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濃的桂花茶,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清甜宜人,清淡的茶水裡加了滿滿一大勺的桂花蜜,喝下一口,滿齒留香。
小桃從前不愛喝茶,但今兒這一碗茶卻是深得她心。
杜鵑得意滿滿地揚長而去,臨了臨了,還不忘嘲諷她幾句。“難怪,二少爺那麼喜歡妹妹,妹妹伺候人的本事,果然是細心周到。今兒這一頓飯,你花了不少心思,還算是有誠意,往後只要你好好聽話,小心行事,我這個做姐姐的,自然不會虧待於你的。”
小桃神情淡然地點點頭,溫和道:“多謝姐姐大人有大量,原諒妹妹從前的許多不懂事。妹妹恭送姐姐,明兒一早妹妹會親自備好茶水點心給姐姐送去。”
杜鵑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便轉身走了。
小桃目送着她遠去的背影,長出了一口氣。
夏九隨即上前一步,湊到她的耳邊小聲道:“姑娘果然猜對了。虧得咱們什麼都沒有放,否則就麻煩了。”
小桃輕聲道:“她的心思那麼多,自然不好糊弄的。而且,我也不能讓她死在我的屋子裡。”
夏九微微點頭:“姑娘故意讓她沒了戒心,這樣纔好下手。”
小桃心中默默道,且讓她在得意一個晚上好了。
下人們的房間,通常都是四個人一間,有時因爲來了新人而地方不夠,甚至還要五六個人擠在一起。若是冬天倒也無妨,可是如今正值盛夏時節,大家一起擁擠在大通炕上,自然難受得緊。
杜鵑身爲二少爺身邊的大丫鬟,自是不用和那些小丫鬟們擠在一起,她可以一個人舒舒服服的睡。
她見小桃已經服了軟,低了頭,心中很是得意,心想,如此一來,往後她就算在二少爺的跟前,再怎麼得寵,最後也都要被自己踩在腳底下,永無出頭之日。原以爲她是硬骨頭,卻沒想到着這麼快就堅持不住了。這樣一來,就算日後她真能爲二少爺生下長子,也要聽從自己的意思行事才行。
杜鵑如此想着,心裡便舒坦了不少。
日子一早,小桃果然說到做到,帶着點心和茶水過來伺候杜鵑起牀梳洗。
杜鵑懶洋洋地瞧着她爲自己斟茶倒水的樣子,笑了笑道:“妹妹這樣一來,倒是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現在好歹還懷着身孕,這些粗活就讓別人來吧。”
小桃恭敬道:“伺候姐姐本該是妹妹的分內事。”
杜鵑翻身下牀,走到桌邊看着她帶來的點心盒子,裡面有八個格子,每個格子裡面放着一塊糕餅,看着十分精緻。
小桃含笑道:“這是我親自準備的點心果子,還請姐姐嚐嚐看,味道如何?”
