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參見皇后娘娘,給娘娘請安,娘娘金安萬福。”
按道理來說,景嫺只宣召了金鎖,那麼就是要帶兩個伺候人那也只能帶內務府剛剛挑過來的玉琴和玉容,然而紫薇本就因着弘曆和後宮其他嬪妃的態度不痛快得很,看見這向來對淑芳齋愛搭不理的皇后竟然也對金鎖另眼相看,心裡頭就更添嫉妒,如此,竟也不管金鎖不太好看的臉色和坤寧宮傳話太監皺着的眉頭巴巴的跟了上來,只是這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紫薇本就自恃是滄海遺珠有些不將規矩放在眼裡,平日裡有小燕子做襯托倒還顯得能入幾分眼,但一放在這向來恪守規矩行舉進退有分寸得多的金鎖旁邊,即便再腹有詩書氣自華也掩不過那股小家子氣——
“免了吧。”
景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面上卻是半分都不顯,亦或是說瞅都沒往紫薇那兒多瞅幾眼而是一直將目光放在金鎖身上,從上到下好好打量了片刻,方纔含着笑起了話頭。
“是個懂規矩的丫頭,只是你這身子尚未好透,倒也不急着現在就在本宮這兒立什麼規矩,來人,賜坐。”
“娘娘向來仁慈,在內務府學規矩的時候奴婢便多有聽娘娘賢名,知道娘娘最是個寬厚的人兒,只是娘娘這般是娘娘的情分,奴婢卻不敢因此就忘了自己個兒的本分,理不可廢,萬萬當不得娘娘如此厚愛。”
金鎖本就是個伶俐的丫頭,回宮之後種種讓紫薇有所嫉恨,小燕子有所唯恐天下不亂,後宮其他嬪妃有所反應,她心中自然不會沒有一絲半點的計較,而在淑芳齋這幾日她也算是將許多人給看明白了,即便不至於就此斬斷與紫薇的多年姐妹之情主僕之恩,卻到底知道眼前是個難得的機會,既然自家小姐都已經對她有了各種惡意揣度,就是以後化干戈爲玉帛也少不得心中留下一根刺,倒不如趁此機會爲自己好好謀一謀後路,畢竟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沒有人會放着眼前白白的機會不要偏偏甘願去一輩子仰人鼻息,如此之下,一番話竟是說得漂亮至極——
“這有什麼什麼當得當不得,本宮說你當得你自然便當得。”
金鎖的機靈讓景嫺稍微有點意外,或許是小燕子和紫薇一動一靜的太過惹人眼目,這個與紫薇一同進宮且容貌姿色半點不輸於前者的丫頭倒還真是讓人少有印象,如此,即便是從底下人的口中知道了這幾日淑芳齋的種種,心中瞭然怕是這姐妹二人已有芥蒂,卻也到底沒料到效果會好到這番地步,眼中的精光微微一閃,面上笑意自是更濃——
“說起來其實在你們回宮那日就要將你叫過來好好說上會兒話的,可一來要跟皇上說說近日來宮中的瑣事,二來要照料玩得心都有些野了的孩子們,一來二去的竟是到了今日才得了點功夫,你不用太過拘謹,只當閒話家常就是。”
“娘娘乃中宮主子,宮務繁雜之餘能記掛着奴婢已是奴婢之大幸,奴婢謝娘娘恩典。”
話說到這份上金鎖也知道景嫺是在擡舉自己便也不再推辭,斜斜的坐在了繡墩之上,低垂着眉眼一副從善如流的恭敬模樣兒……景嫺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看着金鎖這幅模樣兒自然滿意,畢竟對於她來說本就對弘曆沒有一分多餘的感情,後宮少一個人還是多一個人都影響不到她半分,而此人若是還能在平衡後宮這張大餅的同時有那麼一絲其餘的作用,她就更是樂見其成。
“原本是打算等你身子好透再跟你說此事,只是你是個聰慧的丫頭,應當也明白有些事緩不得,畢竟現在大傢伙都知道你是救駕有功有些事兒辦起來總是有個合適的名頭,但若是再往後一點等這事兒差不多都過去了,卻怕是少不得要惹人嚼舌根,不光是不利於你的名聲也對皇上的名聲有礙。”
按照景嫺原先所想,這金鎖和紫薇是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情分,光是看着進宮這些日子以後前者對後者沒邊沒界的維護就能夠窺探出其中一二,瞧着就不像是一個爲了富貴便會翻臉不認人的主兒,收用起來怕是少不了要點子功夫,可不怕神一般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看着眼前這幅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形,和紫薇緊握着的雙手和微微泛白的臉色,景嫺倒是放了心,乾脆推開門窗說起了亮話——
