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烏雲在今日終於降下稀拉拉的小雨,遼東已經有十幾日未曾見到晴朗的天。小雨滴在麥田裡,滴在池塘邊,滴落在遠征將士的寒衣玄甲上,帶起清脆的響聲。
斥候撒開了奔出十里探路,燕北一行浩蕩三千兵馬在道旁休息一夜,次日趕至新昌城外與南部校尉王當的兵馬匯合。
燕北到來時,王當的營帳裡還有着散不盡的酒味。青石橋一戰前後,各部兵馬都在忙着禦敵,只有北部的李大目與南部的王當閒着。燕北以爲是王當守備鬆散,臉上方纔露出慍色,便見王當拉着帳中兩人向他行禮。
卻是王當早先收到燕北要他按兵等待的消息,今日便有兩名幽州的壯士前來投奔,希望能在燕北帳下擔任武官。
一人名叫吳雙,是新昌的豪強。另一人名爲潘棱,本是武閃人,年少時在鄉里犯了法,便聚集了一夥惡少年進山爲盜匪。這二人一個帶着百十名家兵押着千石糧草投軍;一個領四百多匪類說是要給燕將軍壯聲勢;這便走了王當的門路希望他能爲二人引薦。
燕北看了看,這倆人一個本地豪強一個聚衆匪首,湊到一塊哥倆看上去孔武有力都不像什麼好人。不過既然是前來投奔,自然要好生招待着,便讓他們部下人馬暫歸王當統領,人也在王當部下聽用。
先跟着一起去汶縣,以後看錶現再說。
自青石橋南行而來的三千兵馬與王當本部一合軍,便成了近七千人馬的大軍,算上圍困汶縣的雷公部,那便是近萬兵馬,對付一個只有三千兵馬的孟益,稱得上勞師動衆。
燕北在新昌留下王當與吳雙,負責糧草輜重的押運,提四千餘衆繼續南下。
……
此時的汶縣,一場圍城之下,伴着春雨,孟益正在思慮着如何脫身。
汶縣不可久居,孟益很清楚這裡是燕北的勢力範圍,若公孫瓚前來救援還好,若公孫瓚在遼西按兵不動,燕北自然會有時間調整兵馬前來圍城。就算汶縣內有供三千兵馬用至夏天的糧草,孟益也不敢在這裡待到夏天。
他部下兵馬早已喪失銳氣,城中哀鴻遍野,就算正面作戰都不敢保證能擊敗圍城張雷公的三千叛軍。
形勢對他來說非常不利。
堂堂朝廷中郎將,成了被叛軍包圍的一支孤軍潰衆。
“郎將,突圍吧。”副將拱手抱拳立在孟益身旁,“屬下探查過圍城叛軍營地,南北兩部各千餘之衆,夜裡屬下引百騎開東門,一刻後將軍開城西率大部向西渡河,待回劉幽州治下重新聚兵,未嘗無一戰之力!”
孟益搖頭,這幾日他頭上的花白更顯眼了,更讓部下擔心的是這員沙場老將彷彿在青石橋被殺盡了威風,不復從前壯勇。“這不行,風險太大,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還有,還有更好……”
實際上這話說出來,孟益自己也是不信的。
三千兵馬被叛軍圍在這麼一座城高不足四丈的汶縣小城,在遼東這個窮地方甚至城裡連守備的羊石、火油一概沒有,只怕叛軍造好了雲梯一衝城就塌了。
拿什麼去死守?
誠然,孟益可以學公孫瓚在管子城做的一切,用軍士逼迫城中百姓上城迎敵,可,可他幹不出來那樣的事啊!
當日他孟益人困馬乏之際,是汶縣百姓開城迎他入城,他若恩將仇報,迫使百姓登城迎戰那些他們這些漢軍都敵不過的兇惡叛軍,那他還有何顏面再見幽州百姓?
這一夜孟益登城三次,卻三次只能落下無盡的嘆息。
叛軍的營盤搭建並不完備,遠遠望去便盡是破綻,可攜大勝之威那些叛軍更加兇悍,士氣旺盛。反觀己方士卒,士氣披靡一個個唉聲嘆氣彷彿活不過幾日的模樣。
再這樣下去,恐怕不用叛軍來打,這些萌生死志的軍士自己便會生出事端!
然而事實的轉機來的比孟益想象中要快得多。
縣尊名爲田度,出身郡中大戶豪強,在中郎將孟益一籌莫展之時深夜造訪。看着田度的名刺,孟益雖不知爲何,還是從榻間披袍而起,命人置下飯食溫湯,招待田度。
田度而立之年,正值富強之時,行進間龍行虎步頜下蓄美須,被軍士領着到孟益的偏廳之中便遙遙笑着拱手道:“深夜造訪,打攪將軍休息,望您不要見怪……這縣官署,您住的可習慣?”
