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的平安是人的世界, 然而一旦入夜,萬籟俱寂,這裡變成了妖魔鬼怪的天下了。只不過平時它們很少聚集在一起, 除了七月十五盂蘭盆節。這節日可不僅僅是地府那些鬼魂的節日, 也是妖怪們聚集狂歡遊行日子。
也許是因爲生存在與鬼怪並行的時代之中, 居住在平安的人們很少在夜間出門, 尤其是在這樣的夜晚裡。然而總會有那麼幾個愛好比較奇怪的人選擇出行, 比如說安倍晴明,比如說聞人白,還要加上一個要以樂會友的源博雅——雖然聞人白覺得對方更像是去與情人會面。
滿月高高的掛在天空上, 載着不知名女子的牛車慢慢的遠去,源博雅忽然又舉起手中的笛子吹走了起來。與先前與那女子的琵琶應和的曲調不同, 這一次的笛聲似乎顯得更加的悲傷一些。
“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子, 只可惜我們未曾在對的時間相遇, 所以就算是我聽到了她的悲傷也不能貿然的靠近她。”放下手中的笛子,源博雅有些惆悵的看着頭頂上的月亮, 卻驚訝的發現原本銀白色的月亮周圍不知爲何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
曲聲散去後的街道顯得越發的空曠安靜,陰冷的風打着旋的向前吹去,原本老老實實停在原地的牛有些不安的噴了噴鼻子,而後又焦躁的踏了幾步想要拉着車離開,卻被趕車的式神給制止了。安倍晴明取出符紙, 將其中的一張交給了源博雅, 又拉着他下了車藏進了牛車的陰影之中, 雙手結印並且示意他不要出聲。而這陰影也恰好將將遮住兩人的身形。
可還有一個人該怎麼辦?他焦急的望向身邊的好友, 又指了指盤腿坐在牛車頂上的聞人白, 卻看到好友調皮的衝他眨眨眼睛,又將食指放在自己的嘴邊示意他噤聲。直到此時他纔想起來, 似乎自己根本不用擔心,畢竟對方可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大妖怪啊。
“百鬼夜行麼,纔來這裡沒多久就撞見了,平安果然是個有趣的地方啊。”聞人白注意到隱約有綠色的火焰在街道的盡頭閃爍,很快就傳來踢踢踏踏的沉重的腳步聲。然而伴隨着腳步聲隨之而來的,卻是讓人覺得不怎麼愉快的腥氣。畢竟潔癖屬於少數羣體,而大多數鬼怪都是不(bu)拘(jiang)小(wei)節(sheng)的,所以有難聞的味道也是在所難免的。
一隻黑貓躡手躡腳的從牛車邊緣竄過去,試圖鑽進某個角落裡把自己縮成一團藏起來,卻被一雙胖胖的屬於孩童的手給抓住了。黑貓發出一聲悲慘的哀嚎之後就再也不敢有所動作,老老實實的任由那個身上纏滿怨氣穿着黑色和服的孩子把它抱在懷裡。
天空中傳來嬰兒的啼哭聲,然而發出這種聲音的卻是幾隻樣貌兇惡的奇怪的鳥,它們在空中盤旋着,時不時撲擊着一顆青灰色的頭顱,並且發出歡快的鳴叫聲來。而那頭顱似乎也不惱怒,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就像是在與它們戲耍一樣。
幾隻提着花一樣的燈籠穿着和服的狐狸向人一樣的直立着,它們抖動着嘴邊的鬍鬚並排行走着,偶爾相互交談幾句,看起來格外的悠閒。但是很快這份閒適就被突然滾過來的頭骨以及跟在後面追逐的骷髏給打斷了。
“哎呀你小心一點啦,我們手裡提的可是好不容易纔從戈力大人那裡求來的酸漿啊。”
