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腿, 隱隱作疼着。右腳看似隨意而瀟灑的踩在牀榻之上,隱隱的不適令卓東來無法忽略,這是被困在陰寒之地的後遺症。那樣的痠痛, 是骨子裡誘發出來的, 卓東來卻一次也沒有掀開褲腿去看看它。
每一次淨身沐浴, 他都不曾真正的袒露, 卓東來幾乎杜絕了一切正視它的可能, 哪怕是不經意的。
門輕啓,小龍女進來了。
來到他的面前,蹲下, 木盆中的熱水冒着騰騰的熱氣,小龍女仰頭, 卓東來垂眸, 兩道視線在空中交匯。“這是做什麼?”眼底一絲慌張, 一絲惱怒,男人的口吻不自覺帶着防備和警惕。
“卓。”繡眉微蹙, 小龍女不贊同地凝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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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般黑亮的眼睛滿滿都是認真,粉嫩的脣瓣輕啓:“卓,相信我好不好?”小龍女心疼他的慌張,但她更想要他明白,她不會害怕也不會被嚇到。完美也好, 有缺陷也罷, 她都不在乎。
鬼使神差的, 卓東來想起了林朝英的話。無疑, 龍兒在他面前是坦誠得近乎於透明, 而他,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呢?
緩緩的鬆開手, 這就是任她擺佈的意思了。如墨的眸子緊緊地盯着她,不願錯過她任何一個表情。
徐徐地捲起他的褲腳,當真正見到時,眸子下意識收縮。小龍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藏在衣袍之下的腿,會是這個樣子!瘦如枯柴,那絕對不是正常人的腿,萎縮的肌肉上佈滿了褪不去的痕跡,還是被鞭打,被烙印的痕跡……
很難想象,擁有這樣的腿的人,行走居然與常人無異……小龍女竟從來沒有發現過。柔荑撫摸着每一寸萎縮變形的肌肉,劃過每一處傷痕,彷彿世間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下來了。
卓東來看不清她的表情,柔順的髮絲遮擋住了她的眼睛,一顆心始終懸在半空中,手心都出汗了。隨着兩人之間越來越沉默,卓東來沉下了臉。醜陋的小腿刺傷了他的眼睛,這樣袒露於人前所需要的勇氣可想而知……然而,終究還是嚇着她了麼,她終究還是介意的?
欲要挪動腿,卻被她抓着不放,卓東來忽地一窒,小腿彷彿被灼傷一般,那是她冰冷的眼淚!驚覺不對,卓東來彎下腰,勾起她的下顎,貝齒咬着脣瓣,用盡了全力……
“龍兒……”卓東來不喜歡被同情,一時之間,他拿捏不準小龍女的態度。
小龍女抹掉眼角的淚珠,輕語道:“這些,還有這些,都是流水弄的?”指尖在那參差不齊,大大小小的疤痕上來回的旋轉。“他,怎麼可以這樣待你?”
卓東來淡漠地看着那些疤痕,恍若在說別人的事:“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龍兒不必介懷。”
很多年以前,久到她還未出生,那時的他還只是個孩子!小龍女仰起小臉,與他四目相對,嘟噥道:“萬蛇纏身,真真是便宜他了。”倘若她早知流水的這些個手段,定然不會輕易地放過他。
溫熱的毛巾敷在他的小腿上,換來卓東來舒服的一聲嘆息,他微眯着眼睛,女子的動作很輕,很柔,小心翼翼地就好像捧着稀世珍寶一般。
眼角掀起,卓東來看到的是她認真而專注的樣子。沒有同情,沒有厭惡,沒有憐憫,她甚至毫不避諱地直視它們,眼神時那樣的清澈和坦蕩,和煦的笑意一點一點滲了出來,很快,淹沒了黑眸。
熱氣消散,水漸漸涼了。
“還疼嗎,熱敷之後是不是好很多了?”小龍女眼含關切,替他拉好了被角。這樣的姿勢,令卓東來放鬆了很多,整個面部線條明顯柔和了下來,看得出,他仍舊很介意他的腿。
把玩着她柔順的髮絲,卓東來輕輕地嗯了一聲。分享秘密時,是擔憂的,是害怕的,是難堪的!然後當結果是自己預期的時候時,卓東來感覺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又更貼近了一些,這樣的感覺很怪異,卻又讓人覺得很滿足。
男人手一拉,女子順勢趴在他的胸口。小龍女聽着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喃喃自語道:“卓,我想回家了。”
“很快,我們就能回家了。”卓東來微閉着眸子,安撫的舉止卻未曾停下,骨節分明的指尖勾勒着女子側顏的弧度,懷中的人兒舒服的眯起眼睛,宛若一隻被主人愛憐的小貓咪。“解藥的事,龍兒就不必憂心了……”
小手抵着他的胸口,小龍女起身,怔怔地凝視着他的眼睛:“果然找到解藥了?”
