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十五年前趙氏一族在晉陽城避禍時,無恤和尹鐸就認識了。那時,無恤還是替伯魯牽馬的小奴,而尹鐸則是服侍董安於的一個小童,因爲年紀相仿,兩個少年就經常玩在一處。據尹鐸所說,趙無恤年少時經常闖禍,三天兩頭地找人打架,以至於次次要他喊人來救。但無恤又說,尹鐸生性愚鈍,爲人死板,一遇到棘手的問題就只會乾瞪眼求他幫忙。
聽無恤說起他和尹鐸的糗事,我突然明白了當初他爲什麼那麼喜歡聽我說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原來在乎一個人會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在自己還未出現的那段時光裡,對方做了什麼……
“巫士?”尹鐸見我兀自發呆便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大人有何吩咐?”我回過神來微笑道。
“祭神壇要再過幾日才能搭好,這幾日就請巫士先在我府中休息吧!巫士之前說的,某一定會重新安排。”
“你昨夜沒睡,又淋了雨,要不先同四兒去換件乾淨的衣服睡一覺?這裡有我呢!”無恤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
“我沒事,你放心。車隊馬上就該到了,你趕緊派人去搬東西,我先去外面照看傷者,匪盜的事今晚我們再從長計議。”我轉頭又對尹鐸說,“我待會兒在城裡轉一圈,若還有什麼需要大人注意的,會一併記下來。時間緊迫,咱們這兒就趕緊散了吧!”
“無恤,他說話的樣子和當年的太史墨可真像。”尹鐸看着我感嘆道。
無恤笑着拍了尹鐸一把:“傻子趕緊走吧,卿父送了一百個搭屋建房的工匠來,你得先找地方把人安置下來。”
“有了你們,我這心裡總算踏實了。好,這可真是太好了!”尹鐸笑着衝我躬身一禮,小跑了幾步跟着無恤走出了院子。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幾個都忙得腳不沾地,無恤負責督導工匠們推倒舊房蓋新房,尹鐸則忙着登錄晉陽城內國民的傷亡情況,按戶分發明年春天的種糧,而我白天帶着無邪和四兒照看傷者,晚上就替尹鐸計算賑災所需發放的錢幣和糧食的總數。
按我們幾個之前商議的結果,每家每戶,有遇難者年紀超過七歲的,就給予十五個幣子的補償,若一家之中有成年男子遇難,則免除半年田租,全家皆亡故則爲之收斂。
這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晉陽城外幾個附屬村莊的人得知之後,也紛紛涌進城來,我趁機建議尹鐸,可以在庶民之中招募年輕力壯的勞工每日給半斛谷糧,僱傭他們加入修建晉陽城的隊伍。這樣既可以加快晉陽城的重建,又可以救活缺糧少糧的農人。
這一日,晉陽城招收勞工的地方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在擁擠的人羣中,我突然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
“小九——”我沖人羣叫了一聲。
小九轉頭看見我和四兒立馬從人堆裡擠了出來:“見過貴人,見過四兒姐姐。”
“小九,你那日回去之後,猴頭山的匪盜可還有來找你?”我問。
“沒有,這兩天村裡的人領了城尹大人發的種糧,大家夥兒都下地趕着播種去了。”
“那之前上了山的人呢?可回來了?”
“別的村我不知道,我們村子裡走的五個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沒回來。”
“是嘛……”我沉吟片刻對小九道,“你這身板估計招勞役的人看不上眼,不如跟着我去採藥吧,工錢也算你一天半斛粟,可好?”
“謝貴人。”小九喜滋滋地點頭應下,然後趁我不注意時低着頭貼到了四兒身邊,紅着臉小聲道,“四兒姐姐,你這幾日過得還好嗎?”
我一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敢情這肉糰子是看上我們家四兒了。
晉陽城的修葺有條不紊進行着,猴頭山上的匪盜卻再也沒有出現。
無恤派黑甲武士上猴頭山搜尋了一遍,但無功而返,我自己也借採藥之名瞞着無恤,帶着無邪和小九上過一次山,但是除了找到有人燒火煮食的痕跡外,一個匪盜都沒見着。
那羣匪盜帶着一百多個新招募的男丁就這樣消失了。
如今這世道,活不下去的人湊到一起佔一處山頭,打劫來往的客商、落單的士族,這倒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辦事如此乾淨利落的卻很少見。無恤擔心此事背後另有玄機,因此昨日一早就帶着無邪、小九和趙家的黑甲武士上了猴頭山,城裡的監督事宜全都交給了郵大夫。
是夜,我和尹鐸坐在糧倉旁的一處矮房內,統計這次地動的傷亡人數。
“巫士,瘋子爲什麼總叫你阿拾?”尹鐸一邊拿刀削着竹片,一邊問。
“阿拾是我的小名,大人如果願意也可以叫我阿拾。”我趴在地上,把這些天用來登錄傷亡人數的木板按着時間早晚排了個序。
“好。”尹鐸停下手裡的話,小心翼翼地問道,“阿拾,你和無恤認識多久了?你們兩個,你知道,兩個男人他不能生孩子啊!”
我手上的動作一窒,半天才明白尹鐸話裡的意思,於是搖頭笑道:“大人,你誤會了,我和無恤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才,做孌童太可惜了。”尹鐸把手裡的工具一放,惋惜地看着我。
我跪坐起身子耐心對尹鐸解釋道:“大人,我是女子,做不了孌童的。”
尹鐸的臉騰地一下漲紅了,他圓瞪着眼睛看着我,剛想張嘴說話卻突然打了一個冷嗝:“呃——你說你是女的?呃——”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我以爲你早看出來了。”
尹鐸捂着嘴,一直不停地打嗝,我站起身來歉疚道:“抱歉,嚇到你了。我去給你燒點熱水……”
“不用不用,呃,我先出去一下,呃,馬上就好了。”尹鐸捂着嘴逃命似地衝了出去,我低頭偷笑了兩聲,俯下身子繼續之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