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留白驚鳥的喘息
“弄花一歲小心謹慎,看花留白春宵幾度。人世間多半都是如此,將時間定格在容顏最富麗堂皇,雍容華貴的時刻。青紗帳,白玉堂,燭光點點,香豔無芳。”月夜俏立窗沿,虛渺的視線,空見樓外樓,人羣成簇,相擁的,歡顏的,絡繹不絕,時有煙花炮竹,聲音最鼎沸的是近些的街道,燈火通明,彩燈旌旗飄飄,再遠一些,升起的孔明燈徐徐嫋嫋,而這處不甚高的閣樓,竟然也可望見觀景區帷幕跟簾子搭建而起的屏障,仔細一瞅,都隨着纏繞邊角與紗布面上的金色鈴鐺掛於雕刻精緻的支架上。一靜一鬧的對比,心境沒有起伏。時光的流淌更加真實,人情味也重了。坊間最有名的集市便是清明上河圖,如此看來,這番景象唯過之而無不及。
月夜沒有回頭,天也有些寒了,輕喚了聲沈寒,沒有迴音,扭頭卻並未見到他的人影。心想,這般熱鬧,定又是隨着館內的小廝於他處玩耍去了。幾日下來,不知怎得,可能覺得沈寒無法傷害到自己,所以異常的放心,很多事情也就隨他去了。而正是這般大意,才鑄就了一場最稀鬆平常的傷痛。
沒有人可以將心武裝的足夠堅強,滴水不漏的是毫無情感的恨意。唯有仁慈跟大愛才可以逐一化解,這是因爲信念。顯然,月夜還沒有到達這個火候,所以,他把這樣東西,叫做信任。隨着信任帶來的另一種威力不小的武器,就是背叛。
沒有背叛的心,難道就不會被背叛了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無理取鬧。月夜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他甚至到目前爲止也沒有弄明白第一位孩童死去之前作爲的動機,就是這樣,你不是魚安知魚之樂。
反觀現在,因爲很小開始,月夜便不曾在社會生活,所以,這樣大模大樣地看着扎堆人羣中,甚至成爲衆人眼中的焦點,可能是自己辛苦邁向常規的第一步。接下來,平淡化了一切,只是深海里的波濤暗涌翻滾而出的白色浪花,都不是幾隻水鳥飛過就可以詮釋的。
門口有人輕促地拍着門扇,月夜回眸,應了一聲。卻是曉月來告知,馬上就該登臺了。
月夜只得隨手將窗扇合上,同時將景色關閉。曉月梳落的也整齊可愛,圓溜溜的大眼睛印着翹起的豐厚的小嘴,樂顛顛地跳進屋。喜上眉梢的模樣,拿起腰間的手絹小心將古箏上殘留的浮香擦去。然後,蓋上繡花的長絲巾,笑眯眯地將其抱起,轉臉催促道,“小主子,快點~客人們都等不及了,這會熱場的幾位差不多該轉檯換戲了~”
月夜心中未見波瀾,沒有裝扮,之前誇下的海口,多有充數的玩笑興致,只是難得換了套乾淨的衣物,跟着曉月出了房門,二人便一前一後的往前院走去。曉月見狀,也沒有頗詞,因爲他並不對這件無本買賣負責。最多算是換了個主子伺候而已。十分符合自己的職位設定。
一項新事物不見得會被立刻接受,擋着的是各種利益者的較量。所以,處於獵奇的新鮮勁,不知道效果怎樣。
此時,天空繁星遮月,璀璨到令人產生遐想。閃爍着,閃爍着,煙火帶來的飛走的暗色的雲霧,周圍的一切變得不那麼真切,如同故事書的故事,漫畫裡的場景,看着盡頭的轉角,以爲,就那麼看着,可能會有個紙片樣的人物突然就冒出來一樣。月夜有些犯傻,被這所有的生命力吸引,無關自己的生命力,多姿多彩的生命力。他們的幸福感在哪裡建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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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潑墨般的景緻裡,讓樓下的沈寒卻萌生出悽婉之感,看着眼前的兩人一步一遠的背影,低聲道,“一生一絕唱,一夜一哀愁。”言畢,自己便從陰影處探出身子,尾隨而去。彷彿在他的認識裡,此番完畢,月夜定是過不了情關的。
街頭吆喝聲此起彼伏,懷劍戴着面具的白色素裝男子走到青樓前停了下來,不可置信道,“用我僅有的腦細胞,實在無法想象會有這樣的一幕,這……”
說着,迎上門口接來送往的招應,走入大堂。
夜降臨,風扶微樓,輕紗重重帳帳,青樓一樓大廳早就擠滿了人,各個翹首企盼,二樓與正臺對應的雅間,門簾垂着細珠穿成的鏈子。
一聲銅鑼之後,中央舞臺頓時燈光一暗,飄渺幽靈的琴音劃破寂靜,彷彿衝破這股等待的燥熱,轉瞬間似乎久旱逢甘露般,一股清涼戴着薄荷味的流水般的冰涼油然而生。
正當所有人驚詫這細膩柔滑的氣息之際,卻見不遠處一仙人落於琴旁,說是近又遙不可及,徒然的天涯海角的隔離感,咫尺天涯的距離感。那人白衣黑髮,飄飄逸逸,青絲不扎不束,微微而拂,撫面頰而過的白紗繚繚繞繞,猶如絲絲纏繞的煙霧,懸襯着輕靈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讓人竟有撫拜的衝動。肌膚如雪,眼睛裡閃動着一千種琉璃的光芒,絢爛而美好,這種風儀,根本就已經超越了一切人類的美麗,他不急不慢的撥動着琴絃,後有人形容:
白膚勝霜雪,褐發似妖精。
雙目朗日月,二眉聚風雲。
泉仙不若此,月神應無形。
一日插翅去,鳳翱於三清
