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曹最後哭累了就在燭櫝的牀上睡着了,燭櫝站起身來合上了門,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伯嬴面前:“阿姐,求你放她一條生路!”
“我放了她?!”伯嬴按着額頭原地轉了兩圈,勉強平穩下心緒,語重心長地對燭櫝說,“我不知道你這次又在發什麼瘋,但是裡面這個女人是敵軍的刺客,她剛剛藥倒了你,燒掉了雍城的穀倉,如果伍將軍沒有事先把糧草運走,她這樣做就是要了雍城千萬人的命。這樣居心叵測的女人,你到底在迷戀什麼啊!阿匣,如果你不是晉人而是秦人,早就已經被拖出去砍頭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待會兒我自會向伍將軍請罪,珍匣只求阿姐能讓伍將軍饒了宓曹一命。”
“將軍如何會聽我的?”伯嬴拉住不斷磕頭的燭櫝,心痛道,“阿匣,這女子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咒啊!”
“阿姐,你如果告訴將軍你是卿相的長女,他一定會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了宓曹。”燭櫝拉住伯嬴的衣角,想了半天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真當是瘋了,他一沒有上門提親,二沒有問名納彩,我這樣跑去求他,你想讓我丟死人嗎?”伯嬴掰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好幾步,對無恤道:“你來同他說!”
“阿匣,你求錯人了,你若想留下屋裡那個女子的命,該求這位大神纔是。”無恤把愣在一邊的我推到了燭櫝面前,“且不說伍將軍,她若是問公子利要座金山銀山,只要公子利有,絕對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馬送了她。等打敗了太子鞝,公子利就是新的秦國太子,到時候說要放個刺客還不容易。”
這個趙無恤,燭櫝急成這樣,他居然還不忘打趣我。
“子黯,你真的有辦法救宓曹?我不知道她和你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如果你能留下她的命,我現在就去砍下她的指頭給你賠罪!”燭櫝紅着眼睛,忍痛道。
我和宓曹之間的恩怨?今日之前,她對我來說只是個一心想要爬上高位的勢利女子,得寵時拿鼻孔看人,淪爲舞伎也不忘給我難堪。但是燭櫝今日的反應卻讓我很是意外,一個說起天下女人頭頭是道的浪子,怎麼會對宓曹這樣的女子一見鍾情?不,看他此刻的樣子,簡直就是情根深種。
“我不要她的指頭,你只要告訴我,她到底是誰?和你又是什麼關係?”我把燭櫝拉了起來,狐疑道。
燭櫝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趙無恤,聲音低沉沙啞地說:“她是邾國上任國君邾子益的小女兒,宓曹。”
“就是她?!”趙無恤呵了一聲,湊到我耳邊道,“這個故事可長了,你若要聽,待會兒我來同你說。”
他們倆果然是舊識,宓曹居然還是國君之女,我按捺下心中震驚,對燭櫝道:“你現在先別去找將軍請罪,等我同他說過了你再去。”
“你肯幫我?”燭櫝攥緊我的手,連聲道謝,“子黯,只要你這回救了她,我以後隨你差遣,絕無怨言。”他說完放開我的手,長出了一口氣,拎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劍,殺氣騰騰地往外走。
“你又要去哪?”伯嬴追上去問。
“去殺了其他躲在城裡的刺客。”燭櫝拋下一句話就跑沒了影。
“長姐,屋裡的女子可是阿匣找了五年的小姨母,你可要看好了。”無恤壞笑一聲道。
“那你呢?”
“我給小兒講故事去了。”他說完拖着驚呆的我上了屋頂。
從小到大,我最喜歡聽故事的地方就是屋頂,空曠、安靜、沒人打擾,恰巧,趙無恤也喜歡在屋頂給人講故事,所以我們倆在這一件事上倒是一拍即合。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無恤指了指我受傷的指頭,笑問道。
“你先說吧,太子侍妾怎麼會是邾國的公主?她和燭大哥又是什麼關係?”
小姨母?如果趙無恤不說,我就算想破了腦袋,想到明年也猜不到這層關係。
“燭櫝的爺爺是晉國掌管儀禮的行人,負責接待他國國君及貴賓。七年前他派了燭櫝的父親和十五歲的燭櫝前往魯國向大夫少正卯學習周禮。當時,邾國的公子何恰巧也在魯國學禮,他們一來二往就成了好友。因爲邾國與魯國接壤,所以公子何便邀請他們父子到國中做客。”
“燭櫝在邾國王宮認識了宓曹?”
“正是,燭櫝在王宮做客時,意外結識了當時最受國君寵愛的小公主宓曹。兩年後,燭櫝同我說,他要去邾國求娶心愛之人,那晚我們兩個大醉了一場,可酒還沒醒就見到了邾國國君派來的使者。”
“使者來做什麼?”