“嗯,託林前輩的福,找到了。斷腸草能解情花之毒。”性感的薄脣一抿,黑眸帶笑,林朝英那不情不願的模樣彷彿就在眼前。“龍兒難道沒有發現,我已經沒再痛過了麼?”
欣喜之餘,小龍女不免有些納悶:“流水不是已經毀掉了所有的解藥麼?”日夜擔憂,每日都去明日那兒報道,隨着一天一天的過去,她真的很害怕,害怕時限到時,明日還是未能研究出解藥。
說來也奇怪,林朝英明明是第一次來絕情谷,卻萬分篤定斷腸草就是情花之解藥。事實證明,她的篤定是對的,而他,賭着一把也是對的。
“斷腸草……”小龍女反覆嘟噥着,“絕情之花,斷腸之草。”
親暱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卓東來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她。“兩個時辰過去了,我未感覺到任何的不適,情花之毒已解。所以……“
“所以?”
深邃的眼眸中藏着些許流光,卓東來繼續說道:“所以,龍兒無需再守着賽華佗研製解藥了。”
“嗯?”小龍女總覺得他話裡有話,是錯覺麼?
卓東來的身子往前傾,一手拉着小龍女讓她退無可退,對上那雙漆黑分明流露着懵懂的大眼睛,男人如是說道:“龍兒近來跟他呆的時間太長了些。”有時一夜醒來,便看不到她的身影,夜已深纔會遲遲歸來,她與歐陽明日見面也太頻繁了些。
他,這是在吃醋?粉脣微微翹起,無意識流露出的小女兒姿態很是撩人,小龍女嗔怪道:“明日爲了研製解藥,可是費了不少的功夫,終日廢寢忘食。這次之事,若不是有明日幫我,也不會如此順利地找到你……”
小龍女解釋着,卻不想男人聽着就越發的不滿。卓東來耐心地聽她念叨,提及歐陽明日時卻是一陣冷笑,感謝是一回事,然而他更清楚,歐陽明照嬲胍鐗娜聳撬
翌日,發生了一件令衆人都措手不及的事。
流水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
不知道他是如何拖着那雙廢腿逃出暗房的,更不知道他是如何來到斷腸崖的。
此時看他,再正常不過了,如果不去瞧他身處的地方的話。流水隻身一人在那背靠山澗,稍有不慎便會跌入萬丈深淵的石崖之上,那裡與衆人所在之處的中間被斷了開來,彷彿只容得下流水一人。
這是在唱哪出?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下,卓東來隱隱猜到了他想要幹什麼!“義父,此地地勢險要,兇險萬分,您還是下來比較好。”
流水的武功被廢了,又是個殘疾,其實隨便派一個人都能把他給逮下來,只是,他所出的位置,來人恐怕還沒來得及接近他,就已經跳下了懸崖。如同被人丟棄的破布……
“下來?下來做什麼?然後被你們折磨至死麼?”老者的聲音在這絕情谷中回想,眼底滿是瘋狂和陰霾,疼痛愈演愈烈,他已經麻木了,起碼精神上是如此。“卓東來,我不會遂了你的意的,想折磨老夫,呵呵,門都沒有。”
自己的身體唯有自己纔是最清楚的,其實之前已經被罌粟給掏空的身子,現在萬蛇之毒、情花之毒不過只是加劇身體的痛苦,加速他的死亡罷了。他流水,不會給任何人羞辱他的機會,尤其,是卓東來。
流水俯視着衆人,他笑了,那是勝利的王者之姿。“老夫我已了無牽掛,卓東來,我要讓你終其一生惶惶不安,日夜擔憂有人用淚痕劍要了你的命……”青衣死了,孩子也死了,他該高興的,起碼青衣沒有另嫁他人。
不待衆人反應,流水拖着殘破的身軀,徑直撲了下去,動作前所未有的快!直直地往下墜落,到死他都是笑着的,因爲卓東來和小龍女的表情,已經足夠他含笑而終了!在衆人根本就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流水用自己的方式結束了他悲劇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