孟益探手請田度上座,末了才揉了揉發脹的額頭嘆氣道:“哪裡有什麼習慣不習慣,大敵在側,老夫又豈能睡的安穩?”
“哈哈!”田度聞言便笑,虛壓手掌說道:“若將軍是爲破敵之策而煩惱,那在下的到訪倒是不顯得突兀了。”
“哦?願聞其詳!”
眼下任何事情對孟益而言,都比不上擊破城外這股叛軍來得實在,虛假無力的工委客套他一句都不想聽,只是面容嚴肅地看着田度。
“將軍有所不知,在漢軍到來之前,叛賊燕北佔據遼東全境可謂望風而降,在上萬冀州匪徒簇擁下,各地縣尊、大戶豪強皆敢怒不敢言,就連襄平公孫氏滿門被屠都不敢有人說話,但是當時無人做聲,並不意味着遼東士人誰忘記了這件事!”
田度以單指點了點自己的胸膛,壓抑着怒氣道:“那燕北是何人?祖上不過是給公孫氏放馬養羊的奴婢,如今反倒殺了主人,這是何樣的道理啊?若讓他這樣的人掌握了遼東,吏民士人還有活路嗎?”
孟益並不知燕北絞殺公孫域的事情,但即便現在知道他也並不驚訝,那些小人物得了權柄往往要比曾經的掌權者殘酷地多,他們會把所承受過的那些待遇統統喻爲‘屈辱’,十倍百倍地還回去。那一次叛亂不是這樣?不過是豺狼豎子,且行桀驁罷了。
“既然如此,閣下可爲老夫連結郡中豪強,一同起兵討伐燕北?”
“不錯!”田度笑了,微微拱手道:“自將軍率部入遼西,我等遼東吏民便盼望將軍率王師擊破燕賊,以還幽州清平,雖然您眼下在青石橋受一小挫,但這都不礙事……汶縣田氏、襄平劉氏、平郭公孫氏及各地小宗,已在幾日間探馬傳話,只待將軍一聲令下,三千家兵便可爲將軍所使!”
汶縣田、襄平劉、平郭公孫皆是郡中豪強,襄平公孫氏在燕北手中滅亡後,以汶縣田氏在縣中勢力最大,且不說田度爲汶縣令、其兄田韶爲遼東功曹,單單是汶縣近郊受遼水灌溉的兩頃良田,便足夠田氏養得起上千家兵。
照理說孟益聽到這個消息應當大喜,可他卻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做出任何答覆,這使得氣氛無端有些沉重。
田度卻並不着急,他們這七拼八湊的三千人助戰,除了擊敗燕北可謂別無所求。他們的田地便是大氏的立身之本,遼東若在燕北的統治下,恐怕他們手中的田地與財富都會成爲叛軍中那些翻身奴僕囊中之物……就像可憐的公孫氏一樣。
田度問過自己,他打算怎麼死。他想病死、老死、戰死,也不想被人像勒死一條土狗那樣用弓弦絞死!
“三千家兵,那要多少個姓氏?”孟益皺着眉頭問道:“誰來統領,你們大氏中可有能夠統兵之人?”
田度笑了,原來孟益老兒擔心的是這個,拍手笑道:“將軍不愧久經行伍,請您放心,如今軍士多在汶縣以南十五里集結,統兵之人爲田氏兄長,歷任軍侯、縣尊、幽州司馬,後轉遼東功曹,請您放心,區區三千兵馬,吾兄膂力過人,自是領得!”
孟益微微頷首,下定決心問道:“我欲明日清晨領兵攻擊叛軍,你可能在今晚與令兄聯繫?”
“善!在下稍後便傳快馬騎手自城東輕騎而出,一個時辰兄長那邊便可收到消息,到時我們以何爲號?”
孟益打算率主力自城西出戰,於是便說道:“城東起火吧,黎明城東起火,便讓你家兄長率部與老夫合力進攻南門外的一營叛軍!”
“諾!”田度見孟益有意聯合,當即大悅,單憑他們這些大氏的家兵肯定無法驅趕燕北離開遼東,但如果地方與朝廷的力量聯合起來?莫說燕北,這天底下就沒人是他們驅趕不走的!旋即抱拳道:“既然如此,到時在下便與縣尉領縣兵爲將軍助戰!”
孟益點頭,回以拱手說道:“到時便請縣令領縣兵於北門之上,以弓弩射擊北門外的叛軍吧,待老夫清剿城南便揮兵北去,與縣尊一同迎擊叛軍!”
“哈哈!只怕到時南門叛軍一除,北門外叛軍便是不攻,那些烏合之衆也潰散而去了!”
以三千軍士硬抗三千叛軍,孟益不願做那樣的蠢事情。但如果有郡中豪強相助,以六千餘部擊三千叛賊?孟益覺得他們不會輸,何況是有心算無心,他幾乎已經能夠預見,叛軍被他們殺得丟盔棄甲!
“既然如此,縣尊便去準備吧,以免夜長夢多燕北部下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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