深愛她的丈夫也絕不會因此對她有所責怪嫌棄,她懂他的心!——可是,真正讓察絲娜驚慌失措的,是她不懂自己的心!
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難道我的心裡……真的有了他?!想到這,察絲娜面色慘白,手心脊背上全是冷汗。——她對丈夫超越一切的愛,可以無視肉體的付出,但無法容忍靈魂的背叛!這一刻,幾欲崩潰。
爲什麼!?爲什麼!?雖然他與陛下同爲君王、同樣英雄,可是這樣的理由遠遠不夠!難道是……
察絲娜突然想起一個可怕的理由!
——難道是因爲……他絕不會在不知不覺中……叫我三妹!?
——難道我的心……其實是介意的!?
——難道我就是這樣……敞開了心防!?
這樣的念頭,令察絲娜無比惶恐。可緊接着,她忽然又松下氣來,有些自嘲地想:有情也好,無情也罷,管他作甚!今晚我就給了他,便是了斷一切,從此一刀兩斷再無記掛,豈不正好!——對!對!只要給了他,只要給了他!
見劉楓已到面前,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察絲娜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她在腦海裡拼命醜化惡化劉楓的形象,把他想象成一個企圖佔據自己身子的無恥之徒,而自己,是爲了丈夫,爲了丈夫的事業,爲了見丈夫最後一面,纔不得不屈心含垢蒙羞受辱,甚至極盡能是的去服侍他、取悅他……對對,我……不是真心的!
這就是察絲娜的“辦法”——虛情假意!又或者說,是裝作虛情假意!唯有這樣,她才能勉強說服自己,並藉此稍稍抵消心中的那抹柔情,以及柔情背後難以抵擋的罪惡感。
想得透徹,察絲娜便放開心懷,站起身,輕輕一掠鬢角,笑了:“也罷,你我也算‘夫妻’一場,今晚……我便是你的妻子!”
雪白的雙手搭上了劉楓的肩頭,真像一個極盡溫柔的妻子,替他輕輕解下了外袍、常服,只剩了貼身小衣,又蹲身替他脫靴,將他扶上牀榻躺好。
劉楓一臉僵硬,身子都木了,任其擺佈,不作一聲,躺在那裡定定看着察絲娜。此刻的察絲娜,春衫半現,妙體隱約,臉上帶着嫵媚的笑,體態婀娜,情挑無限,說不出的誘惑。可劉楓的眼神……原本滿是迷醉的之色,可卻越來越澄澈,到最後竟沒有一絲淫念,有的只是深深地黯然。
他……爲什麼是這個眼神?爲什麼沒有動情?
察絲娜芳心微顫,有些氣餒,又有些不甘,她輕咬薄脣,嫵媚地白他一眼,帶着撩人的笑意,輕輕爬上榻,騎跨在劉楓身上,一雙柔荑卻探向腰身,指翹如蘭,輕輕勾住腰間的合歡結兒,一寸一寸拉扯……
察絲娜閉上眼睛,噙住淚。就這樣吧,給了他,了斷一切!
眼看合歡結兒就要鬆開,忽然,一隻大手探出,捉住了察絲娜的小手,阻止了即將發生的一切。
察絲娜睜開眼,驚訝看着男人,端詳他臉上古怪的笑意,似爲難,似無奈,似自嘲,彷彿在品咂一枚苦果,不想嚼卻又不得不連皮帶核全吞下去!察絲娜不免有些惶惑,他爲什麼會有這種神情?
這時,男人開口了。
於是,察絲娜聽見了這樣一句話:“真的不要緊麼?帶着感情……做這種事。”
察絲娜腦海裡轟地一下,淚流出來,無力地伏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她再也無法欺騙自己,只剩下一個念頭:罷了罷了,這都是前世的孽緣……
感受到胸膛上的溫熱與微涼,劉楓露出苦笑,語氣中仍是十分平靜和祥。
“怎麼了?”
“完了!”
“什麼完了?”
“你姐我,完了!”
