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明夷的院子,我便甩開了黑子的手,冷着臉憤憤道:“我已經糊里糊塗了這麼多天,今天你無論如何都得給我解釋清楚!”
黑子看我真的發了火,就拉我在路邊的草垛子上坐下,細細解釋起天樞的一切。
天樞是一個活躍在天下諸國之間的“影子”,十幾年來一直收留戰爭中的孤兒爲其所用。督管的人是我剛剛見到的五音夫人,至於主上則行蹤不定,見過他的人據說只有五音夫人和明夷兩人。
五音夫人之下參照先天八卦分了八處院落,分別是乾、坤、離、坎、震、巽、艮、兌,每一個卦象對應一種技能,如兌卦對應樂舞,院中所住皆是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離卦對應巫卜,明夷是天樞最尊貴也是唯一的一名巫士;艮卦對應勇士,由宗師負責訓練像黑子這樣的少年;另外還有負責行醫問藥的坤卦,訓練刺客的巽卦,招募謀士的震卦,培養商人的坎卦,八卦之中唯獨乾卦一直空缺。
“照你這麼一說,綁架、殺人都是艮卦的活嘍?那這次讓你去綁架百里氏紅藥的人,是五音夫人還是主上?”我小心試探道。
“活是坎卦的商人們接的,主顧是誰,幹活的人是不知道的。本來艮卦只接護衛的活,殺人這種事是巽卦的刺客們乾的。可他們的人幾個月前全去了齊國,這事就落到了艮卦頭上,我看機會難得,就想出個頭,立個功,沒想到遇上了你這丫頭,真是倒黴!”
黑子對我騙了他的事,依舊耿耿於懷,可我心裡想的卻是,如果天樞是個拿錢幹活的地方,那獸面男子很可能只是天樞衆多主顧中的一個,這樣一來,即便進我了天樞也很難查到和他有關的線索。
“丫頭你想什麼呢?你要知道的我可都同你說了,你就別生氣了?”
“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饒了你。”我轉頭盯着黑子認真道。
“行,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黑子咧嘴一笑,拍着胸脯保證。
“你剛纔爲什麼要把我的頭髮交給明夷?”
“呃,這個……”黑子遲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眼神漂移。
“快說!”
“天樞有規定,進了這裡就要留一縷頭髮在明夷那兒。這樣,將來如果有人想叛逃,明夷就可以施咒懲罰。”
“難怪你一大早就催我梳頭,敢情你是在算計我!”
“小爺我也是爲了你好啊,不然被明夷一割,你這漂亮頭髮還不知道能剩多少呢!”黑子討好地捏了捏我頭上的總角。
“算了,等我走的時候取來燒掉就好了。”我把他的手拍了下來,站起身繼續往前走。
“丫頭你打算去哪個院子啊?要不同我一道,揮刀舞劍也是很有意思的。”黑子幾步跟了上來,笑着說道。
“我想學樂舞。”我雖然討厭蘭姬,但她當日在鼓面上的驚鴻一舞讓我久久難忘,每每想起都覺得餘味無窮。
“學那個做什麼?”黑子嗤了一聲,下巴一揚一臉不屑,“學來學去都是爲了陪貴人們喝酒尋歡,弄得再好也就做個侍妾,哪裡有我們的日子爽快。”
“天樞訓練女樂難道就是爲了給貴族做侍妾?”
“那倒不是,她們院子裡送回來的消息可不比商人們少。”黑子懇言道。
“你們爲什麼會心甘情願地爲天樞效力,外面的天地大着呢,像你這樣的身手做個貴族家的門客綽綽有餘?你們不敢逃,難道是害怕明夷的咒術?”
黑子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冷哼道:“你這樣無憂無慮的女公子知道什麼?這裡的每個人都是甘願留下來的。外面的天地,那都是人吃人的地方!”
“人吃人的地方?”
