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渝城,縣府的案几上公孫範的首級已被裝入木匣,匣上放着被張頜捅穿的銅鏡。
“你是說,公孫範就靠着這個小娘用的銅鏡護住胸口,撿了條命,爲了追他你便解了大鎧。”燕北擡手撓撓鬢角,堂下赤膊端坐的張頜看上去有幾分狼狽,但更多的是殺伐過後凜冽的鐵血之氣,結實精壯的上半身足紮了六七條麻布,剛到臨渝城時身喪的皮甲都被砍爛了,“爲了奪公孫範的屍首,率領騎兵追擊三裡,落入包圍,然後殺敵六百俘虜八百潰逃無算?”
天可見憐,這明明是一場夜襲,襲營。
張頜在追擊中被公孫範伏擊,遂挑殺公孫範。爲追擊潰散敵軍,撞進公孫範生前佈置於城北的伏擊馬步軍,於是索性殺散敵軍,用部下一曲騎兵擊潰敵軍三千餘衆,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整支軍隊在臨渝的全部戰略意圖……燕北現在滿腦子都在想一個問題,這張儁義是啥變的?
“回將軍,正是。”
張頜儘管滿身傷痕,側臉還被流矢劃出不小的傷口,此時神態卻顧盼自雄的很,微微揚着臉就差屁股上翹起一根尾巴了。
“大功一件。”燕北看着張頜的模樣笑了,擡手指了指他面上滿是誇讚,隨後雙手撐在案几上對高覽張頜等人問道:“這樣一來,便只剩公孫越一人,諸君預料,他還會自肥如出城嗎?”
張頜這一仗打的着實漂亮,令燕北大開眼界。
在營寨外不顯山不露水地追擊,燕北原本沒對昭和報多大期望,只是想着能依照他的要求將公孫範趕出臨渝城近畿便已是出色,卻不想非但挑殺公孫範,還順帶着將他的兵馬一路趟平……沒了公孫範,那些戰敗的潰兵也很難集結到一起,四散而逃的亂軍最終能夠走上肥如城方向官道的至多六七百人,多半還無法聚在一起形成戰力。
只怕有蘇僕延的烏桓騎,能活着逃到肥如城的恐怕不足百人。
這是一場大勝了,不過在燕北看來倒也不算離譜。六百追四百,公孫範死後精騎士氣大降,不過到底是敢隨公孫範襲營的死士,燕趙武士最多的死傷便出現在這個時段,足有百餘。剩下的潰兵見無法爲敵,便逃向臨渝北部,爲張頜部追趕。
接着在臨渝城北,伏擊的馬步軍圍殺上來,卻得知公孫範已死的消息,在接戰之初便沒有多少戰意,何況他們都是校尉部中往常不受重視的步卒,以重騎衝擊步卒,本就有足夠威脅,何況還是平原野戰。
對燕趙武士,燕北有充足的信心,這支由他親自訓練的職業武士本就擁有獨自對抗多倍敵人的能力。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張頜在這場戰鬥中的表現……爲了追殺敵人解去鎧甲,這完全不像張頜這個滑頭能做出的事情。
若說是姜晉那種直腸子,燕北是信的,可是張頜?
無論如何,一場大勝總是好的。
“將軍,如今公孫範已死,屯守肥如城的公孫越若死守還好……屬下擔心死訊傳至肥如時公孫越領兵逃往他城。”高覽沉思片刻,對燕北說道:“公孫敗局已定,應當不會再負隅頑抗了。”
燕北認爲也是如此,公孫範已死,單憑公孫越手下兵馬是翻不起什麼風浪的,就算固守城池也僅僅是給他自己多拖延些時日,到時候圍城之下便是死定的局面。
“高校尉說的不錯,我也認爲公孫越會逃跑。奉孝,你以爲呢?”
燕北轉頭望向一旁安坐的郭嘉,只聽郭嘉輕笑道:“逃?怕是沒那麼好逃吧。”
……
誠如他們所想,公孫越已經快拿遼東一系人馬諸多將領祖上三代都罵完了!
天還未明,便有來自臨渝城的潰軍帶來兵敗的消息與弟弟身死陣中的噩耗。戰事的慘烈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三弟明明是去襲營,卻被人追殺十餘里,連帶着手下原本安排好接應的士卒連敵人的數量都沒看清,整支軍隊便潰敗了。
更慘的是那些潰軍在前往肥如的路上還遭到馬快刀輕的烏桓遊騎襲擊,最終能逃至肥如城的潰並十不存一!
傷的死的逃的,臨渝一戰削去三千兵馬。
更令公孫越驚懼的是,肥如城外的斥候回報,他們發現周圍有燕北大部騎兵的蹤跡……儘管摸不清人數,但絕對不在少數。
公孫越坐不住了。
肥如城早在二張叛亂時便是張舉的屯兵大營,城牆修繕良好的重鎮。可就算再重,局勢對公孫越來說都極爲不利。他的人手不多,就算依靠肥如這樣的堅城,能否扛住大步兵馬的攻擊,屯守肥如一旬?