“如此,旁的先不說,就你再住在淑芳齋這一點便是有些不妥了。”
景嫺的話點到即止,可金鎖不是個傻的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她與紫薇一同入宮,入了宮便直接去了淑芳齋,甭管這私底下的情分如何內裡面的隱情如何,在明面上都是小燕子身邊的伺候人,換句話來說便是弘曆女兒身邊的伺候人,即便宮中的女子都是皇帝的人,從宮女爬到宮妃的人也不獨獨她一個,可說起來到底有些不好聽……金鎖心裡明白,再加上心知紫薇的態度一日比一日刻薄,她便也不想再住在那兒,一方面不想將本就有些岌岌可危的姐妹情分抹殺得一乾二淨,另一方面也不想自己豁了性命纔得到的一點機會就此斷送,如此,便只見她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金鎖,你……”
紫薇知道金鎖這回兒怕是翻了身了,趕在自己先頭入了衆人的眼再不是以往那個揮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下人了,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看着這不過幾日的功夫先是得了一干奴才比起小燕子還要恭敬的對待,再是得了後宮衆人一撥趕着一撥的賞賜,眼下里竟似乎是要搬離淑芳齋徹底跟她們劃清干係去過她的好日子,她心裡那股子不平衡自是到了極致,只是腦子一熱的剛想出聲說上什麼卻是隻見景嫺的鳳眸朝她這兒輕輕的一瞟,漂亮的眉眼之間竟是警告和不喜之色,讓她驚得一滯——
“你既然沒有意見那本宮便幫你做主了,純妃是個良善的也是個本分的,進宮這麼些年一直低調處事從未鬧出過什麼事兒,你進宮不久又正得皇上青眼正是要這麼個沉穩的人好好提點一二,便乾脆安置到鹹福宮吧。”
“一切但憑娘娘意思。”
景嫺說得慢條斯理,金鎖也是低眉順眼,只有站在身後的紫薇心裡說不出的不舒坦,一時之間這張原本清秀可人的小臉竟是扭曲得不行,看得一旁的李嬤嬤容嬤嬤紛紛皺眉,而景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這回兒竟也沒直接揭過去,而是將目光死死的落在對方身上,直接抓住對方痛腳的輕飄飄拋下一句——
“旁的本宮做了主便做了,只有這伺候的人……玉琴和玉容是這一次小選裡頭出挑的,本宮沒有什麼不放心,只是這夏紫薇是你帶進宮的,你瞧着是一併帶去鹹福宮還是留在淑芳齋繼續伺候小燕子呢?”
“這……”
景嫺這番意圖很是明白,一方面是爲了刺激夏紫薇讓她們二人之間的芥蒂越深,一方面也是想要看看金鎖的反應,畢竟這既然決定要從此人入手收網那就得好好瞧一瞧此人的深淺,省得之後再婦人之仁的毀了她的計劃,而金鎖心裡明白歸明白,不想再帶着紫薇在自己身邊徒增不快也又歸一碼,但這麼多年的情分放在這兒她也不想將話說得太過不留情面,一時之間不由得有些猶豫,而她尚且顧念着情面一旁的紫薇卻是忍不住了,沒等金鎖回過神來下什麼決斷便只見她噗通一聲的跪了下來。
“娘娘……”
紫薇眼中含淚面上委屈,可心裡卻早已氣得要吐血了,且不論明明是她帶着金鎖入宮才讓她有了這樣天上掉餡餅的機會,就光是按着景嫺話裡的意思來說,竟是她無論到了哪兒都是個伺候人的命?若不是尚且還留有最後一絲理智,她真是恨不得現在就將真相和盤托出,一方面洗刷了自己的屈辱一方面又壞了金鎖的好事,到時候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她仍是那個揮之則來揮之則去的下人,她緊咬着牙拼命壓下心中的嫉恨,張口就拋下一句——
“娘娘,奴婢,奴婢跟金鎖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名爲主僕可實際上卻是比親姐妹還要親的姐妹,您怎麼捨得讓奴婢二人分開呢?”
