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侄女現在精神好得很,可不想睡覺。”岱雯忙說道。十來歲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時候,雖然在這裡聽兩個姑姑與奶奶說話很沒意思,但被趕到被窩裡睡覺更沒意思。何況還是與敏兒一起休息,岱雯一想到這點就更沒有去歇中覺的意思了。
“岱雯,到大姑這裡來。”熙瑤與母親聊了一會兒,思念親人之情得到緩解,見岱雯百無聊賴的坐着,笑着說道。
岱雯答應一聲,站起來走到她旁邊。熙瑤伸手比劃了兩下身高,又笑道:“岱雯,你比姑姑也矮不了多少了,已經是大姑娘了。”
“在姑姑面前,岱雯永遠是小孩子。”她當然知道應該說什麼。
熙瑤果然更加高興,笑得更開心。“小嘴真甜,也不知是遺傳的誰,大哥與大嫂都不是會說話的人。”
“當然是爹爹遺傳的。其實侄女想說遺傳的姑姑,但想了想還是說是爹爹遺傳的。”岱雯又抿着嘴說道。
“嘴真甜,姑姑都及不上你。”熙瑤又笑道。
這樣說了一會兒,熙瑤對薛夫人說道:“娘,女兒看岱雯都這麼大了,婚姻之事也該打算起來了。我是不願讓岱雯嫁到外地的,京中的勳貴子弟又只有這些,這就去了十之五六,還得挑願意上進的,又去了十之三四,還得是年紀差不多的,上下不能差了兩歲以上,能剩下的連一成都沒有。”
“若是孃親你或者大哥瞧上了誰,可得早早定下,不然等過兩年若是被別人訂下了,咱們家岱雯可就挑不上好得了。”
“大姑。”岱雯害羞的說道。與同齡的朋友私下裡說話是一碼事,聽長輩談論又是另一碼事了。
“你放心,姑姑也知道你們的心思,不會讓你太早出嫁的。”熙瑤說道。岱雯一年大多數時候都在宮裡,熙瑤若是不知道她平時與同學談論什麼就白做這個皇后了。
“還有,娘,也得挑一個岱雯喜歡的。”熙瑤又道:“咱們家岱雯這麼惹人喜歡,也得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纔對。”
“那就交給你了,可一定要爲岱雯挑選一位稱心如意的夫君。”薛夫人笑着說道。反正她們家的婚事都要徵求熙瑤的意見,不如就將岱雯的婚事完全託付給她。
“就交給女兒。”熙瑤也不推辭,拉住岱雯的手笑眯眯地說道:“岱雯,現在你的終身大事就全由姑姑來管了。與姑姑說說,你喜歡什麼樣子的?不論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姑都給你找來。”
“哪有如此直白問女兒家這樣的話的?”薛夫人說道。
“不礙的。”熙瑤笑道。一般人家當然不會問女兒這個問題,問了女兒也不會回答,但她相信與敏兒在一起玩了七八年的岱雯肯定會回答的。
“當然要上進的。”岱雯果然沒有出熙瑤所料,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這孩子,怎麼還說這樣的話!”薛夫人又呵斥一句,而且一下子站了起來,似乎還要打她,還是被熙瑤攔住了,又被勸解幾句,才氣呼呼的坐下來。
“還有別的要求麼?”熙瑤又笑着問道。
“文武雙全的不行,之前敏兒與侄女說起過姑父對文武雙全之人的評價,侄女覺得很有道理;死讀書的更不行;至於其他,不論是有如同魏國公般用兵如神的本事,亦或是如同解輔官才思敏捷,又或是有如同齊尚書那般舉重若輕輔佐皇上的才能之人,都行。”岱雯頂着薛夫人要殺人的目光說道。奶奶對她這麼不滿當然不是好事,回家後還指不定怎麼訓斥她;但聽敏兒說過她姑父、姑姑這對夫妻安排公主婚事的經過後,她覺得必須將自己對於挑選夫婿的要求都說出來。
“怎麼,你一心想要挑選一個能位極人臣之人做夫婿?”熙瑤笑道。
岱雯沒有答話,但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就是這麼想的。
“乾脆將你許給文垣,”熙瑤半開玩笑道:“文垣比敏兒小兩歲,也比你小兩歲,年歲相差不大,正合適。”
熙瑤只是開玩笑,但卻見到岱雯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高興之意,雖然只是略微閃現了一下表情就恢復了正常,但也被她注意到了。
‘岱雯這是……’熙瑤心中頓時警鈴大作,認真盯着她看了兩眼,才繼續說道:“回頭姑姑打聽打聽京中出衆的青年才俊,一定給你挑選一位如意郎君。”
“姑姑。”岱雯適才沒有看到熙瑤用異樣的目光盯着她,嬌聲說了一句,把頭埋在她的懷裡。
熙瑤又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與岱雯說了幾句話,之後彷彿不經意間看了一眼刻漏,說道:“原來已經是未時初了。”又轉過頭來對薛夫人道:“娘,已經這個時候了,女兒還有事,不能陪娘說話了。娘,你可要在宮中歇息一會兒再回去?”
