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相遇已是落幕地滄桑
風捲黃沙漫過沉默, 察藤宣凝視着城門上方掛着的屍體,爲什麼大哥(察藤齊爾)沒有想辦法把哈明宣的遺體取回,而是放在這裡招搖。
銀子在月夜腳邊, 慵懶地舔着爪子, 時而理理毛, 不多時便直接睡過去了。
“錚——”一抹琴音劃破沉寂, 月夜順手將頰邊散下的髮絲攏入鬢角, 接着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琴絃,調不成曲,曲不成調。原本應該祥和悅耳的聲音, 彷彿變成刀尖拖地的負重。
察藤宣策馬往前邁了一步,卻被沈寒攔下, 有些氣惱地衝月夜喊道, “看清楚, 這裡可是戰場!用不着你在這裡詩情畫意地彈奏。” 察藤宣內心有些虛,夾雜着心浮氣躁, 他年紀尚淺,面對如此詭異的場景,不免慌了神。
月夜則以爲從頭到尾除了人心,人命這種最直接奪取的東西已經毫無吸引力可言,然而人心叵測, 他也曾被外表矇蔽, 彷彿這一世, 爲了不讓自己重蹈覆轍, 夢境裡切身角色扮演, 一遍遍提醒着他,行爲再硬, 也抵不過心軟來的致命。
看着眼前自己動搖想要保護的人,倘若國土算得上正經對立的理由,那麼這一次看起來最不可調和。倘若親情算得上最得體對立的理由,那麼上一次看起來最無法細究。月夜沒有婚配迎娶,洗刷的記憶都是戀愛還算不上就翹辮子的存在。某種意義來講,認知的缺失,他依舊還是一個孩童。一些可以說吹毛求疵計較的玩意,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然而,正是因爲如此,他不明白,沈寒是怎麼一次次做的選擇,這種不能兩全的選擇題,讓人無完人更加顯眼,讓自己的分量更加輕薄。嘴硬是心死的序曲,造化自己的修爲,月夜有些無奈了,他沒想到,自己也有用到如此迂迴的自調模式。
短暫的停頓,沈寒握着大刀,目光陰沉,單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過去,那時的一切遙遠而不真實,彷彿隻手一抓就可以碰觸,可是當你真的伸出手時赫然才發現,那是自己放任的遙遠。最後,硬是穩了穩狂跳地心臟,下令道,“衝!”接到命令的金兵頓時像弓箭般衝向錦城。
銀子被驟響的戰鼓聲吵醒,搔了搔耳朵,用前爪擦了擦臉,無神地四下瞅了瞅,復又往月夜身邊拱了拱,繼而睡去,鼻尖冒着大大的泡泡。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
爲什麼這麼執着於這些無用的東西呢?月夜有些沒落地嘆息,緊接着眼神一變,殺氣頓起,右手一劃,首當其衝的金兵們全部成了兩半。鮮血侵滿大地,察藤宣愕然地看着前方的驚變,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真有這樣的人?這還是,人嗎?”
沈寒一愣,這就是真正的你嗎,月夜,這就是沒有任何掩飾的你嗎?這就是可以滅天下的力量嗎?這就是傾斷皇朝命運的能力嗎?
只一瞬,全場定格,衆人像看怪物般驚恐地瞅着月夜,沈寒下令停止進攻,看着又開始徐徐彈奏地月夜,內心糾結的厲害。
察藤宣隔着先鋒軍的屍體衝月夜吼道,“你這殺人不眨眼的怪物!”
