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何家王家的人,宋家的當家女人丁蓮花的臉色越來越深沉,已經到了她能忍耐的極限。丈夫無影無蹤讓她無可奈何,既然公安局讓丈夫一個人去可能有所考量,她是國家幹部知道輕重,她只好等,不過她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丈夫在不回來的話……她就會找上公安局,就算撕破臉皮也在所不惜。
丁蓮花是個典型的山東人,身材很高也很結實,一身藏藍色幹部服襯托出她與衆不同。飽經風霜的臉又黑又瘦,粗眉大眼,性格直爽,潑辣,倔強,在遼京市生活了這麼多年仍沒有絲毫改變。
丁蓮花不是普通的家庭婦女,是遼京市中山區商業局政工科長,中山區是遼京市中心地帶,是集政治,軍事,交通,金融,商業等等的大區。丁蓮花一九四零加入抗日遊擊隊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早年的革命生涯讓她變得異常的堅強,發動羣衆,組建婦救會同時配合區小隊,縣大隊與倭寇周旋,鑽過山溝,下過大海,槍林彈雨也闖過,她的性格潑辣直爽,同時在那艱苦卓絕的戰爭年代也吃了不少的苦,但對丁蓮花來說,無論在戰爭期間多麼艱苦她都能忍受,面對生死存亡也從沒害怕過,可是她面對家庭時總是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壓力逼迫着自己,那就是生兒育女繁衍後代。
從十六歲嫁到宋家那天開始,丁蓮花就知道自己的責任有多大,大嫂和二嫂的遭遇讓她的心理有了不小的陰影,大嫂嫁給宋家沒有多少年丈夫就成了擺設,年紀輕輕就開始守活寡。
二嫂更是悲慘,生了一個女兒就在無任何動靜,讓宋家失望之極,就這樣十六歲的丁蓮花嫁給了剛滿十七歲的宋繼功,丁蓮花蠻想着嫁給殷實富裕的宋家會過上美滿幸福的生活,但是她錯了。
七七事變改變了國家的命運,也改變了宋家的命運,丈夫宋繼功是個有文化有愛國情懷的熱血青年,他不可能看着國家遭難而不顧,結婚不到三個月的宋繼功便扔下父母兄長,扔下新婚的妻子丁蓮花離家出走,說是去從軍不打敗倭寇絕不回家。
儘管嫁給宋繼功兩個月有餘,可自己的肚子毫無動靜讓丁蓮花有些絕望,看到公婆成天哎聲嘆氣的摸樣她就渾身發抖,這種恐懼伴隨了她很多年,直到丈夫奉命回來組建抗日遊擊隊她才稍感安全。
越是怕什麼便來什麼,當第一個女兒降臨時她感到無名的恐懼,不到半年就把孩子扔給公婆隨着丈夫走了,宋家女人多照看幾個孩子還不是很困難,二女兒出生丁蓮花連夫家門都沒敢進,藏在孃家不敢見人,孩子會說話了都不敢去見爺爺奶奶,其實都是丁蓮花自己嚇唬自己,公公婆婆從沒有對她假以顏色,只不過是她心虛而已。
抗戰勝利後隨軍去了東北,遠離了夫家丁蓮花總算鬆了一口氣,不過三女兒四女兒接連的出生讓丁蓮花欲哭無淚,天呀!丁蓮花仰天長哭,怎麼四個孩子全是女孩,爲什麼?雖然她早已參加革命,按理不應重男輕女,可是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讓她痛苦不堪,她簡直上吊的心都有,如果不是公婆及時趕來,說不定她真會做出傻事來。
兩位老人家不遠千里來到東北,是宋繼功的請求,原因很簡單,家裡缺人照顧,宋墨翰老兩口思來想去還是來了,一是想念兒子,二是把兩個孫女送來,讓他們一家團圓,至於有沒有孫子老兩口早已不抱什麼希望,自己還能活多少年,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命,認了……