“不了,少歇一次中覺也沒什麼,再說在坤寧宮也睡不踏實。娘這就回去了。”薛夫人道。
“妹妹,姐姐還有事,你送娘出宮。”熙瑤又道。熙怡答應一聲,站起來,伸手扶住薛夫人,薛夫人又囑咐了熙瑤幾句後在熙怡的攙扶下向宮外走去,岱雯也早已站起來,對熙瑤行禮拜別後跟在奶奶身後一起出了坤寧宮。
“將今年除夕宴飲管事的太監、女官都叫來,吾有話吩咐她們;御用監的掌事太監也都叫來,吾要與他說……”在她們離開的同時熙瑤就吩咐起來。
“是,娘娘。”宮女們答應着。
她先後吩咐了五六件事情,將今日下午要做之事都吩咐了出去,跟在她身前的掌事女官待詩見她桌前的茶已經涼了,小宮女又都已經傳令去了,就要上前倒一杯茶;可此時就忽然聽見她又吩咐道:“你找到平日裡在女子學堂內伺候的下人,問問她們岱雯平日裡的言行如何,要細問,越細越好。晚上用膳前回報於吾。”
“奴婢遵旨。”待詩心中一驚,但還是行禮說道。
……
……
“臣耿璇見過陛下。”耿璇對允熥行禮道。
“耿卿坐,不必多禮。”允熥指了指旁邊的小凳子說道。
“謝陛下。”耿璇又說了一句,坐在凳子上。
“朕本想上午就宣你入宮,但又想着時候也不早了,就讓你下午前來。”允熥笑着說道:“不過現在想想,讓你下午來纔不好。朕未時正召見你,雖然你家離皇宮十分近,但至少未時初就要出門,心裡又惦記着皇上要吩咐你什麼事情,中午也休息不好。”
“陛下如此說話,臣……”耿璇話沒有說完,就聽允熥又道:“你不用這麼誠惶誠恐的說話。洪武二十五年朕初爲太孫,太祖皇帝爲朕設立詹事府,你也是右庶子,朕的親信,不用對朕太生分了。”
“陛下能關心臣,臣十分感激,不過臣家裡好歹也是武將世家,也曾帶兵打仗,家父曾經教導過臣,事情再急,也不能影響休息。家父還以自己的親身經歷教導臣,曾說過:‘當初守長興城的時候,若是聽聞張士誠派兵前來攻打就十分擔憂以至於睡不着覺,那本來能打贏的仗也打不贏了。遇到事情不要慌亂,不該記住的時候不要記得,該記得的時候也萬萬不能忘了。臣牢記家父的教誨,只要困了一向睡得香。”耿璇笑道。
“這纔好,這才叫大將風度;你這樣與朕說話也好。”允熥也笑着說起來。
二人又說笑幾句,允熥才說起正事。“今日朕宣你入宮,是有一件事要吩咐你。你可已經聽聞了蘇王與曹徹聯名所上之奏摺內容?”