月夜狀似無辜地眨眨眼,好笑看着地下幹蹦腳的某人,緩緩開口道,“衆人均是責人有餘,責己不足。”
一時被堵得啞口無言,面對如此強悍地能力,察藤宣兀自尋思着怎樣拖延時間,好仔細想想戰略。
沈寒知道要是在派人衝去,必然也是送死,他挺直着身體,望向雲清且淡的月夜,目光相對時,極不自然地垂了一個眉峰,眼光掃向別處,後又看了察藤宣一眼,只是看着他,然後輕輕策馬,紅鬃馬有些膽怯地踩着步子,邁向錦城城門。
看到單騎向前的忽必烈,察藤宣忽然了悟,繼而旁若無人地悄然跟了上去。
月夜看着城下的沈寒,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靠近,雖是撥弄着琴絃,可卻明顯地分神,腦中不自覺地想起了曾經。想起初見時沈寒隱忍的樣子,想起明明沒了武功在青樓殺手出現的時候他撲上去的樣子,想起當初沈寒的話語,‘從我認識你的每一天算起,心裡腦裡沉澱着的全是你的身影,夜,我發現,我越來越放不下你,離不開你,不能不想你,希望時時刻刻看到你,隨時隨地的擁有你……’
就在月夜腦中沉澱着回憶的時候,沈寒突然一回身,已經移到忽必烈身旁的察藤宣立馬將□□伸了過去,借力用力,沈寒飛躍到了錦城城牆之上,月夜只覺眼前一個黑影,一擡頭看到的卻是沈寒揮舞着大刀砍了過來。
此時月夜的腦中一片空白,立在內城的色狐狸看到這一幕,聲嘶力竭地大喊,“夜——”
傑非帶着僵硬地表情衝了上去,只是爲什麼距離是這麼這麼的遠——
月夜表情呆滯,看着越來越近的刀刃,突然笑了,笑得那麼滄桑,笑的那麼揪心,這就是當初我全心換來的嗎?
沈寒看到忽然笑容璀璨地月夜手上一滯,後又下定決心般地砍了下去,未料此時眼前衝來一道白影,只覺胸口一痛,整個人便頹然地向後倒去,底下察藤宣看見這一幕急忙策馬向前,硬是接住了忽必烈。
銀子白色的毛髮在這炎炎正午,昭顯異常,他弓着身子,原本幽藍的眼睛充滿了血絲,最後變成赤色,銀毛乍起,怒視着城下的衆人,仰天狂吼,“阿——吼——”
察藤宣顫顫接住忽必烈,看着他胸前鮮血淋淋,急忙扯下自己的衣袖包了上去。
沈寒看着不住往下淌的鮮血,突然想起那年那日的那個夜間,也是受傷了,那時月夜還在自己身邊,想起從來事不關己的月夜慌神的樣子,想起他強作鎮定地安慰,“不怕,不怕,小寒寒,你這個傻子,不疼哦……不疼”,想起夜給自己包紮時顫巍巍地雙手,一切真的好遙遠……
月夜轉過頭看着衝過來的僵木頭和色狐狸,給了他們一記無事的笑容,繼而轉過身,立在城牆之上,冷漠地睨視着城下的衆人,緩緩掏出承影,劍鋒所指,所向披靡,淡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傳出好遠好遠,寂寥而空曠,“銀狼一出,風雲俱變,天下蒼生,一念之間”,不理底下的一片譁然,右手一擡,劃了一個十字交叉,原本整齊的金兵全體倒地,血濺三尺,繼而傳出月夜冷靜地笑聲,可卻聽的人心痛。
沈寒意識模糊,看着城上的月夜,多想要找到一絲掙扎在你臉上,可是你美得冷得淡得像月亮,是我錯了啊。是我讓你放棄了最後的牽掛,踩碎了那最後的猶豫彷徨。
小小一座城池,潰滅了金國30萬大軍,薛明金,你的挑釁,最終是自食惡果,月夜瞥過癱在察藤宣身邊的沈寒,彷彿不認識般,目光沒有一絲溫度,再回眸時瞅到被銀子抓落在城牆上的翡翠,刻着繁體的寒字,在日光下灼灼耀眼。月夜一側身,伸直右手,將手移至牆邊,那翡翠竟然順着月夜手的方向懸空在城牆外,通透着閃着光,月夜微微側目,盯着沈寒眼底,單手輕輕一握,原本懸在牆外的翡翠,“砰”的一聲,霎時崩裂,一陣風過,吹散了,原來什麼也不曾剩下。
沈寒心臟一縮,痛苦地看着月夜毫不眷戀的轉身,漸漸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半響,察藤宣才癡癡喃喃自語,“蕭月夜,蕭月夜。”
“好險——”痕月皇拍了拍胸脯,剛纔的那陣劍氣差點要了他的小命,看着前方的屍橫遍野,沒有一絲同情,反而無奈地瞅着月夜離去的方向,半響開口道,“讓你來着滾滾紅塵,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碧水山莊:
“回主上,錦城危機已過,蕭月夜徹底和沈寒決裂。”
凌鴻然立在窗邊,沉默不語,半響問道,“現在誰呆着他的身邊?”
