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孤老之相 朱門有女 青豆
在沒看到道一禪師之前,元意在心裡勾畫着得道高人的形象,老持深重,神秘莫測,又大度從容,睿智祥和,然而,這一切在看到所謂的道一禪師之後便成了傳說。
濟法禪師帶着兩人進了一處空寂的院子,裡面種着一株菩提樹,在冬日的冷冽中搖曳着樹枝,無盡地蒼涼。地上有着淺淺的水漬,有一個年老的和尚正掃着雪,堆了一座小丘的雪山。
繼續前行,去了一處最大的房間,大門敞開着迎客,濟法禪師恭敬地行了禮,“主持,兩位施主到了。”
本來閉着的眼睛驀然一睜,黝黑清亮,絲毫沒有年老人的渾濁,他朝濟法禪師點頭,“辛苦師侄了。”待濟法禪師離開,他纔看向蕭恆和元意兩人,“兩位施主,請坐。”
這間屋子是明顯的清修之所,就算道一禪師是住持也毫不例外,裡面只有一牀一桌一椅,還有地面的兩個蒲團,便別無他物。元意環視了一遍,看到蕭恆已經自覺地坐在蒲團上,便也跟着坐下。
道一禪師也禪坐在元意和蕭恆的對面,寶相莊嚴,活脫脫的一副菩薩的模樣。他又白又胖,挺着大肚子,圓圓的臉上笑眯眯地,整個像一個有褶皺的白包子。元意覷了他一眼,心中咕噥,果然是很重、大度、莫測與祥和。
“蕭施主,時隔已久,難爲你還記得來探望老衲。”道一禪師唸了一句佛號,嘆息道:“可惜施主已經成親,紅塵已擾,成不了我佛家弟子。”
元意驚詫地看向蕭恆,蕭恆大爲羞惱,“你這個老和尚,爺都說了當禿驢沒興趣,你還掛在嘴邊說個不停。”
道一禪師不見惱怒,依舊笑眯眯地看着他,“蕭施主頗有慧根,與我佛有緣,若是何時看破紅塵,老衲願意主持你受戒。”
元意扶住快要掉下來的下巴,這和尚,怎麼這麼像賣膏藥的江湖騙子。竟然當着人家妻子的面兒忽悠人家的丈夫去當和尚,這簡直是囂張到無法無天了。
“多謝方丈垂青,我相信從遠不會有此想不開的念頭的。”元意立馬開啓戒備模式,夫君被人家惦記,當然要守護。
道一禪師終於把目光從蕭恆的身上移到元意的身上,之間他的眼睛一亮,像是看到稀世珍寶一眼打量着她,而後他一臉激動,“女檀越身上的佛光更甚,前世必定是積善行德之人,實乃我佛門幸事。”他身體向前微微一傾,身上的肉抖了抖,眼中光芒詭異,“後山不遠處有個尼姑庵,老衲認識裡邊的師太,推薦你去如何?如此你們夫妻二人受了戒,卻同住一山,亦是一樁美事。”
看着他臉上幾乎算得上是猥瑣的笑容,元意心中頓時萬馬奔騰,說好的得道高僧呢,怎麼看起來卻是和後山師太不清不楚,專門坑蒙拐騙的怪和尚。
元意和蕭恆對視,俱是看到對方眼中的無奈,元意臉色一囧,忍不住乾笑一聲,道:“方丈真會開玩笑。”
蕭恆這下也不淡定了,“老和尚,我們是來吃齋飯,不是來受你度化的,快讓人送飯上來。”
道一禪師眉頭一擡,好脾氣點頭,“是老衲失禮了,二位施主請稍等。”因爲此處沒人伺候,他親自出去吩咐人送齋飯了。
他一離開,元意立馬湊到蕭恆的耳邊,道:“這道一禪師好生怪異,難道他逢人就圈人皈依佛門嗎?”
蕭恆搖了搖頭,看了元意一眼,“並非如此,事實上,爺是第一個,你是第二個。”見元意臉色莫名,便繼續道:“之前我與睿王等人來慈恩寺遊玩,偶然遇見道一禪師,便被他纏上,說爺有慧根,硬要爺出家。”
他的臉色有些青黑,這件事對他來說絕對是個黑歷史,爲此還被身邊的人嘲笑了許久。
元意撲哧地一聲笑了,從頭到腳地打量蕭恆一眼,道:“我還真看不出你哪裡有慧根了,不過是長得比一般人好看點罷了,難道是方丈看上了你的美色?”
