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年前一個漆黑的夜晚,藍瑾伊獨自一人在醫院的太平間確認父母親的屍體。
她還記得那一天很熱,是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高溫天氣,她滿頭大汗地跑進太平間,心裡一直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一定不會是真的,爸爸媽媽不會那麼殘忍丟下她一個人的。
接到電話從家裡到醫院,她慌亂緊張不知所措,但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親眼確認那不是真的,因此她的腳步一刻沒有放緩,但是越接近那透着慘白燈光,能在炎熱夏天讓她覺得渾身冰涼的太平間,她的腳步卻越來越慢。那一刻她害怕了,害怕一切,看起來竟像是真的。
她在太平間門口站了好久,沒有流眼淚,只是靜靜地在走廊朝裡面望着。一個護士看見她,問她是不是死者家屬,然後把她帶到那通往地獄之門的太平間。
從走廊到裡面,她一直在想爲什麼要叫太平間呢?是不是因爲每個躺在裡面的人看起來都很安詳太平?是不是會在裡面看見電視常出現的黑白無常?
她看到爸爸媽媽了,他們緊閉着雙眼,好像睡着了一樣,確實很安詳平靜。爸爸身上都是血,媽媽卻沒有,她只有上衣濺到些微血漬,但依舊看起來那麼整潔幹練漂亮,這還真的應驗了媽媽曾經說過的那句話,我就算死了也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藍瑾伊笑了,笑得很輕,笑得很淒涼,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最愛的爸爸媽媽就這麼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伸手觸摸媽媽美麗沒有血色的臉龐,突然不可遏制地乾嘔,她中午晚飯都沒吃,胃裡空空,除了一攤胃液什麼也吐不出來。勉強站起身走到爸爸身前,她又嘔吐了,膽汁也出來了,口中酸澀苦味混雜,她卻不覺得難受。
她想大聲吶喊尖叫,她想不顧一切地痛苦,她還想讓爸爸媽媽醒過來。但最後她一切都沒有做,蓋上白布,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從醫院走了出來,在霓虹閃耀的大街上慢慢地走着。
後來又有人告訴她,她的爸爸媽媽是出車禍死的,從現場一切來分析,不是意外,是車主超速行駛又故意不踩剎車才導致這樣的結果,簡而言之,就是自殺。
她不知道自己在聽到“自殺”兩個字後的表情,不可置信?震驚?傷心?抑或是怨憤?
她的爸爸媽媽真的不要她了,真的永遠離開她了。十六歲的藍瑾伊心裡只有這個想法。
突然,她看見媽媽挽着爸爸的手,從旁邊的走廊笑着向她走過來,他們還是穿着那天那身衣服,只不過是沒有了令她作嘔的血跡。
燈光照在他們身上,她定定地看着他們的笑,自己也笑了。爸爸媽媽沒有同她說話,只是溫柔地撫摸她的臉。
“瑾伊,你怎麼了?”突然傳來的聲音和肩膀溫暖的觸感讓她驚醒過來。
藍瑾伊睜開眼睛,愣愣地看着黎靖宇,好一會兒才說:“對不起,我睡着了。”
見黎靖宇鎖着眉,注視着自己的臉,藍瑾伊微微扯出笑容,說:“怎麼,我臉上沾到髒東西嗎?”
一摸,手掌濡溼,才知道原來自己已經是滿臉淚水。她尷尬地低下頭,不
敢看他。
黎靖宇拿出手帕傾身過來給她拭淚,柔軟細膩的絨毛布吸乾了臉上的溼潤,感覺皮膚崩得緊緊的,想扯出笑都覺得困難,是流淚風乾的後遺症。
藍瑾伊有點不自在,伸手想拿過他手裡的帕子,說:“我自己來就好。”
手剛觸到他的手,手指就被他緊緊握住。她用了點力氣想抽出手指,卻掙脫不開,於是她索性睜着水霧眼眸看着他的眼。
他的眼睛很清澈,明亮,有給人安定的成分,她竟一時深陷其中不能移開視線。
她感覺黎靖宇的臉在一點一點地靠近自己,他的鼻子很挺,鼻樑很高,他的嘴脣也很薄,很紅。
他的吻緩緩落在她的額上,然後他順勢把她摟在懷裡,把她的頭按在自己寬闊的胸膛上,用力抱緊她纖細的身軀。她的身體很柔軟,竟讓他有種想要嵌進自己身體的衝動。
黎靖宇想,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再也不想過沒有你的日子。
醫生推開急診室的門,林思琪被推了出來,藍瑾伊馬上走過去問情況怎樣,醫生說只要醒了就沒什麼大礙了,還意味不明地看向黎靖宇,然後再叮囑了兩句說女孩子要更加愛護自己的身體,不要感情用事。
藍瑾伊知道醫生是誤會了,她也扭頭看向黎靖宇,不成想卻與黎靖宇頭來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很快又轉開視線,點頭應聲說“是”。
醫生走後,藍瑾伊跟着護士一起去了普通病房,她坐在牀頭守着林思琪。,黎靖宇坐在門口的椅子上。
藍瑾伊這時纔想起要給黃明志打一個電話,於是她站起來,對黎靖宇說:“我先給她的加人打個電話,你幫我守着。”
黎靖宇點點頭。
藍瑾伊到後面走廊給黃明志打電話,告訴他林思琪現在在醫院,讓他馬上趕過來。
黃明志一聽醫院也是急了,問發生了什麼事情,情況怎麼樣。
藍瑾伊沒有說是因爲喝酒,告訴他是吃錯東西鬧肚子,現在已經在病房休息了,醫生說等醒過來就好了。
掛了電話,藍瑾伊給瀾姨打了個電話,“瀾姨,思琪病了,我現在在醫院照顧她,晚飯就不回去吃了。”
瀾姨也是一急,“啊,到底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進醫院了?”