“我六歲那年,宋國討伐曹國,我們住的地方被宋兵圍了三個多月,城裡的存糧被吃光了,地上的草也被人吃光了,他們就開始換孩子吃。阿孃爲了不讓人把妹妹搶去吃掉,就割下自己手臂上的肉送給了來搶食的人。她的血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你見過人的骨頭長什麼樣嗎?我見過,白花花,還沾着點碎碎的黑紅色的肉。”
黑子怔怔地看着我,眼眶裡有莫名的水汽,他說話的時候嘴角一直上翹着,這是一個比哭還要讓人心痛的笑。
“再後來援兵到了,可阿孃的手已經爛光了,她躺在牀上不能說話,只能往外哼氣。阿爹想偷偷出城去採點藥,結果被曹國自己的士兵當做奸細亂刀砍死了。”
“你的妹妹呢?她後來怎麼了?”我握着他的手,努力讓他平靜下來。
黑子看了我一眼,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我帶她離開了曹國,一路行乞到了晉國。我們一起偷過東西,一起打過人也被人打過,日子雖然過得苦,但起碼還能在一起。後來,妹妹長到九歲,在路上被一個貴人看中了,她自賣爲奴給我得了五枚錢幣。原本我也高興,進了大府她就不用跟着我捱餓了,可是沒過幾天她就被府裡的家宰打死了。他們說,她偷藏了一袋粱米……”
“她把米偷出來給你了?”
“嗯,是我害了她。我想替她報仇,可我打不過他們。最後,是大叔救了我,還替我殺了那個家宰。那時候,我就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變成和大叔一樣強的人!”
“你一定可以的!”
黑子自嘲地笑了笑:“在這裡待了五年,一出去就被你這死丫頭騙得團團轉,什麼屁的強者,連把劍都保不住。”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該……”我想說些話安慰他,但是說來說去怎麼都不對。
“姑奶奶,你這四個月乖乖地待在這裡,就是幫了我的大忙了!”
“我答應你!”我點了點頭,鄭重地應道。
天下間的事情,有時候分不清誰對誰錯,十幾天前黑子還是我的敵人,但今天聽了他的故事,我突然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心想着將來有機會一定要送他一把好劍。
既然答應黑子要在天樞老老實實待四個月,我就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
這一日,我洗漱完畢就興致勃勃地去了女樂們習舞的院子。
此時,嚴冬已過,春寒料峭時節,路上的小水坑裡還結着一層薄冰,我呵了一口白氣,伸手推開了女樂的院門。
這門後的世界,該是多少男人夢中的世界……
瑤琴動,清歌起,白衣勝雪,嬌俏如花,三十多個妙齡少女手執七彩雉羽,在碧水池前翩翩起舞。她們身上穿的是半透明的白色紗衣,那紗衣輕薄似霧氣,陽光一照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子姣好的**。
哎,若有男子誤入此間,怕是要把三魂七魄通通留在這裡了。
第一日,我坐在碧水池旁看着一衆美人流口水;
第二日,有教習嬤嬤替我捏了筋骨,說是筋條太硬,練舞需等腿腳、後腰都軟了纔可以;
第三日,便是我所有痛苦的開始……
每天拉筋拉到痛死不說,院子裡的一衆姐妹見來了個新人,都合起來欺負我,日日挑些我做不到的動作來爲難,看我轉暈了摔在地上,她們就嬌顫顫地笑成一團。
起初覺得生氣,久了,卻發現她們個個待我如同親妹,一邊調笑捉弄,一邊教導愛護,如果我練舞時犯了錯,姐姐們也都陪着一起挨罰,從無怨言。
周禮規定了十分嚴格的樂舞制度,如《雲門大卷》、《大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這六舞一直以來都用於盛大的祭祀,由各國大司樂掌管,貴族男子二十而冠之後纔可以學習,當然,庶民是無權練習的。
因此在天樞,女樂們學習的主要是散樂,雖不及六舞高雅,但卻是最受世人歡迎的宴樂之舞。
日出而舞,日落而息,大半個月下來,我的步伐,身形,姿態都有小成,但無奈天賦不足,大大地拖延了其他人的進程。眼看着三個月後就有一場重要的宴樂,我不忍大家因我而辛苦就自請離開了女樂。
黑子以爲我終於開了竅,便帶着我在艮卦、巽卦轉了一圈。舞刀弄劍,刺殺巧擊,雖然我有心學習,但終日與一羣男人待在一起總有不便的時候。
最後,兜兜轉轉還是決定去坤卦學習岐黃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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