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兩年前相比,大明的京城又繁華了許多。此時他們行走的這條街道並非是現下京城最爲熱鬧的街道,可只見道路兩旁店肆林立,從天空撒下來的耀眼的日光照射在眼色鮮豔的樓閣飛檐之上,顯得絢麗奪目。
許多店家掛起了高高的招牌旗幟,輕浮的東風吹起來,讓輕飄飄的旗幟隨風舞動,鎏金的大字一閃一閃的,好像一幅色彩斑斕的畫卷。
即使現下乃是中午,許多百姓仍在家裡歇覺,但街面上也人流如織、車光琳琳,無數身穿簡單但十分整齊的衣服的百姓推着獨輪車或拎着籃子,還隱隱約約有商戶人家談話的聲音傳來:
“今年花椒又便宜了一分。”“聽說從南洋過來到上滬做買賣的番商越來越多了,販賣花椒的也不少,價錢自然就會降下來。”
昀芷二年不出宮,許多店面已經認不得是做什麼的了,此時拉着允熥的手興奮的問着。允熥生怕她不小心掉下來,遂下了馬,讓下人牽馬而行,他陪着昀芷看兩遍的店面。
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間珠寶首飾的店鋪,昀芷轉過頭來對允熥說道:“皇兄,妹妹想去裡面看看。”
“家裡的首飾都是最頂尖的工匠用最好的料子雕刻出來的,外面這些首飾又什麼好看的?”允熥說道。
“三哥,這可不對。”昀芷笑道:“家裡的首飾自然都是頂好的,但來來去去都是那些工人,雕刻出來的都是那些樣式,看來看去的也膩了;反而是外面這些首飾店面裡的工匠常有些別出心裁的想法,樣子有趣。”
“今兒不是出來騎馬的麼?怎麼又要買首飾?”對於逛街,尤其是逛珠寶首飾和衣服毫無興趣的允熥說道:“咱們先去牧場,讓你的侍女幫着挑選。”昀芷帶了兩個會武藝的女官出宮隨侍。
“好不容易出來一次,當然要能多做幾件事情就多做幾件事情。到天黑還有兩三個時辰呢,也不必着急去騎馬。”
昀芷笑道:“何況這些也不是單給我一個人買的。二姐三姐都不得出來,妹妹出來一次,也得給兩個姐姐帶些東西回去。”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那就去買吧。”允熥一邊答應,一邊和她一起走進這家店鋪。
店鋪內此時客人不多,只零零散散的有三五個人,倒有七八個夥計。其中一個夥計正坐在椅子上打哈欠呢,聽到腳步聲馬上睜開眼睛,隨即迅速打量了一下允熥和昀芷,看到他們身上用上等的綢緞做得衣服後眼睛一亮,站起來說道:“小的見過公子,小姐。這位小姐,要在小店買首飾還是掛件?”
“有沒有什麼樣式新奇的玩意兒,不論首飾還是掛件都成。”昀芷說道。
夥計想了想,馬上拿出幾個戒指,說道:“這是我們店裡新來的一個夥計做的,還沒出師,用不了貴重的料子不過是一般東西,但手藝十分不錯,也常常有些新奇的想法,老師傅們都誇的,賣的也好,只剩下這三個了。不過小姐若是想要,可以訂做。”
昀芷拿起這幾個戒指,覺得樣子確實十分新奇從未見過,說道:“都要了。可還有其它的?”