“邾國國君爲了拉攏晉國燭氏,把自己庶出的二女兒許給了燭櫝的父親爲妾。這樣,宓曹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燭櫝的小姨母。邾國雖是小國,但臨近魯國,禮法制度森嚴,因而燭櫝想要求娶宓曹的事就化爲了泡影。”
想不到燭櫝和宓曹之間還有這麼一段過往,我心裡一陣唏噓,“那宓曹此刻應該在邾國王宮做她的公主,怎麼會淪落到秦國來?你剛纔說燭櫝找了她五年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同一年,吳國攻陷了邾國,俘虜了宓曹的父親,改立了太子革爲新國君。公子何和宓曹是一母所出,在宮中得寵多年,太子革一直懷恨在心,所以他上位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公子何趕出邾國,把十三歲的宓曹許配給了年逾五十的大夫向氏。”
“把十三歲的女孩許給一個白髮老翁,這太子革也太無情了!後來呢?”
“後來便要問你了,燭櫝得知此事後立馬就跑到邾國去找宓曹,但她那時已經不知所蹤了。燭櫝後來拋下燭氏嫡孫的身份,遍遊列國也是爲了能再找到她。”
好好一樁郎才女貌的佳事,到最後竟陰差陽錯淪落到這般傷心的田地,一個浪跡天涯,一個被賣爲奴……
我搖望着天邊一顆忽明忽暗的星辰,陷入了回憶:“第一次見到宓曹時,她是被人販子拐到秦國來出售的奴隸,我當時想買下她卻苦於沒有錢。後來,幸好公子利出現,替我買下了她。”
“這麼說,你倒成了她的恩人?”無恤挑眉道。
“不,她恨我是應該的。”我慚愧地搖頭道,“我本想讓公子利把她帶回府,但是那時我又遇見了無邪。”
“就是你一直要找的那個朋友?”
“嗯,就是他。他自小和狼羣一起長大,尚不會人語,因爲受了人販子長期的虐待,滿身是傷,我想買下他卻晚了一步,人已經被一個喜歡虐殺奴隸的大夫買走了。”
“公子利見你救人心切,不會是拿宓曹和那大夫換了狼孩吧?”無恤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我,嘆言道,“如果真是這樣,也難怪宓曹恨你了。”
“公子利用宓曹換了無邪,那大夫見宓曹貌美,後來又把她送給了太子鞝。”
“我想起來了,當日在太子府上我見過這個宓曹,她就是那個特意刁難你的舞伎吧?”
我點點頭,瞥了一眼宓曹休息的房間:“我和她其實只見過幾次面,但是次次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也許是我們兩人天生相剋吧!”
我和宓曹的命運就好像是極端的兩面,一白一黑,一陰一陽,截然相反。她出生高貴,幼年倍受隆寵,卻輾轉淪落爲奴;我出生寒微,行乞爲奴,最後反而得到了將軍和公子利的憐愛。
“這樣看來這個小公主還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嗯,幸好還有燭大哥對她一往情深,人生自古福禍相依,也許今日之事恰是宓曹苦盡甘來的開始。”
“說到情深之人,我倒想問問你公子利的事,聽說他在婚禮當日還讓人捧了你的舊衣入府。”
“明夷同你說的?”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巫士也喜歡背地裡談論別人的事。
“秦國未來的國君待你如此情重,你爲何不願意嫁他?你當日若是嫁了,靠着伍氏手中的兵權和夫君的寵愛,若生下兒子定能立爲秦國太子,繼承王位。這樣的好事,換做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拒絕。”趙無恤說完,好笑地看着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到問題的答案。
“你說的對,我之前怎麼沒有想到!”我拊掌而笑,“一個無父無母的乞兒如果能變成國君的母親,那該是多大的榮耀。將軍很快就會迎娶趙家的貴女,我又何苦爲難自己……”我說完,用手理了理髮鬢,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去問問公子,他可還願意接我入府。”
“你當真?”無恤神色一凜,騰地站了起來,拽住我的手臂,“你這人平時倔強難馴,今天怎麼那麼聽話?公子利待你雖好,但你甘心做一個只生活在院牆內的妾室嗎?”
我拂開他的手,板起臉來:“好與不好都是你在說,我自有我的決定。”說完便從屋頂上爬了下去。
“不許去!”趙無恤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攔在我身前。
“我若不去,宓曹待會兒被人拉出去砍了頭,到時候你同燭大哥解釋去!”我看着他一本正經的臉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紅雲兒,我是去救人,不是去嫁人,你可以放我走了嗎?”
“你戲弄我?”他面色一僵,難掩尷尬之色。
“誰讓你先調笑我的!”我輕哼一聲,繞過他跑了出去。
簡子在作者調查裡開了一個關於伍封的調查,大大們移步去看看吧!你要支持伍大叔,還是打倒伍大叔?(作者調查在書評區上面一點點的地方,很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