東北解放的早,人民生活逐漸安定,住進將軍樓宋墨翰老兩口很是滿意,感覺大城市的生活比農村強多了。生活好了,安定了,老兩口的心思又活泛了,時常商量兒媳婦再要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都是最後一個,絕不埋怨,望兒媳成全。丁蓮花架不住公婆在耳邊嘀咕,極不情願地答應再生一個,她是真的有點怕了,她不是怕生孩子,而是怕再要生個女孩她就真的沒有活路了,世人的眼睛和習俗就會讓她死上一百次。
不但公婆想要孫子,她何嘗不想要一個兒子,她常想要是懷裡抱一個男娃娃該有多神奇,生個男娃不但是宋氏家族的希望,也是她的希望,之所以答應再生一個,自己實在也是心有不甘,憑什麼我就不能生兒子?她要給自己一個機會。不料朝鮮戰爭爆發,迫使中國組織志願軍參戰,這時全國上下傾盡全力支援志願軍抗美援朝,丈夫宋繼功身體原因不能隨志願軍出征朝鮮,丁蓮香和丈夫全身心投入到生產和組織支援前線的各種物資上。遼京市作爲東北後方大城市之一自然成爲物資籌集轉運中心。爲了保證物資裝備供應,軍隊人員輸送順暢,遼京市從上到下不敢有絲毫懈怠,丁蓮花此時全身心投入到工作當中,發動婦女做軍鞋,棉衣,炒麪,在工作的壓力下,自然就減輕了家庭矛盾,傳宗接代和國家大事比起了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隨着戰爭的深入,抗美援朝志願軍打出了中國人的尊嚴和霸氣,節節的勝利刺激了宋繼功夫婦,還是男娃用處大,決定非生個兒子不可。
這一次不但生了,而且還是雙胞胎,一對粉嘟嘟的女孩放在了牀頭,丁蓮花只看了一眼就昏了過去,傷心過度和着急上火在加上營養缺失,幾乎連奶水都沒有,可憐雙胞胎姐妹只能喝牛奶,羊奶和米湯活命,從此家人在不敢提孩子的事,丁蓮香發誓再也不生了,死都不生了。
抗美援朝勝利後,國家經濟開始逐步恢復,人們的溫飽有了保障,但是有個缺點凸顯出來,那就是東北人口缺失,尤以青少年爲最,在國家人定勝天鼓勵下,這一時期人口出生暴增,丁蓮花看着鄰居,左生一個胖小子,右生一個男孩,讓她的心又癢癢起來,終架不住想男孩的誘惑,決定再生一個。
丁蓮花感覺自己非常的悲慘,非常悲壯,甚至感覺不到懷孕的幸福,箇中滋味難以言表,以至於在懷孕期間覺得好像走在刑場的路上,那種感覺讓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一九五五年四月的一個夜晚,在月亮掛上中天的時候,宋家唯一一個男孩降生了……七斤的胖小子,看着就讓人喜愛,那呱呱的哭聲隔幾條走廊都能聽得見。謝天謝地,感謝上蒼,感謝祖宗保佑,感謝佛祖,感謝送子觀音,丁蓮花拖着虛弱的身子,忘記了自己是個共產黨員,虔誠地跪在軍區醫院牀頭不住地磕頭,把感激的話說了無數遍,磕了無數的頭,凡是有點能耐的神仙都感謝了一遍,繼而和婆婆抱頭痛哭,娘倆哭得是地動山搖,日月無光,真是聽者傷心,聞者流淚,,,,,,這時的丁蓮花恨不得把自己十幾年的委屈統統哭出來。
這下不得了啦,宋繼功的老媽快要瘋了,讓人買來無數的糖果見了人就給,不管醫生護士或是病人,通通一人一大把糖,告訴人家自己有孫子了,末了惹不少孩子堵在門口等着要糖吃,老太太本來就覺得自己活着沒什麼奔頭,吃飯如同嚼蠟,天天連話都懶得說,打算能活一天算一天,身體也每況越下,這不,天無絕人之路,孫子的落地讓老太太立時活了過來,當天就吃了一大碗飯,一盤子肉,精神好的能打死一隻老虎,看一眼孫子,就哈哈笑一陣,看着孫子的小雞雞就更是笑得嘎嘎的。
一九五四年以前宋繼功都在緊張的戰爭中,直到朝鮮戰爭結束生活才日趨平穩,尤其近兩年工作,家庭,生活很幸福很平穩讓宋繼功身心得以健康發展,也許老天真的開了眼,他宋繼功有兒子了!這可是大事,凡是認識宋繼功的同事,戰友都替宋繼功高興,王德勝更是咧着大嘴拉着將軍去了郊外,王德勝特意借了把小口徑槍,宋繼功則拿上了他心愛的白朗寧手槍,宋繼功真的高興,非常的高興,他就像年輕了十幾歲一樣周身充滿了激情!