“有,戒指沒有了,但還有簪子,玉佩。”夥計十分高興的蹲下身子去拿出一個盒子,向她推銷起來。昀芷一邊挑選,一邊與身旁的侍女議論。
允熥從來對珠寶首飾都沒有研究,也絲毫沒有研究的興趣,只站在一旁等着,偶爾昀芷將某一樣首飾戴上,轉過頭來問“三哥,這個戴在妹妹頭上可好看”的時候纔會有所反應。
不過她也沒有挑選太長時候。今日畢竟是出來騎馬的。過了大約一刻鐘,昀芷挑選出十多個小件的東西讓夥計包起來,侍女拿出寶鈔付賬。
等夥計把東西包好了,他們正要離開,忽然從外面走進來一對夫妻。那丈夫長得高高壯壯,是一位面龐黝黑、與店內的格調相當不搭的大漢;那妻子倒是長得十分嬌小,穿着也不像一般的平民。
允熥沒有在意,對昀芷說道:“趕緊走吧,伴晚的時候你不是還想去別的地方看一看?再晚就趕不上了。”昀芷聽了這話,趕忙讓侍女將裝着東西的小袋子收起來,就要跟着他一起出去。
可忽然這時,從他身旁傳來了一聲驚呼,他擡起頭來,就見到那大漢滿臉驚訝的看着他身旁的侍衛,隨即轉過頭來看向他,頓時雙腿發顫,想要跪下。
恰好允熥也認得他,馬上命令身旁的侍衛將他扶住,說道:“原來是你,怎麼,今日陪着夫人出來買首飾?”
這人也機靈,馬上反應過來,說道:“今日下午無事,所以陪着內子來買首飾。”
二人說着已經出了店鋪,侍衛宋亮攜着他來到附近的一個死衚衕,待周圍無人的時候馬上喝道:“你是何人!”
這人馬上跪下,對着允熥叩頭道:“臣羽林左衛指揮僉事劉明詔見過陛下,陛下萬歲!”又對昀芷磕頭道:“臣見過公主殿下。”他的妻子此時也嚇破了膽,跪下來和他一樣說道。
此人就是被允熥從岷王朱楩那裡強要過來的劉明詔了。
允熥知道未來世界的發展趨勢就是火器,所以一方面十分重視能研究、鍛造火器的工匠,另外因爲這個年頭的火器太過簡單和原始,除了知道一個三段式射擊,知道一個空心方陣之外就不太清楚具體的戰術了,他也重視會指揮火器部隊的將領。
正好他在審閱安南征討軍的奏報的時候看到劉明詔立功,順嘴多問了幾句,得知他善用火器,於是命人將他從岷王朱楩那裡要了來。朱楩雖然不太願意,但正如交王朱贊儀所說的‘就南洋這幾個國家還用得着用火器?大刀長矛就將他們都打平了’,所以也不是特別捨不得,就同意了。允熥隨即將他安排在了羽林左衛。
“劉愛卿起來吧。朕今日是微服出宮,不必多禮。”允熥說道。
劉明詔又磕了幾個頭,拉着自己的夫人站起來,垂手侍立。允熥問道:“你先下在羽林左衛可還好?”
要說他在羽林左衛的情形當然算不上好。大家知道他是皇上親自調過來的,誰也不會得罪他,但對他也不怎麼重視;況且現在羽林左衛剛剛從安南迴來,因爲立下大功各方對他們都十分優容,一般將士對一個剛調過來的指揮僉事也看不上眼,所以他等於是在吃閒飯。
不過在皇上面前當然不能這麼回答。“陛下,臣剛剛來到羽林左衛不久,對本衛的情形尚不熟悉,也沒做太多,只是依照指揮使的話。”
“他們對你不怎麼尊敬吧?”允熥說道:“京衛的這些人我還不知道,打仗自然是把好手,但對上頭的將領也不像一般的衛所那樣尊敬。不要說你了,就是勳貴子弟但凡軟一點,都壓不住他們。”
“你也不必對他們客氣,誰要是對你不尊敬,你就讓自己的親兵抽他;敢鬧事,朕絕不姑息。”
允熥對上直衛的待遇當然是非常好的。這個年頭,頓頓能吃上飽飯的人家裡至少是個僱傭長工的富農,洪武朝許多清廉入水的官員一個月也不準吃一回肉,但上直衛每三五天就有肉吃,沒有肉吃的時候也有花樣翻新的蔬菜。更不必提俸祿了。
但同時他們的軍紀也十分嚴格。允熥記得,古今中外這種類似於禁衛軍的軍隊挾持皇上掌控朝堂的例子雖然不多但也有那麼幾例,允熥當然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即使已經安排了軍醫作爲半個指導員用,但對於軍紀的要求也非常嚴。
劉明詔只是諾諾的聽着。他初來乍到不敢如同允熥的吩咐辦,但皇上的話也不能反駁。
允熥說了幾句,又問他的夫人:“朕記得你和劉愛卿一般都是貴州人,後來調去了雲南。現下可習慣京城的天氣?”