瀾姨那麼細心的人,藍瑾伊只能說實話,聽完後瀾姨沉吟歎口氣,說:“你好好照顧她。”
“嗯,我會的。”
因爲林思琪沒跟藍瑾伊提過她家裡人的事,所以藍瑾伊也沒能通知她家裡人。
等她再進病房,林思琪已經醒過來了,黎靖宇起身說出去外面買飯。
“思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藍瑾伊關切地問。
林思琪剛睜開雙眼就看見白花花的一片,一時不知這是哪裡,她虛弱地問一句,“這是在醫院?”
“嗯,你剛纔昏倒了。”藍瑾伊說。
“啊,不是吧,我從小喝到大都沒出過事的,真的。”林思琪雖然虛弱但還是驚訝得大聲地叫了出來。
藍瑾伊微微一笑,“不能喝還逞強,當時看你昏倒了,可把我嚇死了,告訴你啊,下次可不嘛這樣,否則我不理你了。”
藍瑾伊一說完林思琪就問了她一個讓她很想扁人的問題,“我贏的那瓶酒呢?”
藍瑾伊眼淚冒火,“你現在還有心情關心那瓶害你進醫院的酒?”
林思琪不好意思笑笑,小聲說:“畢竟是我第一次贏的嘛,你就說,放在哪裡了?”
“被我扔了。”藍瑾伊說完瞪着林思琪。
林思琪被怵到了,她縮縮腦袋,勉強一笑,“扔了也好,就是有點可惜。”當然最後一句說得很小聲,藍瑾伊根本沒有聽到。
藍瑾伊斜睨着林思琪,替她掖好被角。這時,病房門被敲了一下,擡頭看去是黃明志。他還趕得挺快的。
藍瑾伊從椅子上站起來然後拉門退了出去,病房裡只剩他們兩人。
藍瑾伊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樓下車來車往的街道,她身上還穿着黎靖宇的外套。因爲袖子太長,她的雙手被藏在裡面,很暖和。
她雙手彎曲相繼平放在陽臺的扶手上,頭埋在雙手上,深深地吸氣。衣服上有強烈的黎靖宇氣息,好像是淡淡的雪松味。很好聞吶!
黎靖宇提着兩份粥上樓,直接到了林思琪的病房,打開門就正看見林思琪的牀頭坐着一個男人在幫林思琪捋頭髮。
病房裡的兩人看見黎靖宇進來同時朝他看過來,黎靖宇有點尷尬,他把粥放在桌上,停頓了一下,說:“這個粥你們喝。”然後他又遲疑一下,“瑾伊去哪了?”
黃明志把枕頭墊在林思琪的後背,扶她坐起來,林思琪想了想說:“瑾伊啊,剛纔好像出去了。”
黎靖宇略略點頭,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他在走廊外面找了一會兒,就在陽臺上看見埋着頭的藍瑾伊。
“醫院什麼時候多了一隻鴕鳥?”黎靖宇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藍瑾伊聽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來,朝他嫣然一笑。
黎靖宇走上前,站在她旁邊,手扶着扶手說:“站在這裡不冷嗎?”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藍瑾伊纔想起自己身上還穿着他的衣服,她看着他身上的薄襯衣,微微一怔,忙要脫下身上的大衣還給他。
黎靖宇伸手製止她的動作,“快穿上,彆着涼了。”語氣強硬。
“你穿得比我還少,你先穿着,我等一下再去外面買件外套。”藍瑾伊還是把大衣脫下來。
黎靖宇目光沉了下來,臉色冷了下來,明顯不悅。
藍瑾伊伸出去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見他不拿,她也不再堅持,把大衣重新穿在身上。
“走吧,我們先去吃飯。”黎靖宇拉過她的手,轉身就走。
吃過飯後,黎靖宇就帶藍瑾伊到最近的商場,他一進專櫃,就有櫃檯小姐馬上微笑彎腰恭敬地向他問還好,“黎總”。
黎靖宇點點頭,朝上面的一排大衣掃去,指着一件米黃色外套,說:“把那件外套拿下來給她試試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