“老首長,王德勝看着忘不到頭的樹林子,享受的吸了口氣道;給孩子起名字了嗎?嗯!早就起好了,這個名字在我心裡早唸了千百次,直到今天才用上,我宋繼功的兒子,就叫宋天龍,哈哈!我最喜歡龍了,龍能大能小,噴雲吐霧,遨遊九天,……是啊!老首長,這個名字好,好哇!那今天我們多打點野味,把咱們的老戰友都叫來,好好慶祝慶祝,怎麼樣?宋繼功笑了笑道;不知道有沒有運氣多碰點野雞野兔,哎!過去連飛鳥都能打下來,恐怕現在不行了,今天不知哪幾只不長眼的野兔野雞會倒在咱們的槍口下,哈哈……哈哈哈…….”
長空寂靜,星光點點,大街上杳無人跡,各家各戶漆黑一片,唯有宋家窗戶還透出一絲微弱的亮光,
咣噹一聲,院門被推開了,將軍宋繼功怒氣衝衝走了進來,後邊跟着一臉嚴肅的王德勝和愁眉苦臉的施正陽。可是有一個人不幹了,沒看見兒子跟進來,丁蓮花騰地站了起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宋繼功,我兒子呢?丁蓮花冷不丁的一聲爆喝,把宋繼功和王德勝等人嚇了一大跳,不過宋繼功看了一眼張牙舞爪的丁蓮花,哼!宋繼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回答,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見宋繼功滿身酒氣還瞪了她一眼,對她的質問不理不睬,丁蓮花終於爆發,氣急敗壞地道;“宋繼功你給我站住,你把我兒子弄哪去了?你還真行呀,小龍出了這麼大的事,你不管不問,虧你還有臉喝酒?我看你簡直沒有心肝,你心裡還有我們娘們嗎?你說!你說?”
夫妻二人二十多年從沒臉紅過,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回,在丁蓮花 怒氣衝衝的逼問下,宋繼功也沒好臉道;幹什麼,要吃人呀?我戰友來了我就不能去陪嗎?喝酒怎麼了?我高興,小龍出事你知道着急了,是不是晚了點,早幹嘛了?這就是你寵溺的結果……
大女兒宋曉蒙見狀連忙上前把爸爸的帽子接過來,並扶爸爸在沙發上坐下。回頭勸媽媽道;“媽媽。您先不要着急,讓我爸先喘口氣,然後在告訴我們到底怎麼回事?邊說邊給丈夫施正陽使了個眼色。爸……您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六丫頭帶着哭腔跑過來拽着宋繼功急道;您不是去公安局了嗎,爲什麼沒領弟弟回來,是張叔叔不放弟弟嗎?宋繼功煩躁地搖了搖頭,一臉疲憊道;讓正陽說吧,我可丟不起這人。”
這下老太太可不幹了,從宋繼功進來老太太一直忍着沒說話,現在宋繼功滿不在乎的舉動氣壞了老人家,把手裡的柺杖一扔,氣沖沖道;“怎麼,我孫子讓你丟人了?影響你升官發財了,是吧!好哇,你們都看我孫子不順眼,明個我就領我孫子回山東老家,省得礙你們的眼。嗚……嗚……嗚……老太太止不住涕淚橫流,老太太的痛哭聲,同時也引起小龍姐姐們的暗自哭泣……”
宋繼功感到頭疼欲裂,在家裡他實在有心無力,他堂堂一個將軍在管教兒子時沒有一丁點發言權,不過宋繼功是個孝子,十幾歲離家出走,沒能在家盡孝他感到對父母有些愧疚,儘管心中不滿,他還是極力忍讓。
二女婿“古仲嘯捅了捅施正陽小聲道:快說,到底出什麼事了?你沒看奶奶快要瘋了!施正陽見狀忙對丁蓮花解釋道:哦,媽......是這麼回事,這次小龍確確實實淘得過了點,拿槍出去打架,還差點傷了人。丁蓮花立刻反問道;不是沒有傷着人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我兒子拿槍玩怎麼了?難道這也犯法嗎?
不講理!這簡直是典型的護犢子嘛,施正陽心裡雖然這麼想可不敢露出半點不滿,只是慢慢吞吞道:拿槍玩還是小事,不過拿槍威脅人家小女孩當媳婦,那就太過了,這還不算完,要開槍打折人家的腿,小女孩嚇得現在怎麼樣誰也說不清楚,反正人家說嚇得不輕,到現在精神還不太正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