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質變與變質
身體失去支撐的一刻, 有一瞬間的記憶植入,那種更替的參數設置,彷彿一道因爲環境將質變與變質模糊的謎題。
月夜腦袋僅斷片空白一下, 卻見身處一個異常熟悉的地段, 周圍的景色也是宣告着老朋友的熟絡感。才擡眼, 一個晃神, 他這猶如幽靈一般的身體便可隨意切入場景人物的思想, 而這些不能隨意出入的記憶體,彷彿每一個視角都在述說着答案,但是, 偏偏,月夜知曉的都是答案以外的真相。他似乎來這裡很多次了, 而每一次都只是一個片段, 無數個針腳般細密的重疊累計, 終於在所有真相大白之前的最至關緊要的一針,馬上就要顯示。
如果沒有記錯, 這是一個族內長期孤立生活的地方,他們也打獵採集,也會擄掠其他族羣作爲俘虜。他在這裡的身份是名女子,有一個冒充皇族的親妹妹。所以,他應該是個騙子的從犯, 因爲月夜從未揭發過這件事。
這天, 族內宣稱抓住了一個外族奸細, 在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下, 我那冒充皇族的親妹妹便藉由自己的身份, 去做些符合皇族權利制衡的行爲。奸細是她大皇姐抓獲的,聽說那奸細掌握着一份驚天秘密。廣場上都是族人的商鋪, 叫賣聲不絕於耳,我那冒充皇族的親妹妹,正富裕的無聊,去跟她被冒充妹妹的假皇姐爭奪權勢利弊。
族人們見她一幅天真爛漫的可愛可親的模樣,多半是願意招呼的。只是那地牢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泥土堆砌的房子,諾大的空間裡樹幹做的隔離,因爲壓制的人少,所以,整個地牢都是空蕩蕩的,唯獨見那七繞八繞的樹幹,怕一時進去,自己不好出來,而所謂看管的人,頂多拿着最外面的房門鑰匙罷了。
月夜那親妹妹早已從侍從手裡取得鑰匙,招搖一路,毫無防備地準備去見見讓其假皇姐都忌憚的俘虜。泥土地牢外的房門打開,帶着雀躍的心,那女孩便悠悠然,半居高臨下,半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可是,才厭煩那道路又枯燥又漫長,只一個瞥眼,便被驚嚇出一身汗來,原來那男子不是別人,卻是她的舊相識。
如此狀況,在那男子聽出一陣熟悉的人語,興奮地叫喊時,月夜那親妹妹便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遠處將一切盡收眼底的人,也滿意地回城稟報。
月夜這天被皇族召見,跟她一起的一同舞文弄墨的師兄弟,來得太早,便一同走到所住酒館的天台那層,拉開桌子凳子,喝點茶水,閒聊一陣。月夜正搬着凳子,用衣袖擦着一晚上桌面上的浮灰,旁邊原本說笑的師兄弟二人,猛然朝着月夜方向驚呼出聲。月夜詫異,擡頭,卻見那二人雙腿打顫,跌坐地下,慌神不見五色地說,“見鬼了,見鬼了!”