“就是就是,這麼冒冒失失的,也實在是太失禮了。”狐狸們尖聲尖氣的說了幾句,但是很快又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倒是那個骷髏似乎有些不太高興地咔咔的動了幾下下頜骨像是在辯解什麼。不過見到狐狸們不再注意了,就立刻轉身抓住了試圖從自己身邊悄悄溜過去的發女,伸出焦黑的指骨開始揪髮女藏在自己濃密的頭髮中的那些女子的臉。
說真的,聞人白一直看不出來在刮掉眉毛的地方畫兩個又粗又濃的圓點,把一張臉塗得粉白的妝容到底有哪裡好看,再加上用刺眼的鮮紅色只抹一小塊地方的嘴脣簡直不能更嚇人。所以在看到發女頭髮裡藏得那一張張號稱是屬於美人的臉,聞人白其實也有一種想要把那些臉一張一張揪下來再看對方哭得滿地打滾的衝動。
發女尖叫了一聲,濃密的頭髮組成的身體如同蛇一樣的扭曲起來,並且快速的擰成鞭子抽向骷髏,一邊抽還一邊叫罵着:“臭骨頭架子你發什麼瘋,別拿你那髒兮兮的爪子碰我好不容易收集來的臉!”數十條黑髮擰出來的鞭子在發女周圍張牙舞爪,倒是讓她看起來不想蛇反而更像章魚了。而掛在她身上的那些臉也隨着她的動作做出或哭或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活的一樣。
骷髏不高興的用力一把扯斷一組纏上來的頭髮,幽深的眼窩裡放着綠油油的光芒。骷髏的下頜骨用力的咔噠了幾聲,忽然發出了柔美的聲音:“如果不是先把我的頭給扔了出去,我怎麼會動手,正巧我用的皮有些破損,就拿你這些沒什麼用的臉作爲修補材料吧!”
假若不看這聲音的主人,任憑想象的話一定會在心中勾畫出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子,說不定還會期待與這女子有一場浪漫的相會。但若看到這聲音的主人,想必任誰都會把旖旎的思想丟到一邊去大聲的喊着救命奔逃而去。
愛看爭鬥也是妖怪們的天性,從骷髏與發女交手的那一刻開始,妖怪們的隊伍就停了下來圍成一圈觀看發女與骨女之間的大戰。雖說這兩位是每年都來這麼一次,但還算是一個挺不錯的娛樂節目。
“哎嘿,有誰要下注麼,到底是骨女勝還是發女贏,買定離手啊!”一個類似人形頭上有一個獨角用寫字的紙遮住自己臉的妖怪忽然在地上擺了一個攤,還掏出一個搖鈴來大聲的吆喝了起來,倒也真招來了幾個下注的妖怪。
此時的戰鬥已經進入最激烈的狀態了,滿地的黑色斷髮以及或完好或破損的女子的臉,偶爾還有一些骨頭的粉末或者碎塊在空中飛過,看起來非常的慘烈。然而正當所有的妖怪都在圍觀這場發女與骨女之間的大戰順便加油助威的時候,卻有一個看起來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正偷偷摸摸的張開自己隨身攜帶的小袋子把掉落在地上還很完整的臉收進去。
源博雅頗有些好奇的牛車陰影外的戰鬥以及那些鬼怪們,如果不是安倍晴明在他的眼睛上塗了牛眼淚,他也是無法看到這樣的景象的。該怎麼說呢,看起來這些鬼怪們還是挺有趣的。然而當他的目光注意到天空中那聚集翻滾的烏雲以及那些妖怪周遭的黑氣時,卻忽然有些難過,原來在好友的眼中,他所看到的世界竟然是這個樣子的麼。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牛車的另外一邊滾了過來並且撞在了他的腿上,低頭看去卻是一個圓滾滾的,頭上頂着兩片葉子的東西正在他的腳上蹦躂,試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剛纔吹笛子的那個人是你麼?”那個東西不停地追問着源博雅,兩片葉子也隨着它的動作搖來搖去,“快點告訴我,是不是你吹得笛子?”