“呵,看這幅惹人憐愛的小臉,知道的是你生性如此,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本宮欺侮了你呢!”
景嫺好歹是個活了兩輩子的人,看着金鎖微微蹙起的眉頭和紫薇這番反應自是飛快的反應了過來二人的心思,而心裡頭雖然樂見二人因此徹底翻面,卻還是忍不住被對方這幅跟魏碧涵有得一拼的噁心模樣兒弄得臉色一冷,容嬤嬤看着自家主子的臉色和那滿是嫌棄的嘲諷也回過了味兒,倒豎着眉便接過話頭——
“主子跟前哭什麼哭,喪氣不喪氣,好好說話!”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奴婢只是捨不得金鎖啊,求娘娘不要讓奴婢二人分開,金鎖當年便應承了奴婢的娘要照料奴婢一輩子的,奴婢早就將金鎖當作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了,奴婢……”
“行了!”
本來還想看看這狗嘴裡能吐出點什麼有用的,可是看着這一味的拿着歪理當正理,就差沒指着鼻子說她不懷好意的話,景嫺卻也沒了耐心,一拍桌子便徹底寒了臉——
“這幅哭哭啼啼的模樣兒擺給誰看,且不論這不光是本宮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就說你這話……呵,密不可分的一部分?比親姐妹還親的姐妹?照你這麼說,那你娘是不是要分給她一半?你爹是不是要分給她一半?你將來的夫婿是不是要分給她一半?你往後的所有尊榮富貴都要分給她一半?”
“奴婢……”
“年紀輕輕的倒不知道是從哪裡學會的這一套,剛進宮那會兒鬧出那麼多事兒連累着淑芳齋的底下人跟着受罰的時候怎麼不見你來情同姐妹,來密不可分?眼下里瞧着金鎖丫頭得了機會便急不可耐的跳出來,本宮瞧你不是捨不得她,是捨不得以後沒了個幫你擋災的人!”景嫺眼中厲色一閃,“她這般際遇是豁出了性命纔得到的,你若是眼淺怎麼不見你奮不顧身的上前救主?貪生怕死又心比天高的混賬東西,你如果真當她是姐妹怎麼就這樣見不得她好?!”
“……娘娘!”
景嫺這話說得直白沒得半分遮攔,不光是紫薇被說得如同當頭棒喝一般直接愣在了原地,就是殿中見慣了自家主子四兩撥千斤卻從未見過這般不留半分顏面模樣兒的奴才們也心中一緊,紛紛低下頭生怕被殃及了池魚,而罵了這麼一通景嫺顯然也沒了好脾氣,依然是冷冷的臉色,回過頭看向金鎖——
“你這主本宮怕是做不得了,這個夏紫薇要去要留你便自己看着辦吧。”
“娘娘心疼奴婢奴婢感念萬分,只是奴婢出身卑微能夠得您和主子爺的青眼也是意外之事,萬沒有不知本分逾越行事的理兒,如此,奴婢便只帶着玉琴玉容就足以。”
看着鬧了這麼一出,看着在紫薇的攪和之下原本對自己溫和親近的景嫺冷下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兒,金鎖心裡頭憋氣,自是再沒有還猶豫不決的理兒,如此,便只見景嫺話音剛落就連忙接過話頭,而事已成定局景嫺也沒了再閒話的心思,揮了揮手便讓各懷心思的衆人一併退下,只留李嬤嬤和容嬤嬤在跟前——
“主子,奴才瞧着那個夏紫薇不是個省心的,怕是以後還要折騰出不少幺蛾子呢!”
“秋天的螞蚱,就是再蹦躂又還能蹦躂幾天?”
在人前景嫺雖然是一副被氣到了的模樣兒,可人一走卻又恢復了往日的成竹在胸的模樣兒,恍若剛纔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一般,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桌案,想着先前弘曆那廝過來提起要冊封金鎖之時,自己藉着宮妃不同宮女,若是往後懷有子嗣總是要入玉牒記名這一茬兒讓對方發話要好好查一查金鎖身家背景的事兒,景嫺輕笑出聲——
“宮外的人好好打點打點,再等到弘晝那小子從濟南迴來,這張網便算是收齊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