月夜朝着師兄弟二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不遠處,有一雙黑沙子的腳印。後等那二人緩過神來,月夜方纔得知,原來正當月夜收拾桌凳的一刻,倚靠着天台半截圍欄的那兩個小子,看到街頭拐巷有一個黑影,躲躲閃閃不像好人,想着這裡位置高,他們二人便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整雙眼睛都緊抓着那黑影不放,不多會,像是被發現了。本着人多勢衆的氣頭,師兄弟還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樣,而稍微停頓一下,那黑影便從陰暗處現身,一席黑衣不見臉的站到他們可見的位置,只是略微對面的方位,如陰風陣陣的一絲邪笑,見他第一隻腳扒地,師兄弟二人耳邊彷彿那聲音近在咫尺,然後,第二隻腳緩慢扒地之際,他二人才警覺順着聲源望去,卻真真平白多出兩道腳印砂石。
聞言,月夜不再言語,只是叫他二人一路仔細些,若再見那身形相仿之人,一定要小心纔是。
天這才矇矇亮,也到了召見的時辰,入了皇宮,月夜便於她那兩個師兄弟分開,自己被叫到一處審案子的偏堂。坐着無聊,一女子邁着碎步進來,同月夜一起坐下,低聲道,“新來的先生管事,準備授課。那先生是教授皇族的,所以,宮內宮外召見兩個學生,來探探先生的學識。你也別怕,你的兩個師兄弟是武學課程的陪練,你我是文學的知識。”
月夜冒着身子,不便回話,不多會,從一側走入一位儀表堂堂的男子,而左手邊的簾子下細微的動靜,讓月夜知道里面是有人的。
那先生,並未正眼瞅過我們,而是朝他正前方做了個大禮,月夜猜測那裡面定是什麼顯赫的人物。
聽到裡面稍小的驚呼,月夜一怔,那不是掌握了什麼秘密早已混入皇宮的親妹妹麼。
講課的先生,嘴角咧出一個笑意,然後對着我們道,“先看看瞬時記憶怎樣,我出一百個自己編的單詞,你們在一分鐘之內必須原封不動的默寫下來。”
我身旁的宮女猛地擡頭,後又瞬速低頭對我小聲道,“一會你只管默寫,別的不用管。”
月夜不太喜歡非正常的記憶,這一點她特別排斥,他不需要這般瞭解一個人,無意識狀態下的聯想更是不需要,所以,當那男子一筆一劃書寫字母的一刻,月夜眼睛卻東西亂瞄着,耳邊傳來撕拉衣袖的聲音,那聲響卻是從簾子裡傳出來的。
“好了,開始默寫。”月夜正在走神,先生已經把白板蓋上,宮女奮筆疾書着,不在線的月夜探口氣,準備書寫。
這時,只聽一廝打的聲音,從那簾子裡跌出的她那冒充皇族的親妹妹。
“父皇!我當真見他二人行苟且之事。”這是另一女子的聲音。
宮女聞言,渾身發抖,嚇得卻不停筆,只是默默唸着,“非禮勿聞!”
這麼大的一個醜聞,如今月夜便知自己這人頭不保。而那先生卻企圖狡辯般道,“這只是一位舊相識。”
“那他們你也不認識了嗎!”簾子後的女子聲線緊繃。
隨後,月夜的師兄弟二人便怒氣衝衝從屋外走入,被稱爲先生的男子跌趟地上,而那兩個男子卻直接衝着冒充皇族的我那親妹妹去的,三人竟然爭吵起來。
原本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中間的熱鬧上,可是不知怎地,視角卻忽然變了方向,成那匍匐前進先生的視角,只見他悄無聲息地摸到簾子後面,而皇座上的男子正不知想些什麼,地上的男子伸手從椅子下抽出一把藏好的刀,擡手一刺。事情結束了。
接着,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簾子後的女子拍手道,“戲,演的很好!”
如果說非要拿一件具體事實來強調,質變與變質的界限,那麼江山易主的一瞬間,最爲貼切吧。
月夜看着遠離自己的山頭,身體越發飄忽,假如他曾經參與過那場爭奪,這一刻,他輸得一敗塗地。
讓愛擱淺,我們可以轉身,但不必回頭。
風劃過耳際,享受着得意與失意的快感,享受着放棄與掙扎的矛盾,享受着忘卻與記憶的糾結,月夜伸出自己的雙手,相互糾纏,微偏着腦袋,木然的看着指尖,由縫隙灑落的點點光線,髮帶散了,飄着,然後飛了……
正悼念着自己的青澀初戀,眼上卻投下兩道黑影,月夜詫異看着急速掉落的他們,不自覺的淚流滿面,他一手輕揚,銀子便浮於半空中,突然的懸於空中的平穩讓銀子興奮而無措,他狂亂地蹬着四條短腿,狗刨似的向月夜遊去,動作很快,可半天也沒出去幾米。