杜鵑這回沒有猶豫,她不是對小桃完全沒有了戒心,只是不相信,她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設計自己,索性拿起一塊吃了起來。
誰知,她才咬了一口,便苦得皺起了眉頭。
她正要張口吐出去,卻發現那裡面苦汁已經順着喉嚨留了下來。
杜鵑立刻把點心扔在了地上,瞪向小桃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小桃微微一笑道:“是我特意爲姐姐準備的好東西。味道不錯吧。”
小桃故意和她隔着好幾步的距離,就算杜鵑突然發作衝過來,一時半刻也傷不到自己。
杜鵑聞言,如同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悶棍似的,心知不妙,額角突突地亂跳,只是還未等有所反應,心口忽地一緊,像是被人用繩子緊緊勒住了似的。
小桃看着她臉色煞白地跌在地上,雙手死死地抓着胸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先是掙扎了幾下,之後便腦袋一歪,直接昏死了過去。
夾竹桃的毒性,果然厲害。
小桃輕輕掏出手帕,把地上的點心碎渣全都收拾了起來,最後還不忘給杜鵑擦了擦嘴角。
她看起來似乎還有一絲尚存,也許現在喚人來救,還能有一線生機。
小桃靜靜地蹲在地上,耐心地等着看着,心中毫無畏懼。
她見過太多的死人了。
死人對她來說是最不可怕的,不過只是一副骨肉而已,活人才是最可怕呢。因爲你無法預料到她會做什麼,說什麼……
小桃緩緩地伸出了手,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停了片刻,方纔淺淺一笑,覺得這個世界總算是清淨了。
……
朱家鬧出了一條人命。
正在這大好的時候,居然鬧出了一條人命,實在是晦氣,晦氣的很。
朱老太太被氣得發了一通的大火,將二媳婦柴氏喊了過來,指着她的面門,狠狠地訓斥了一頓。
柴氏從老太太屋裡出來的時候,臉色鐵青,難看至極。
杜鵑沒了,人人都知道是小桃做的,可是表面上卻是一點蛛絲馬跡的證據都找不到。
大夫說是被毒死的,然而,杜鵑屋裡的茶水點心,沒有一樣是有毒的。
小桃更是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爲了討好杜鵑,特意送去了點心和茶水,誰知,一進門就見她躺倒在地,沒了氣息……
這樣敷衍的謊話,沒有人會相信。
柴氏聽完,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她就知道這些丫鬟不會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的屋裡,消消停停地過日子。錦綸不過剛剛纔走,她們就按耐不住了,就是看不得朱家有片刻的安靜,平時明爭暗鬥,掀風起浪地也就罷了,看着她們都是自己兒子的女人,索性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那麼多了。誰知,她們倒是得寸進尺,越鬧越兇,這會居然鬧出人命來了。
小桃心裡也慌張得很,但想到方纔嬤嬤們帶人什麼都沒有搜到,便又安心了些。
那些害人的東西,她早都收拾乾淨了,只要她們翻找不出來,便不能說是她做的。
柴氏最見不得嘴硬不聽話的奴才,這會見小桃死不承認,便沉着一張臉,責罵道:“你以爲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禍害人命!你別以爲肚子裡懷着孩子,我都不敢動你分毫了。你肚子裡的再好,不過也就是庶子,我們朱家不稀罕,錦綸也不稀罕,你若是還想活命,就趕緊給我老實招來,否則,後果自負!”
小桃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平靜道:“二夫人,奴婢什麼都沒有做,還望二夫人明察。”
柴氏跟着擡手,揚起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小桃的臉上,打得她整個人歪倒過去,差點沒直接趴在地上。
柴氏的手勁不小,小桃的腦子隨即嗡嗡作響,半響回不來神……
夏九含着哭音求道:“二夫人息怒啊,姑娘如今懷着身子,不能捱打啊……”
柴氏聽了這話,頓時冷笑一聲,語氣更加陰沉了幾分,“你還有臉說話呢。這院子裡整日烏煙瘴氣的,都是你們這些沒規矩的丫鬟們攛掇的,明裡暗裡地挑撥離間,不想想如何讓主子過得舒坦,滿肚子的壞水。”說完,她便吩咐身邊的嬤嬤對着夏九重重地打,“你說她打不得,那好,今兒我就先揭了你的皮,再看看她說不說實話。”
那婆子聞言,立刻挽起袖子,一把抓住夏九的頭髮,一巴掌一巴掌地打了下來,而且,口中還不忘唸唸有詞道:“這巴掌是教訓你沒大沒小,竟敢在主子的面前隨意開口說話……這巴掌是教訓你包藏禍心,你攛掇姑娘,挑撥離間……這巴掌是教訓你膽大包天,竟敢當着主子的麪包庇別人……”
如此幾巴掌打了下去,夏九的臉已經紅腫一片,嘴角也都被打出了血。
夏九剛開始強忍着不哭,但到了後來,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可她越是哭,那嬤嬤便打得越重……
小桃看得清楚,聽得真切,遲疑片刻,方纔開口求情道:“二夫人,您若是心中有氣,要怪就怪奴婢,夏九隻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縱使有心害人也辦不到的。”
柴氏聽了這話,還以爲她是要認錯了,便冷哼一聲:“既然她不會,那就是你自己做的了。”
小桃依舊搖頭道:“不,奴婢沒有害人。”
柴氏聽得這話,氣得渾身顫動,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禁又擡手給了她一個巴掌,怒斥道:“放肆的東西!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好啊,我今兒非得打到你服軟不可,來人啊,給我重重地打,狠狠地打。”
柴氏此話一出,着實讓衆人犯了難。
打……還要狠狠地打,重重地打……可是,在場的人誰都知道,小桃是二少爺的心頭好,這會又懷着身孕,萬一真給打出事來,二夫人縱使過後不再追究,但是二少爺那邊該要如何交代啊?