“正是我,不知——”源博雅下意識的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卻忘記了此刻自己與安倍晴明正在躲避百鬼夜行,因而開口時泄露了人的氣息。
牛車陰影外的鬼怪們開始變得躁動不安起來,就連正在打架的骨女、發女以及正在偷偷從地上撿臉皮的妖怪也停下了動作。
“哎呀哎呀,有人的味道,好香呀。”
“這個時間了,竟然還有人,看起來可以加餐了了呢。”
“人在哪裡?在哪裡?快點把人找出來吧。”
“剛纔竟然沒有發現這裡有人,說不定是個陰陽師呢。”
“陰陽師的味道棒了,等抓到了陰陽師可要好好地品嚐一番。”
“……”
鬼怪們竊竊私語着,四處張望着,仔細的嗅着空氣中的味道,試圖找到剛纔泄露的那一絲氣味。很快就找到了停在路邊的牛車,並且看到了隱藏在牛車陰影下的咒術結界。
源博雅帶着愧疚與歉意的看着好友,即便他不通陰陽術,但是也能明白一件事,在數量龐大的鬼怪面前,晴明是絕無可能完全戰勝它們的。因爲無論他的朋友有多強,都始終只是一個人,哪怕有傳聞說他是白狐的兒子也是一樣,人力終歸有盡時。所以他決定自己走出去,這樣的話好友也能夠依靠着咒術隱藏自己脫身了。
就好像猜出來好友的想法一樣,安倍晴明微笑着,指了指依舊安穩的坐在牛車頂棚上的聞人白:“別擔心,有那位大人在,它們還不敢放肆的。”然後拉着源博雅順便揪着那個圓圓的害他們泄露行蹤的小東西一起走出了牛車的陰影。
小東西不停地扭動着,在試圖掙脫無果之後又細聲細氣說道:“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他吹奏的樂曲實在是太好聽了,如果能夠被這樣一位雅樂家拿在手裡的話一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我才忍不住過來——嗯,順便送一下主人的請帖。”它一邊說,一邊伸出一隻短短的手臂費力的從一片葉子底下取出一張信箋遞了出去,“如果你不放心的話也是可以一起去的,陰陽師。”
“你的主人,是朱雀門的那位吧,請轉告他,我們會擇日拜訪。”安倍晴明示意源博雅接下信箋,然後目光淡然的掃視着周圍對着他們露出垂涎目光的鬼怪們,“不過現在,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掉吧,您說是麼,琥珀主大人。”
聽到安倍晴明的話,妖怪們一陣躁動,很顯然他們或多或少都聽到過聞人白的這個稱呼,哪怕這個稱呼的主人已經有幾百年未曾現世。對於很多妖怪而言,這個數百年前不知來處也不知原型的大妖怪幾乎就是傳奇一樣的存在。實力強大揍翻了不少同樣站在頂端的大妖怪甚至包括一些神靈,可偏偏宅得要死,自從佔據一個地盤做了窩之後就再也不曾出現過,甚至於連那些被他庇護的妖怪們也甚少能夠見到他——直到剛纔那個人類陰陽師提及他的名字。
雖然他們並不相信那個陰陽師真的能夠請出那位大人,甚至有些年紀比較小的妖怪們認爲那個所謂的琥珀主根本就是杜撰出來的,但是當那一絲屬於上位者的威壓真的出現時,所有的妖怪們都戰戰兢兢的趴在了地上。
“今天過節,我也不想鬧出什麼太大的動靜,被下面的那些傢伙們知道不太好。”聞人白笑眯眯的伸手手指點點了地面,“哦,對了,這兩個小鬼頭我還有用,你們可不要主動來找麻煩,但是如果他們自己撞到你們手上,允許自保,死了算他們學藝不精,反之你們也一樣,就當我不存在,你們好好玩去吧。”說完他直接翻身跳到車轅上,示意安倍晴明與源博雅上車,然後拍拍牛頭,慢吞吞的離開了被鬼怪們佔據的街道,朝着安倍的宅邸走去。
過了好一會兒,鬼怪們這纔回過神來,從地上爬了起來。能壓住他們的大傢伙已經走了,現在還是該幹嘛幹嘛吧。
於是骨女與發女相互看了看,又想起來先前那個□□姥姥乾的好事,於是又把佔了大便宜還沒來的跑路的□□姥姥拉進了她們的戰局,接着開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