蕭恆臉色一黑,捏了捏她的鼻子,怒道,“有你這麼說自己的夫君的嗎,照你這麼說來,他不也惦記了你的美色。”纔剛說完話,蕭恆就臉色一惱,恨不得咬斷自個兒的舌頭,他被氣糊塗了,也隨着元意胡言亂語。
元意眼中含笑,道:“不盡然,這次還真給方丈說對了,我上輩子可真正是一個樂善好施好人,功德加身,全身都是金光閃閃呢。”
她保證她說的全是實話,蕭恆卻被像聽笑話一般樂了起來,寵溺而無奈地看着她,道:“都叫你別看那麼多的志怪小說,看你快變成和老和尚一樣神神叨叨了。”
元意頓時泄氣,這年頭,說真話都沒人相信。
門外漸漸傳來一陣腳步聲,是道一禪師和一個提着食盒的和尚進來,道一禪師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張小几,和尚端出素齋擱在上頭,便行禮退下。
道一禪師盤膝而坐,和善道:“兩位施主請用。”
他這幅樣子倒是稍稍正常一些,元意雙手合十,“多謝方丈。”蕭恆也在一旁道謝。
餓了一早上,對於桌上的美味可口的素齋,元意食指大動,便毫不客氣地拿了筷子開始用膳,夾了一快素鬆白玉,鬆軟飽滿的味道在味蕾中爆發,美味地讓元意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吞掉。這些素菜的味道,果然比送到府裡的素菜多了一份鮮美。
蕭恆見她吃得高興,心中也甚是歡喜,頻頻給她夾菜,道一禪師慢條斯理地用着膳,看着兩人的互動,臉上的笑容愈加祥和。
直到素齋都被掃蕩得乾乾淨淨,元意才猶有不足地放下筷子,後知後覺地有些尷尬,“方丈,失禮了。”
道一禪師寬和一笑,“我寺的素齋能得到女檀越的喜愛,是善事一件。”他看了元意一眼,苦口婆心地圈道:“女檀越本該是早夭之相,卻逆天而存,故而生出諸多波折,若是古佛一生倒能少了冤孽纏身。”
元意沒想到他會有此一言,而且說得不離十,心中一驚,詫異地看着他。
一旁的蕭恆急了,連忙問他:“方丈,可有破解之法?”
道一禪師的視線移到蕭恆身上,“你們本該無此姻緣,之前老衲觀觀看蕭施主是孤老之相,沒想到有了女檀越的變數,未來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他的臉色變得嚴肅,就像一尊菩薩一般,“不過你等前世皆是大善人,功德護身,遇事往往能夠蓬兇化吉,倒也不必着相。”
元意鬆了口氣,難怪她一直就倒黴不斷,原來是因爲她是異世之人,不容於天道吧。這等玄而又玄的事情,她一貫是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對道一禪師的話謹慎以待。
看來蕭恆說的沒錯,道一禪師確實有點門道。
然而蕭恆卻沒有元意一般輕鬆了,他是第一次聽到道一禪師說他的命數,沒想到竟然是孤老之相,他本來不信這些,但是事關元意,讓他不得不介懷。孤老,不一定是從始至終都是他一個人,亦可以是擁有了再失去……
元意發現自己的手被蕭恆緊緊地攥住,力道大到讓她發疼起來,但是見他一臉驚惶,心中也跟着抽痛起來。他的情緒不好,元意連忙向道一禪師道別,道一禪師送兩人出門,臨了遞給兩人兩枚黃色的護身符,道:“此物曾在佛前開過光,能保你們安康。”
“多謝方丈。”元意恭敬地接過,向他道了禮,才拉着蕭恆的手離開。道一禪師看着遠去的兩道身影,嘆了口氣,便轉身回房,繼續盤坐修行。
一直到下了山,上了馬車,蕭恆的情緒還沒穩定下來,元意心中一澀,安慰他道:“從遠,不管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蕭恆嘆了口氣,把元意抱在懷裡,聲音緊繃,“一想到你有可能會離開我,整個人都倉皇無措,像沒了靈魂似的。”連爺都不稱了,可見他實在是憂慮至極。
元意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她不知道蕭恆哪來的不安全感,但是他會如此,想來也有她的一份責任,“你要往好的地方想,道一禪師不是說你的命數因我而變嗎?日後咱們還要生兒育女,白頭偕老呢。”
蕭恆身上一僵,繼而是激動地扶住她的肩膀,眼中閃耀着璀璨的亮光,幾乎讓世間的風月都黯然失色,“意兒,你說你要爲爺生兒育女?”
元意像是一愣,繼而又是愧疚席捲了整個心田,她沒想到蕭恆會如此介意此事,想來他也察覺到她的態度,纔會一直諱莫如深吧。所以她此時不過是說了一句簡單的話,卻讓他欣喜若狂。
她摸着他的臉,笑着應道:“過了今天,我已是二八之年,若是養兒育女,已經無礙了。”
雖然十六歲還有些風險,但是這時候十五歲就生兒育女的人大有人在,她總該不會倒黴到連生個孩子就一命嗚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