皓傑,月夜看着衝向自己的憤怒的傢伙,突然欣慰地笑了,跌跌撞撞碰見了許多,這才明白,真正在乎我的就你一個,凋謝從前埋葬的思念,我聽見鐵鏈斷掉的聲音。一碰觸到月夜,皓傑便將他緊緊抱住,一聲不吭,只是這擁抱越來越緊,越來越緊,像是就要這樣將月夜揉進懷裡似的,傾聽着彼此的心跳,感覺着彼此的搏動,彷彿忘卻了天,忘卻了地,也忘卻了過去,只有,此時此刻,只有,彼此。顧影自憐的彼此。
一般懸崖下面都是潭水,即使掉下去也是沒什麼大事,可是,在上面的月夜清楚的看到底下的亂石崗,無奈的嘆息,或許,自己要交代些事情了,想要撥開色狐狸,只可惜硬是使了半天的力氣,他還是紋絲不動,只是固執的守護着月夜,即使非常氣憤夜當時什麼都不在乎的一跳。相擁半響,皓傑在月夜耳邊輕聲喃呢道,“夜,不管怎樣,我愛你。”
月夜一愣,緊接着笑容掛滿淚滴,二人就這麼急速下墜,快摔到那亂七八糟橫立的碎石時,月夜在他們身下,做了個純氣體的緩衝墊,雖是急落也是平安無事。皓傑抱着月夜滾了幾圈後,急忙爬起身來,仔細上下左右打量着月夜,確定他沒事後,就負氣般轉身,再不言語。
月夜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在皓傑身後,小心的觀察着色狐狸的臉色,彆扭的低着頭,拉着皓傑的一角,可憐兮兮地撒嬌道,“色狐狸,對不起~”
皓傑不吭聲,依舊揹着月夜,只是拳頭握得緊緊,“色…….啊~”月夜繼續示弱,誰想到皓傑突然轉過身,兩眼睜得像要瞪出來,盯着他,月夜不自在地扯了個笑容,正欲說話,便被一個霸道的吻堵了回去。瘋狂地幾乎是啃咬,月夜有些吃痛,便輕輕推了他一下,沒想到皓傑卻像觸電般,立刻往後退了一步,痛苦地看着月夜,絕望而悲傷。月夜無辜地看着色狐狸,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可就是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皓傑順勢頹然地坐在地上,完全沒有往日的風采,面如死灰,有些哽咽地說道,“你,還是容不下我嗎。”此時,皓傑臉上的表情是沒有表情,有些木訥地看着月夜,“你丟下我,丟下你自己。丟下的我,認得路,不管距離多遠,我都會緊緊相隨,你甩不掉,掙不脫,逃不了,可,你卻要丟了自己,這讓我如何,如何去尋你,找你,如何戀你,愛你……”
月夜傻愣愣地看着像沒了生命的色狐狸,急忙連連搖頭,可皓傑像沒看見般,繼續着他的絕望。
月夜俯身環抱着皓傑,低聲溫柔地說道,“色狐狸,相信自己好嗎。只有你相信自己所感受到得,我才覺得欣慰和滿足。上天讓我遇見你,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情,命定的事情誰也改變不了。相信嗎,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來到這裡,孜然一身,可就是這樣的環境竟然讓我有了奢望,我希望被愛,渴望愛人,可有時候又那般的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怎樣表達,總是那麼遲遲疑疑,猶猶豫豫,朦朦朧朧。常常這樣,思來思去,可是迷茫,憧憬過後,沉澱下來的纔是我真正的心意,相信我,面對沈寒,那不是愛情,只是整顆心鬆弛下來的一份放不下的依賴。對於他,我有的只是被拋棄的坦然,然而於你,知道有什麼不同嗎?”
皓傑傻傻地搖了搖頭,月夜輕拍着色狐狸,抿嘴一笑,“我跳下去的那一刻才清楚,沈寒讓我失望,我只想遠離他,但卻沒有恨,可是當時我想,若是我的可愛的老公也這樣做了,恐怕我會恨,很恨,很恨,恨到要殺了你,知道嗎,那時我才明白,我是愛你的,愛的那樣理所當然,愛的那樣刻骨銘心。”
皓傑灰暗的眼睛驟然有了光彩,猛勁兒抓住月夜的胳膊,欣喜若狂地睜着水水的眼睛,不可置信,受寵若驚。“夜,我沒有聽錯嗎!再說一遍,就一遍好麼……”
月夜雙手捧着色狐狸的臉頰,幽幽地望着他,“我愛你,皓傑”,接着印上自己的脣,感覺到身下的人僵硬,月夜突然覺得,色狐狸啊,原來你也如此可愛。
只是一味的自欺欺人,行將往後,卻是自我找尋的悲哀,某一刻,心中預設的慈念,愛上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