“啓稟陛下,京城的天氣很好,臣妾並無不適之處。”他的夫人答道。
允熥又問了幾句,讓昀芷賞賜了她一幅首飾,就要讓他們退下。他雖然對於火繩槍時代的步兵戰術很好奇,但今日是出來玩的不是談工作的,還是等有空了再說。
可不想劉明詔忽然跪下說道:“陛下,臣有一事,要求陛下開恩。”
“何事?”
“陛下,有一人名叫胡元澄,十分擅長打造火器,對運用火器打仗也有獨到之處,臣想請陛下允許其入羽林左衛爲官。”
“胡元澄?此人是何人?”允熥感覺自己好像聽說過這麼一個名字,但想不起來了,遂問道。
“啓稟陛下,此人乃是,原安南僞王胡漢蒼之兄、胡季犛之長子。”
“年初交王殿下攻破南定城後,派樑國公帶兵南下進攻清化,而胡季犛留其駐守清化,被樑國公所部俘虜。”
“其後陛下下旨,將胡氏一族之人全部帶到京城,胡季犛以謀逆之罪處斬,其族人撥給土地,放爲平民。”
“臣在安南之時,跟隨樑國公出徵清化,曾押送胡元澄至安置俘虜之營地。臣半路上與其攀談,本意是譴責其助紂爲虐之舉,但不想卻知曉了他擅長打造火器,對運用火器打仗也有獨到之處。”
“臣想着,他已經被安置爲大明的百姓,其前事也被一筆勾銷,所以請求陛下入羽林左衛爲官。”
“胡元澄?”聽了他的話,允熥想起這是哪位了:不僅曾經帶兵與大明打仗(雖然沒打贏過),還曾經出使過大明,自己也見過幾次。這人竟然還有研製火器和運用火器打仗的技能?這技能點也太多了吧。
允熥又看了劉明詔幾眼。雖然他已經赦免了胡氏一族的罪過,但一般人還是不會和他們有牽扯的,更不必提請求他允許胡元澄爲官。他們的關係應該不一般啊?‘莫非是因爲有同一愛好迅速好起來的基友?回頭還是讓錦衣衛查一查。’允熥想着。
但他還是答應道:“既然朕已經赦免胡氏一族之人的罪過,他們又已經入籍爲大明百姓,自然可以入軍籍在衛所爲官。不過此人的本事如何大家還不知曉,若是讓他這樣入了羽林左衛恐怕諸位將領不服。待過幾日,朕親自見他一面,試試他的本事再說。”
“是,陛下。”劉明詔答應着。
他也沒想允熥能一口答應。若是一般人讓衛指揮使看過了就好,但胡元澄必定得是皇帝親自看過才成。甚至有些疑心病重的,還會懷疑他爲何要舉薦胡元澄。
將此事說完,他們夫妻二人退下。宋亮見他們已經離開死衚衕,馬上走到允熥身旁說道:“陛下,胡元澄身爲安南之人,又是原來胡季犛的長子,不可不防。”
“朕當然不會對他完全放心。但他們的胡朝已經敗亡,在安南也淨失民心,絕無復起的可能;何況此處是京城,他還能在京城做出什麼事情不成?若是有本事,朕當然要用。”允熥說道。他要是連一個已經亡了國,還來到了距離家鄉數千裡之外的地方的人都不敢用,也配不上當皇帝。
說過此事,他就又帶着人馬繼續前往牧場。不過半路上昀芷問道:“三哥,爲何這般重視火器?火器所費十倍於弓弩,朝廷的開銷大得多,但比弓弩也好用不到哪去。”
“話不是這麼說的。火器雖然花費更多,但比弓弩好用。別的不說,無論是弓手還是弩手都要訓練數年才能打仗,可火器有三五個月的訓練就可;何況雖然現在火槍火炮簡陋不太好用,但這不過是初生的東西,將來還有改進的餘地,以後定然會比弓弩好用得多!”允熥想到了未來的各種槍支與大炮,甚至能從巴黎打到科隆去的超級大炮,說道。
昀芷看着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允熥,不由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