“回主子,魅煞的上官皓傑和新任武林盟主傑非。”
“下去吧——”凌鴻然淡淡開口。
炎熱的午後沒有一絲清風,焦烤着大地,“在我腳下的只是一條曾被自己陌生了的熟悉的路而已”,凌鴻然盯着眼前的一朵無葉之花,沒落地開口,“或許這份單純的相思,還是讓他沒有開始就結束的好”,原來很多藏匿的感情,其實很豐富,想想曾經,只是聽着宿命的口述,就輕易愛上一個不管幾千年都不可能見到的你,以爲可以就這樣保持着這份相思而快樂的活着,快樂地輪迴,卻原來思念的酒讓自己膽大妄爲,前世和宿命合謀騙你來到塵世,可是纔開前世之眼的我,卻又是這樣深深錯過,該放手嗎?現在的你有了感情,現在的你知道心痛,現在的你,我應該放手嗎?畢竟短短地塵世過後,迎來的又是千萬年的輪迴,一旦束縛上你,那往後的日子卻不能相見,或許,還是我一個人寂寞的承擔吧,這一世,希望你,幸福。
錦城:
“蕭月夜——”
“啊?”頭次一聽到色狐狸如此正經的聲音。
“不準有下次。”
月夜沉默片刻,“恩——”話音剛落就被擁入一個堅實的懷抱,皓傑將頭埋在月夜的肩窩,“不準,不準,不準……”
月夜環抱着色狐狸,承諾道,“恩,不會有下次了,以後,不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不會一個人去冒險,現在亂了,世界亂了,以後你還和我在一起嗎?”
皓傑收着的胳膊越來越緊,倔強地喊道,“你別想丟下我,以後不論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都跟定你了,賴定你了,我說過這輩子,蕭月夜,你,跑不了的。”
看着動情的二人,傑非握了握拳頭,龜裂的神情又歸於冷淡,靜靜地站在一旁,隨後想起什麼似的,匆忙出屋。
碧水山莊:
“主子。”黑色勁裝的某人跪在屋內。
“皇族那邊還有什麼消息?”凌鴻然不冷不淡地開口。
“趙佳興已經得到準確的消息,蕭月夜就是預言之人”,冷汗直流。
“看來是沒有封鎖上了!”沒有起伏的聲音,可到了後面卻彰顯着怒氣。
“屬下……”那人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地下已經多了一個挺屍。
凌鴻然皺眉看着窗外,“宿命,你這個傢伙,當初搗什麼亂!”
月夜看着前世一般的傷口,這次復原的慢了些,有種生而爲人的真實感。看來只有在幻滅森林才能自愈的快些,那裡是自己誕生地。
然而關於感情,月夜似乎被疼惜着,被傷害着,他逐漸看到一個若有若無的輪廓,那裡是軀殼,□□與靈魂的藏身之所,原有的生活,固定了一份歲月靜好的感情線,拿那時的自己做主角,若生在此時,怕是最具象化的表現爲,我被那日一見鍾情終不敢打擾的人影觸動了心絃,將一剎那的綻放定格爲永遠。
輪廓很柔和,仔細尋找才發現,與之匹配的軀殼,□□,靈魂是那麼分裂且獨立,最協調統一的存在,僅僅是可以用來匹配的感情輪廓,若有幸能遇上些孤品,自己又要改造自身強行配合。
那些經久不衰的美好,如若有具體的人來承載,自然是最幸福的存在,若果不其然,確實沒有,僅僅那空空如也的輪廓,不過也只是心中所想。爲了不自欺欺人,爲了繼續回訪的記憶,爲了明白天平不等的狀況,此人爲空,最適合不過。
可是,那些自己糾結的輪廓,是怎麼產生的呢?月夜這一世,第一次想起了凌鴻然。他自嘲地笑道,“如果我尋找的不過是破碎的自己,那麼,最爲完整的自我,需要假以他人之手。而與我對話,或者我想要對話的那個人,是創造我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