“入宮時恍惚聽到一句,但不知到底是什麼事情。”耿璇道。
“是這麼回事,……”允熥將奏摺的內容大概說了說,但沒有說自己對朱褆說的話和吩咐練子寧的事情,只是問道:“愛卿有何想法?”
“陛下,不能加封藩王於爪哇島。”耿璇馬上說道:“蘇王等諸位殿下是以‘匡扶正統、弔民伐罪’爲名出兵,若是最後廢了滿者伯夷國國君、立大明藩王,有違禮制,當地的士紳百姓恐怕也不願意。不能如此做。”他畢竟是跟隨允熥十多年的人了,對允熥心思的瞭解比練子寧等人還要深刻得多。
“不愧是跟隨朕逾十五年的人,比後來之人更瞭解朕的心思。”允熥也笑着說道,隨即告訴了他自己對朱褆說的話和吩咐練子寧擬的聖旨,然後說道:“朕打算年後派你去巡撫南洋,你可願意?”
“這有何不願?”猜對了皇上的心思讓耿璇信心大增,也更敢說話了。“臣去了南洋,就是欽差大臣,就算諸位殿下對臣也不敢輕忽,臣估計能收許多禮物,如何不高興?不過等臣回來了,若是藩王饋贈了貴重禮物馬上交給陛下,只有當地的土特產會留下。”
“另外,臣也從未去過南洋,聽聞南洋雖然離中原不遠,但習俗與中原迥異,臣也早就想看看了。臣還得感謝陛下給了臣這麼一個巡撫南洋的機會能夠去南洋瞧上幾眼。”
“哈哈,”允熥指着他大笑道:“你到了南洋,他們肯定不敢薄待了你,在京城享受不到的在南洋都能享受得到。他們饋贈給你的禮物也不必給朕,你自己留着。不過若是有十分珍貴的古董,可要記着告訴朕,讓朕去瞧一瞧。”
“你去南洋,這些該享受的朕也不會不讓你享受,該得的禮物朕不會要,但可記得,一路上你見到了什麼,回來後就告訴朕什麼,不能有所偏私。直白的說,朕就是在指使你拿錢不辦事。”
“陛下放心,臣一定遵從陛下的教誨。”耿璇也笑着說道。君臣二人又一同大笑起來。
“除了巡視諸位藩王的封地,最要緊的,是看一看爪哇島。”笑過後,允熥又吩咐起來:“爪哇島是南洋第一要緊的島嶼,人口也是最多,這座島怎麼處置是十分要緊的事情。而想要讓朕做出最正確的決定,你看來的當地實情十分重要。所以你切勿走馬觀花或匆匆而過,一定要深入當地,瞭解當地世族、寺廟、百姓是如何想的,都在做什麼;瞭解當地的世族、寺廟勢力如何。這些都是將來朕思量如何處置的重要參考。”
“臣必定遵從陛下之旨意,認真巡視爪哇島,走遍整座島嶼每一個角落。”耿璇又道。
“也不必走遍每一個角落,但從城市到鄉下,從高門到百姓,都要看過了。”允熥又囑咐他幾句,忽然有些遺憾又有些釋然的說道:“其實應當朕親自去爪哇島看一看纔對,只是爪哇島畢竟不如西域要緊,朕也已經去過廣東了,就不好再去;而且朕……“允熥本想說‘朕也有些懶了,如非必要也不願出太遠的門’,但想了想還是沒有出口。
“不過由你替朕去也是一樣的。你辦事朕放心。”頓了頓,他又說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遵從陛下之旨意,認真巡視整座島嶼。”耿璇又表了一遍決心。
允熥沒有再說話,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有一事朕也要吩咐你。”允熥又吩咐起另一件事:“練子寧今年是頭一次操辦朕接見外番使者之事,禮部去年又有大變動,許多操辦此事的官吏都被處死或判以流放之刑,新提拔上來的人對這個差事較爲生疏,恐怕辦不好;理番院更是設立不久的衙門,裡面的官員更是生手,估計也做不好。朕想讓你協助練子寧安排此事。”
“是,陛下。”不論陛下吩咐的是什麼差事,耿璇的第一反應都是接下來;但在將允熥的吩咐在腦海中過一遍後,他卻有些疑惑和不解:‘巡撫南洋,即可以說是如同御史般的差事,也能說是理番的差事,也能說是武事;這也罷了,可操辦接見外番使者之事就是完完全全理番的差事了,這應當是禮部與理番院之官員做的事情,陛下爲何吩咐我來做?難不成以後允熥想讓我進禮部爲官?’