察絲娜嬌軀扭動掙扎着支起身子,雙眸蘊火,咬牙切齒,死死盯着劉楓,瞪了好半晌,她突然捏緊粉拳,甩開玉臂就是狠狠一錘:“我不相信!——我怎麼會對你動情?這不應該,更不可能!我……我好不甘心!”
劉楓失笑挪揄:“你問我,綺蘭是怎麼‘墮落’的。——現在你知道了。”
“你還說!”
察絲娜羞極也怒極,悶頭胡亂捶打劉楓,十七八拳下去,一睜眼他還在笑,根本不疼!察絲娜氣急敗壞,瞅準肩頭肉厚處,心中發狠張口就咬!
“哎呦!”劉楓疼得一下彈起來,察絲娜如何壓得住?反被他掀翻了按在身下,兩雙眼睛就這麼彼此瞪着,灼熱的呼吸噴在臉上,越來越熱……
就在察絲娜心都快跳出來時,劉楓低聲道:“別奇怪,我知道的,你身上……藏了一顆藥丸,煮麪的時候,你三次衝動想把它扔進我麪碗,可你沒有,還把藥丸毀了。——計策成功,合作結束,你完全可以刺殺我了,可是你……沒有!——我想知道,這是爲什麼?”
天可憐見,這是察絲娜自己都不敢面對的最後一層遮羞布,劉楓非但知道,還如此直言不諱的當面揭穿,竟是賴無可賴。那一瞬間,察絲娜覺得自己被剝光似的又羞恥又惱恨,側臉閉目,緊咬朱脣,一心不聽他說話,也不搭腔,心中只是認命。
忽然,劉楓語氣變了,竟變得悲滄淒涼。這樣的聲音,在深夜、枕邊、耳畔響起,察絲娜神顫心慄。
“姐,回去後……你會死吧?——是的,你一定會死!他死,你一定不肯獨活!對不對?”
察絲娜睜開眼,愣住了,她從沒見過劉楓這樣的眼神,那目光要把人整個吞進去似的,慌亂不知說什麼好,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也好疼,像綁了大石直墜下去,忽又起一絲明悟,竟有暖意浮上來,她露出一抹悽豔慘笑:“好啊,原來……你也陷進去了!好好,還以爲是我輸,到頭來,還是平手!——哭什麼?沒出息!趕緊收了,別讓姐瞧不起你!”
劉楓不動不說,也不掩飾,還是那樣凝視着她。
漸漸地,察絲娜臉色蒼白起來,似悲似喜,又似乎有點自嘲地一個苦笑,眸中閃出淚來。
“江山和你姐,你選哪個?”
“江山!”
察絲娜知道答案,可劉楓答得斬釘截鐵毫不猶豫,竟沒有一絲遲疑,登時氣結,大感羞惱,只待一聲嬌嗔:“你就不能說個謊兒!”,可她說不出口,因爲劉楓緊接着也問。
“我和他,你選哪個?”
“他!”
原來,有的時候,說謊……很難!
兩人彼此對看黯然無語。或許是這樣直白的對話,出現在剛剛互承情誼的男女間,有些突兀,有些詭異,又有些可笑,於是兩人都笑起來,笑容很苦。
劉楓說:“我很肯定,我們不可能在一起。”
察絲娜也笑:“沒錯!這根本就是孽緣嘛,專會害人的。你是着魔了,我也是。”
“姐說的是。”劉楓直截了當地問:“可我不想你死,我捨不得了,怎麼辦?”
“捨不得?笑話!——不想姐死,簡單!放過他,姐就活着,還跟你走!如何?你做得到麼?”
劉楓沒說話。他知道,有的問題,問的人其實知道答案。就像他也不會說“我不放你回去”之類的廢話,那沒用,只會讓眼前的女人當場就死掉。
於是,劉楓翻身躺下:“睡吧。”
“滾下去!姐看着你礙眼!”
“愛妃……”
“滾!”
劉楓還想賴着不走,奈何粉拳玉足雨點般落下,又見“愛妃”目露兇光齜牙欲咬,只得嘟嘟囔囔爬下牀,老老實實打地鋪睡覺。
一夜無話,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