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靈堂之中唱大戲(一)
翌日,無論是剛收到風聲的還是一早就得到消息的,總之宮裡宮外的人都起得特別的早,而暫且不論前朝,就說後宮之中,天色方纔透出了點子白,便已經一宮接一宮的動作了起來——
“臣妾見過嫺貴妃娘娘,娘娘萬福。”
雖說高子吟從位分上來說尚且只是個嬪位,並不足以爲了她打破宮中一貫的規矩,只是話又說回來,這其一她的家世並不算差,怎麼着都有個在前朝站得住腳說得上話的大學士當爹,其二她在宮中的資歷也老實際地位亦不算低,怎麼着都算是在後宮之中混出了點模樣兒,而就憑着這兩點,甭管以往再看她不順眼,現下里人既然已經沒了,上頭自然就沒有什麼必要太過去爲難她,弄得她身後不好看連帶着給宮外頭不知內情的人留下話柄,如此,各宮各院的人還沒跨出宮門便首先得到了兩宮皇太后的懿旨,免了今日的請安……而旁的人或許能因此得上點空閒好好緩上一緩,可主掌六宮之事的景嫺卻是沒能閒着,聽過了內務府的呈報便直接來了儲秀宮,只是她早,有人則比她更早。
“起吧,你倒是來得早。”
“娘娘您太言重了,臣妾入宮雖說也有幾年了,可比起各位姐姐來說到底是時日尚淺,總是少不得行事疏忽之時,高姐姐一向對臣妾親近,平日裡亦是沒少提點臣妾,眼下里見着高姐姐去得這般突然,臣妾又怎麼會不哀痛至極?只能早起些許前來以表心意方纔安樂一點。”
“哦?是麼?”
景嫺對魏碧涵的感觀一向就不好,而在這之上,看着對方明明懷揣着恨不得高子吟去死的心思,面上卻一副如喪考妣,一字一句說得聲聲泣血的模樣兒,景嫺就更是忍不住覺得心裡頭萬分膈應——
“賢嬪一向是個心氣高的,本宮入宮這麼些年也鮮少見她與誰私交過密,聽你所說,怕也真是投了眼緣,對你上了心,看見你這般‘情真意切’,想來在九泉之下的賢嬪也是安樂了。”
“娘娘的話說得好是奇怪,高姐姐不喜與人私交過密,向來喜歡獨來獨往是不錯,可是大家同在後宮這一畝三分地,又一併侍奉皇上,就是平日裡再有什麼誤會也終歸是有着姐妹情誼不是?”
魏碧涵雖然這回兒算是跌了個大跟頭,可到底腦子轉得不慢,自然是聽得懂景嫺話中的諷刺之意,她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看上去對人對事樁樁公道周全的嫺貴妃怎麼會突然一改往日的姿態突然針對起了自己,只覺得自己在對方略顯銳利的目光之下有些無所遁形,原本就不怎麼安樂的心越發的虛了起來——
“難不成貴妃娘娘就沒有一點的難過?”
“本宮不過就是這麼隨口說了一句,竟是惹你說了這麼大一堆,知道的是你對賢嬪姐妹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爲本宮說了什麼你不愛聽的話呢。”
與魏碧涵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景嫺怎麼會不知道對方越是心虛就越愛將話說得不留一絲餘地,冷眼瞧着對方這幅外強中乾的模樣兒,自是隻覺得可笑極了,然而剛想再說上些什麼探一探對方的底,卻是隻聽到一陣花盆底鞋的聲音從遠到近而來——
“奴才原想着今個兒是高姐姐的頭日,上上下下少不得要忙活打點的,自個兒來得應該也算早,卻不料貴妃娘娘和魏貴人竟是來得更早……”
嘉嬪身着一件月白色的素裳,頭上除卻幾隻玉簪之外不見半點金銀,面上亦不施半點粉黛,一改往日低調的模樣兒,沉穩的邁着大步而來,從容端莊的福身行禮——
“奴才請貴妃娘娘安,娘娘萬福。”
“起吧。”
嘉嬪的動作不錯半點規矩,神色之間也無半點慌亂,可此般種種看在早就心中有着一本明帳的景嫺眼裡,卻是隻讓她深覺此人很是不簡單,眼中幾不可見的劃過了一道精光,面上卻是半點不顯——
“本宮原想着趁各宮各院還沒動身之前過來瞧瞧這兒是否打點妥當了,畢竟事出突然,誰也料不準會不會有什麼不周全的地兒,卻沒想到你們一個兩個的都來得這樣的早,想來賢嬪也並不如表面上那般盡是獨來獨往,不然又哪裡能得你們這般有心相待呢?”