大家一時都犯了難,沒人敢應聲,也沒人敢動手。
柴氏眼風一掃,冷冷道:“怎麼的?你們一個個都聾了是不是,沒聽見我說的話是不是?”
柴氏今兒可是徹底下了狠心,沒規矩的人,最是萬萬要不得的。若是不好好教訓一番,只怕將來她還會再害別人……眼看着新媳婦就要進門了,她可不允許任何在自己的跟前搗鬼作亂!
柴氏身邊的嬤嬤陪着小心道:“夫人您先消消氣吧。有話慢慢問,小桃姑娘即使不對,可肚子好歹還懷着孩子,她捱了打,就是您的孫子捱了打啊……”
柴氏想也不想道:“什麼孫子?我不稀罕,從她這樣黑心的肚子裡鑽出來的孩子,定然也是黑心的,長大之後一樣是禍害,還不如現在料理乾淨的好!免得日後看着晦氣,處處添亂!”
那嬤嬤跟了柴氏快二十多年了,從未見過她生這麼大的氣,說這麼的狠的話,頓時不敢在言語了,忙默默退到一旁。
小桃顫抖着擡起頭,對上柴氏怒氣衝衝的眼睛,忽地開口道:“夫人既然如此厭惡奴婢和奴婢的孩子,索性今兒就給奴婢一個痛快吧,讓奴婢和這孩子一起消失了,徹底地從夫人的眼前乾淨了。”
衆人聞言皆是一怔。
誰都見過作死的,卻沒見到過自己找死的。聽小桃這話的意思,便是要尋死了。
柴氏眼眸暗藏利光,只道:“明明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今兒的事,若是按着家法處置,你的命誰也保不住。”
小桃並未失去理智,反而被柴氏的話刺激得更加清醒了。
她本來就是不重要的,杜鵑也是不重要的。如今,柴氏這樣怒氣衝衝,不是因爲死了一個丫鬟,而是覺得晦氣。
是啊,二少爺成親在即,家裡無緣無故沒了個丫鬟,聽起來的確晦氣的很。
想到這裡,小桃的心中冷冷一笑,復又開口道:“奴婢知道,自己今兒難逃一劫。奴婢不怕死,只是有些話,奴婢如果不說出來的話,必定死不瞑目,而且也對不住腹中的孩子……奴婢天生是個可憐人,進府之後一直承蒙二夫人和二少爺的照顧,才能苟活到今天。二夫人和二少爺的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所以一心一意地想要養好這個孩子。可是,奴婢和杜鵑姐姐之間的嫌隙太深,而她又是個小氣記仇之人,自從二少爺出門之後,她便開始對奴婢心存報復,不論大小事,都要處處刁難,奴婢能忍的,不能忍的都忍了。心想着,只要杜鵑姐姐消了氣,也就沒事了。誰知,奴婢越是忍讓,她就越是得寸進尺,在衣食住行上處處刁難奴婢,奴婢一個人不要緊,吃什麼穿什麼都無所謂。可奴婢腹中還有二少爺的孩子,奴婢不能讓這未出生的孩子,陪着奴婢一起遭罪受苦。畢竟,這孩子是二少爺的孩子,不是奴婢一個人的孩子……二夫人,容奴婢大膽問一句,如果今日沒的不是杜鵑,而是奴婢腹中的孩子,那又如何?奴婢也許可以爲杜鵑姐姐償命,可誰又能爲奴婢腹中的孩子償命呢?”