允熥當然沒有讓他入禮部爲官的想法,但確實是要培養他與外番打交道的本事。從前做將軍的不需要考慮外番之事,只要會打仗、知道張貼安民告示就行,隨着大明逐漸向外擴展,帶兵打仗要考慮的不僅僅是指揮軍隊,還要考慮如何與當地的蠻夷打交道。與蠻夷交道打得好,或許就能少打仗,少死人,少損失;交道打的不好,就只能多打仗,死人和損失也會更大。這就對將領的外交能力提出了要求。
耿璇打仗的手藝不太行,或者說是中規中矩,與撒馬爾罕國在西域交戰的時候就沒能立下什麼功勞,允熥以後也不會任命他爲幾十萬大軍的統帥,似乎沒有培養與外番打交道的本事的必要,只要會在大都督府處理往來文書就行了;但允熥覺得他的性格很適合以後在一個地方爲相,這個地方的文化習俗也與大明截然不同,需要做王相的有外交才能,所以決定培養他。不僅是他,允熥還看準了另外幾個武將,都打算培養他們的外交才能。
“陛下,臣如何協助練尚書?”耿璇又問道。他一個武將,插手禮部和理番院的差事,恐怕會引起他們的反感。
“你不必擔心,朕會吩咐練尚書與傅院使的。他們也巴不得有人協助他們。”允熥笑道。有其他衙門的人來協助未必能把差事辦好,但辦壞了總多了一個背鍋的人,不虧。
“是,陛下,臣知道了。”耿璇當然也能想到這點,雖然臉色不變,但內心就有些發苦了。
事情宜早不宜遲,允熥也怕自己忘了,馬上派人給練子寧與傅安傳旨,告訴他們此事;這邊與耿璇的事雖然已經吩咐完了,但允熥忽然有些懷念自己做太孫的時候,又與他聊起了那時的事情。
“……當時陛下年紀尚小,對許多事情不瞭解,有些事情做得不是太妥當,但陛下聰慧,能馬上察覺自己做的不大對,而且馬上就能改正,臣等對陛下都是極爲歎服的。”耿璇說道。
“那也不僅僅是朕能想明白,也是有太祖皇帝指導朕。太祖皇帝每日下了朝就會把朕叫去,問問今日處置了何事,如何處置的,若有不對之處馬上告訴朕,讓朕改正,朕才能每次都及時改正。”說起朱元璋,允熥感覺頗有些傷感。這一世他等於沒有父母,只有朱元璋真正關心、愛護他,對他極好。每次想到他,允熥就十分傷感。
他忽然也想到了不論前世今世,曾經教導過他道理的人。這些人不一定就是他的師長,也有那些通過自己的文章感染了他的人。允熥討厭腐儒,更不喜歡如同二十四孝中某幾孝那些虛僞的故事,但對於平凡人中彰顯人性光輝的故事十分喜歡,年幼之時也深受這樣的文章影響,接受了他們想要表達的道理。這些人不算是師長,但對於允熥來說就是先賢。
“等過了年一定要更加盛大的祭祀太祖皇帝與‘先賢’。”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讓耿璇覺得沒頭沒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