公孫越沒把握,肥如城不是背靠海岸的海陽城,被圍困後除非州府能夠調停戰事,否則他連逃命都沒有機會。
這種時候,公孫越根本不思慮什麼爲弟弟復仇之類的事情,他甚至連逃往令支城都不敢。公孫越不像三弟,他喜歡動腦子,精於算計。早在開戰之初便盤算過,對於燕北他們公孫氏這一次未必能夠得勝,所以能抵抗儘量抵抗,不能抵抗的時候便逃往海陽,乘船南逃。
燕北既然在肥如城附近安排騎兵卻不讓他們出現,顯然就是要等待大軍出城後搶佔城池,他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日……所以令支城絕對是不安全的,燕北很有可能已經在他的家鄉佈下重兵只等他去自投羅網。
海陽,留給公孫越的機會只有海陽了,那裡是他早前備好的退路,他們的親族家眷,他們早已準備好的船隻……逃到海上,就安全了。
爲此,公孫越下令三曲軍卒分別向城外東西南三個方向搜索敵軍騎兵,接着領一曲最精銳的軍卒攜四日干糧向西南疾馳,路上絲毫不敢吝惜馬力,就算士卒掉隊也不管不顧,每日照一百三十里去行路。
就連燕北都低估了公孫越壯士斷腕的狠辣……三個曲的軍卒被公孫越拋出去送死,其中兩曲分別爲趙雲、太史慈所滅,而沒有遇敵的那一曲幸運兒再回到肥如城時,城內早已沒了公孫越的蹤影。
他們的都尉丟下所有部下跑啦!
追擊,沿途的追擊沒有停止過,烏桓騎、趙雲部、太史慈部,可就算他們在身後追的再急,也只能根據公孫越留下的蹤跡確定他逃跑的方向,還要擔心是留下的疑兵之計。
最終隨公孫越逃至海陽的騎兵只有百五十人,他們捨棄馬匹,百餘人攀上公孫氏的商船,離開海岸。
望着越來越遠屬於幽州的海岸,萬頃碧濤上早已撤去旗幟的厚實上船給予公孫越無比的安心。
不過就算在海上,也未必能真正安全。
四日前,汶縣水寨的田豫臨時接到傳信騎手交與他的燕北將令,徵調汶縣水軍封鎖遼西郡西部數個港口與大片海域,爲此田豫調集五艘戰船與近百走軻,千餘水卒呼嘯而出,直奔遼西郡海陽南部。
公孫氏的商船要比走軻大上不少,因而遼東走軻小艇上的水卒發現沒有懸掛旗幟的商船離開渡口後不敢輕舉妄動,連忙互相傳信,糾集二十船纔敢在水面攔截……不過顯然,公孫越心虛不敢被阻攔,當即下令依仗商船龐大身軀直接碾過遼東小船。
四丈有餘的商船對那些不過丈餘的小艇自然是龐然巨物,輕微碰撞便使得兩艘小船翻入海中,落水的軍卒大聲呼救,其餘走軻上的水卒儘管帶着強弓勁弩卻無法傷及商船絲毫。
公孫越的船太高,由並非爲水戰而造,上百人呆在密不透風的船艙中,隔着厚厚的船板就算是令水卒無從下手。
只不過,公孫越臉上的笑容並未能因爲衝破水卒封鎖而開心太久……在海面的另一頭,燕北賞賜給田豫的座駕出現在公孫越的目力盡頭,幾乎不過腦子,當他看見那艘足有近十丈長的巨大戰船劈開波濤出現時便已怪叫出聲,催促舵手道:“快,回岸上,回岸上!”
在海上碰到這樣的戰船,哪裡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公孫越所能做的只有逃到岸上,至少在岸上他們還有地方能跑,在海上還能逃到哪裡去?
他們纔不過離開海岸十幾裡,如果運氣夠好的話,興許能逃回岸邊!
另一頭的田豫根本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一切,隔着一里有餘的距離,披堅執銳的他立在船頭只能隨着浪濤升落看到遠處有己方走軻圍着一艘大船……不過,這艘船似乎在看到他們之後立即轉舵向岸邊,這令田豫起了疑心。
“追上去!”
距離越來越近,海面上還漂浮着被撞毀的小艇殘骸,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麼,眼看自己麾下水卒落魄的模樣,田豫怒火中燒,暴喝道:“追,大弩上弦!”
田豫的海上座駕不但載着百餘船伕水卒,更在船首裝與兩側裝有三架鑲死的武鋼大弩,隨着田豫的命令紛紛上弦,朝着公孫氏的商船追擊而去。
但是很快,他們的大弩便派不上用場了。
“校尉,海岸,離海岸越來越近了!”
眼看公孫氏的戰船離海岸越來越近,似乎想要藉助海岸吃水無法停靠的便利來使他們的戰船擱淺在岸邊,田豫眯起眼睛,一把推開操舵的船匠,直愣愣地操控船身不閃不避地朝公孫氏戰船撞了過去。
“全都抓穩了!”
轟!
支離破碎的商船,巨大木片凌空飛起,碎開的戰船帶着巨大慣性在沙灘割出一道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