“娘娘言重了,雖說在乾西二所的時候奴才與高姐姐來往並不多,可自元年以來,奴才卻是一直與高姐姐比鄰而居,所來所往自是會比其他姐妹多上一些,對於高姐姐突然薨逝,少不得會深表遺憾。”
“哦?”
景嫺問得別有深意,嘉嬪答得從容大方,一問一答之間,直讓景嫺暗歎一句果然比魏碧涵藏得要深多了,怪不得即便最後鬥不過天意早死於盛時,卻也保住了膝下子孫全了個滿門富貴,景嫺心中有了數,便也不再多做功夫,省得到時候旁生枝節的直接揭過了這一頭——
“既然如此,你們便在這兒好好儘儘心吧,畢竟且不說私下如何,就說賢嬪少不得會被追封爲妃,以上下尊卑而論便就當得你們這般相待。”
“是,臣妾/奴才恭送娘娘。”——
轉到儲秀宮的偏殿,翻看完手中內務府剛剛呈上的奠儀議程,景嫺揉了揉眉角,隨即又擡頭看了看天色——
“各宮各院的人兒都齊活了吧?”
“是,各宮各院的娘娘都已經到大殿了,阿哥格格們也都到了,按您的吩咐,未免那幾個年紀太小的經不住,底下人亦是都打點好了。”
“嗯,看時辰前朝也差不多該散了,讓底下人再去瞧瞧上上下下妥當了沒有,皇上上不上心咱們不知道,可總歸不能讓差錯出在咱們這兒,被他拿了由頭髮了心裡的不痛快去。”
景嫺從從容容的起身,一邊任小宮女們給自己收拾衣裳,一邊提點着底下人,等萬事妥當之後,纔不經意的拋出一句——
“對了,前頭那兩個可有什麼動靜?”
“正如娘娘所料,您剛走沒多久那二人便嘮嗑了起來,只是那金氏很是謹慎,將聲量壓得極低,底下的人不敢行舉太過,壓根就聽不明究竟說了什麼,只是瞧着那魏氏聽完之後臉色極差,等到純嬪端嬪陸續來了之後才勉強回過神來。”
“我給了她這麼個機會,她倒還真是上趕着來接了,當真是膽子不小。”
“主子,奴才冷眼瞧着,總是覺得這個金氏比起魏氏還要不簡單,不聲不吭的就做下了這麼多事,還沒等人緩過神來就不知不覺的解決掉了高氏,不單是將自己個兒撇得乾乾淨淨,更是將魏氏給徹底拉進了局兒裡,主子,咱們可得防着點,不然這今日的金氏難保不會成爲第二個高氏!”
“第二個高氏?你也太低估金氏了,若是高氏有她半點腦子,又怎麼會不明不白的枉送了性命?更別說這還不是因爲她得罪了誰,僅僅是個踏腳石。”
“那……”
“金氏是不簡單,比起魏碧涵可謂是心思手段都高了不止一星半點兒,可是卻偏偏輸在了出身上頭,魏碧涵再不濟到底是個漢人,往上數到底還有着聖祖爺的例子尚且算有一絲機會,可金氏那點子高麗血統,除非滿宮的女人死光了,滿宮的阿哥都死光了,不然怎麼着都不可能輪得到她頭上,宗室不是死的,姑爸爸也不是白住在寧壽宮,甭管她再得寵再有心計,了不得了就是個皇貴妃,了不得了就是有個手握實權的王爺兒子,而再者,咱們的主子爺可不是個什麼心胸開闊的大氣性子,他若有那個本事將來龍去脈查得一清二楚那是她倒黴,可若是由旁人指點捅了出來咱們就得跟着倒黴。”
景嫺是想着一動不如一靜,置身事外看她們到底要怎麼折騰不錯,想要藉此看看那金氏到底還有什麼伎倆,究竟有幾分本事也不錯,可這並不代表她就會真的袖手旁觀任着局勢如她們所意料的那般一切順利發展,畢竟這不欲多加插手歸不欲多加插手,想冷眼看着二虎相鬥歸二虎相鬥,可這總歸是得建立在一切皆對她最爲有利的前提之上——
“如此之下,與其現下里收拾了她換得將來說不好就是一個又有家世又有心計的,倒不如借力打力的讓她去好好磨一磨魏碧涵,你在宮裡這麼多年,難道還不知道這不做不錯,越做越錯的理兒?你還怕以後找不着機會讓她滿盤皆輸?”
“是,是奴才想岔了,奴才明白了。”
“主子,主子爺已經往這兒來了,聽底下人說皇后娘娘也過來了,還有,還有聖母皇太后娘娘也快到了……”
“嗯?”
景嫺心中的帳清清楚楚明明瞭了,可比起她這般不動如風穩如泰山,有的人卻顯然是坐不住了——
“有意思,一個嬪竟是驚動了這樣多的人……走吧,跟我到前頭兒看大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