來客們都呆了,驚歎於這樣的美好,腦中的一切雜念刨去,怕只是自己的一點念頭也會污染了他,讓他染上世俗的穢濁。月夜俯瞰着衆人,目光平靜如波,微斂眼眉,一曲《春江花月夜》泄於指尖,朱脣輕啓: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讀作xiàn)。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一作“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
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一作“指”)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爲了押韻,所以讀xiá)。
斜(這裡是句首,不要押韻,所以讀xié)月沉沉藏海霧,碣(讀作jié)石瀟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一作“花”)搖情滿江樹。
一擡手,一低眉,盡顯風華,一聲吟唱,已經引人無限遐想。
臺下的蕭寒,握緊了拳頭,他有思念的人麼,爲何如此。這佔有慾沖刷掉的理智,竟然有種邪惡的念頭。歌曲有無動情,若動情則傷神,只聽得一曲便知曉此人的閱歷。看起來,這人竟不似想象中的單純。
凌鴻然等人本沒打算來青樓,可白嬌丫頭硬是要看看那鬱塵公子的風采,剛進門口就聽到這奇特的旋律,擡眼望去,不想更是癡了。
一曲作罷,許久傳來響徹雲霄的喝彩聲。月夜冷清着臉龐,知道這些表象不可信,正當要離席時卻被人叫住。
“請問仙人尊姓大名?”
月夜低眉一看,卻是書生模樣,面紅耳赤,羞澀的拱着雙手像是行禮。周圍轟的爆笑聲,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當年還和頭兒講,羞澀的男人才是女人的挑戰,這會到覺得沒錯,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自然前提是你本不是來賣的。隨後給了他一記鼓勵的笑容,“蕭月夜,我的名字。”那人傻傻地看着,不覺淌下的兩道醒目的紅印。
青樓都是薄情人,走的是風情的路,送的是恩情的客,向月夜這樣風華的人只是少數。畢竟他不是靠這個生活,體會不到那種心。於是,更加顯得出塵脫俗,這是一般小倌無法做到的,就算做到沒有強大的武力加持,平日裡的諸多手腳,早就殞命折壽。所以,這一點,咱們的小夜還是佔盡優勢,當然,這個也同時引起了楓的注意。怎麼會有人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敢本着青樓來呢,難道另有企圖。
“好一句‘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人生代代相繼,江月年年如此。一輪孤月徘徊中天。江月有恨,流水無情,原來都是傷心人,恕我唐突。”
這麼文縐縐的話聽的還真是不習慣,擡眼望去,卻是......美男。
面如冠玉,脣紅齒白 ,可謂是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不過,不說是美男身邊的桃花,光是小冰山的火焰都快灼傷月夜了,趕緊收回目光,給了蕭寒一記安撫的笑容,誰知看他先是一楞,隨即火噴的更大,唉,禍起蕭牆,禍起蕭牆,誰能讓我趕緊下去啊,月夜這邊哀嘆道。
“在下凌鴻然,這位是我師弟慕容嶺,未請教公子所彈何物?”
看他只介紹了一行人中的兩位,月夜臉上浮起些褶皺,哼,原也是那女扮男裝的不好說。
偏頭睨視了他一眼。月夜往回走了兩步,中指劃過琴沿,繼而輕挑琴絃,徐徐說道,
“此爲古箏,一弦一音,演奏時右手,大、食、中三指撥絃,彈出旋律、掌握節奏,用左手在箏柱左側順應弦的張力、控制絃音的變化,以潤色旋律。”
“今天多謝各位的賞識”,說完竟扭頭下臺,月夜走的無謂,卻不知那華麗的轉身後粘了多少人的思念啊。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呵呵,留白驚鳥的喘息”,之前的素衣男子斜靠在角落,大大方方地瞅着,直到撞見凌鴻然那小子一羣人,纔將周身的裝束隨手一晃變了模樣。果然,慕容嶺眼尖,沒有太被月夜吸引,扭頭與素衣男子對視個正着。素衣男子扶額,感慨這傢伙就是直男一枚。不過,蘇揚也確定了一件事情,臺上那個小子,也同自己一樣,不是這裡的NPC。
不想引起過多的注意,蘇揚往後一退,剛好插孔退入前擁的人堆裡,接着便消失了。
慕容嶺眯眼仔細搜尋,到不見蘇揚影像,凌鴻然碓了碓發愣的慕容道,“你是見着什麼人了,竟然也看癡了。莫不是哪家的俏姑娘也來到這尋花問柳的地方,瞧瞧這個的俊俏小倌呢?”
聽到凌鴻然的揶揄,慕容嶺緊張地收回視線,磕巴道,“哪裡,哪裡。是看到一個人,可能認錯了。”
凌鴻然默不作聲,順着慕容嶺剛纔的方向探身瞅了瞅,道,“都長的一個模樣,認錯認對,他也沒招呼你,你緊張什麼?”
慕容嶺尷尬地咧咧嘴,腹誹道,他纔沒有因爲這件事覺得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