一個人要是連死都不怕了,還會怕什麼呢。事到如今,該說的話一定要說清楚才行。
杜鵑是柴氏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所以對她的性格,算得上是一清二楚了。當初會看上她,一來是因爲她有幾分姿色,二來也是覺得她很機靈,有點小聰明又肯聽話。
不過,她看似聰明乖巧,但也不是沒有毛病,偶爾腦子不好使的時候,做起事來一樣是糊里糊塗,欠着沉穩。
柴氏曾經一度想過不再用她,但轉念一想,要是再重新調教一個順眼的,太過費事,便又把她放了回去。
柴氏眉頭微蹙,沉聲道:“照你這麼說來,你殺人害命都是爲了我們錦綸了。真是笑話!”
小桃心口一悶,只道:“奴婢只知道,杜鵑姐姐去的可惜。可倘若今兒去的不是她,那麼也許明天,或者後天,躺在那裡的便是奴婢了。”
她大膽放肆的一番話,讓柴氏心中的憤怒淡了幾分。
這院中的明爭暗鬥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誰的眼睛裡沒看見過幾樣污穢齷蹉的事情,柴氏可以想象得到,杜鵑定是沒少欺負小桃……
旁邊的嬤嬤見狀,再次大着膽子上前勸道:“夫人,一個巴掌拍不響。小桃姑娘雖說有錯,可現在到底人已經沒了,二夫人就念在她肚子裡的孩子網開一面吧。稚兒無辜,大人之間的事,沒道理讓他跟着受罪!”
柴氏那雙精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微光,她先是看了看小桃的臉,隨即又看着她顫顫地護着小腹,心中暗暗解氣了不少。
兩兩相比之下,自然是這孩子來得重要。生氣歸生氣,倘若這孩子真的被杜鵑欺負沒了,她也非得把她活生生地剝下一層皮才行。
柴氏沉吟片刻,方纔緩緩落座,沉聲道:“今兒我就念在孩子的份上,暫且不和你計較。不過,我可沒打算放過你,等孩子出生之後,咱們這筆賬再慢慢的算。”
小桃聞言心頭一鬆,連忙跪地磕頭謝恩。
柴氏見她磕的咚咚作響,只道:“我雖饒你一條賤命,但從今往後,你得給我老老實實地呆在屋裡,沒我的吩咐,不許踏出一步。機會只有這最後一次,你要是再敢亂來,別說是孩子,就算是老天爺也幫不了你。”
……
好端端的沒了一個丫鬟,傳出去的話,很容易壞了名聲。
柴氏只得匆忙打發人把這件事料理乾淨,交代下人們只說是病死的,不許亂說。
沈月塵聽到了消息,免不了心中一陣搖頭,隨即對吳媽說道:“我原以爲那孩子看着聰明乖巧,做起事來會更小心一些呢。沒想到,最後還是弄成了這樣。”
吳媽沉吟着道:“人不找事事找人。那杜鵑早晚是個麻煩,如今她這樣雖然手段狠了點,但好在二夫人還是網開一面,沒有要她一命償一命。”
沈月塵淡淡道:“她的運氣確實不錯,虧得那個孩子在,所以才能平安過關。一命償一命,柴氏就算再氣,也不會讓自己的孫子給個丫鬟賠命。”
吳媽道:“如今她被二夫人關了禁閉,衣食住行上有人照料,倒也算是不錯了。”
沈月塵微微點頭,只道:“我只希望她的運氣能更好些,生出來個兒子纔好。那樣一來,二房就變得更加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