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燁離開登州的時候,還是金色滿地、秋風瑟瑟、一派收穫的季節,等回來的時候,已經是白雪皚皚、寒風刺骨、萬物凋零的冬季。
經過近三個多月的往返,乾符二年十一月二日,李燁終於又回到了登州。
李燁回府後,立即找來了狄慶江、敬翔和張天成詢問登州的情況。“狄別駕幸苦了,某不在登州的這段時間裡,可有什麼大事情發生”,李燁問道。
狄慶江回答道:“李刺史,今年的秋糧收成比夏糧提高不少,各縣都在進行水利建設,今年登州下了幾場大雪,都說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的收成應該不錯。棲霞、東萊、成山和乳山四鎮的移民工作已經在進行之中,四鎮總共已經移民十幾萬以上,明年預計能達到二十萬以上”。
李燁很高興道:“不錯,這些都是狄別駕的功勞,這次某從江南帶回來不少好食材,晚上留下來赴宴”。
“多謝李刺史,這裡有一份朝廷對李刺史封賞的公函,表彰李刺史在江南擊退王郢叛軍的功勞”,說着狄慶江從袖中拿出一卷詔書,目無表情的遞給李燁。
李燁在江南偷襲王郢叛軍,請賞的奏摺先一步送往朝廷,估計朝廷現在還不知道蘇州已經陷落的消息。朝廷能給李燁什麼獎賞,李燁並沒有看中,畢竟自己已經是登州刺史,再進一步豈不是要回朝廷,估計朝廷上的大臣也不會願意見到這種情況。
李燁打開詔書,哼哼一笑將詔書丟在了書案上,朝廷的封賞還真的被李燁猜中了,一個正四品的武散官——忠武將軍,就把李燁給打發回家了。
“三郎,你在江南爲朝廷出生入死,朝廷就拿了一個不疼不癢的四品武散官,這也太讓人寒心了”,張天成睜着眼睛咕噥道。
一旁的敬翔呵呵一笑道:“這是朝廷諸公不想看見李刺史升的太快,又不能不封賞,纔出了這個權宜之計,想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誰說不是呢?李刺史可知,京兆尹楊知至奏報‘蝗入京畿,不食稼,皆抱荊棘而死’,滿朝宰相皆上表稱賀,殊不知這是楊國忠言霖雨不壞稼,韓晃言霖雨不壞鹽者,聖上大喜,以爲祥瑞之兆,欺瞞聖上竟然是滿朝袞袞諸公,可悲、可嘆……”,狄慶江面帶憂傷道。
原來公元875年秋,大批蝗蟲向京畿之地飛襲而來,遮天蔽日,所過之處,一切綠色植物瞬間被啃光。然而,這時的京兆尹楊知至害怕承擔責任,便硬着頭皮上奏朝廷說:“這次蝗災,波及全國,託皇上的恩庇,獨京畿一帶,蝗蟲雖然也飛來了,但一隻只都抱着荊棘,寧肯餓死也不吃田裡的稼禾”。說實話,在楊知至的心裡,對這樣的謊言究竟能否矇騙過關也沒有底。
話說深居宮禁的唐僖宗李儇雖天資稟賦尚可,卻是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木偶,看到楊知至的奏摺後,真的就信以爲真,簡直高興壞了。而那些大臣呢?他們誰都不敢掃皇帝的興,便順水推舟,紛紛上殿道賀,甚至有人還寫詩作賦,歌頌皇帝英明聖德,一起聯手將唐僖宗這個傻小子忽悠得心情爽極了,根本不知國禍將至。
蝗蟲不吃莊稼,楊知至撒下如此彌天大謊,非但沒有受到處罰,還得到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的呼應,真可謂千古奇聞。楊知至爲什麼能夠得逞呢?究其原因,是因爲唐僖宗是個只愛聽好話而不願聽壞消息的偏執狂似的傢伙,所以,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們便都投其所好,共同用謊言爲他編織着虛假的繁榮,而楊知至只不過是衆多說謊者中的一個而已。
培根曾說過:“人們喜愛謊言,不僅因爲害怕查明真相的艱難困苦,而且因爲他們對謊言本身具有一種自然卻腐朽的愛好”。楊知至之流說謊,圓謊,以謊求榮,雖有迫於無奈的成分,但終歸是該唾罵的惡俗者,因爲他們喪失了最起碼的社會責任感。
這讓我們想起大躍進、放衛星的年代,那畝產萬斤糧,爐煉萬噸鋼,超英又趕美,公社萬年長的現代神話。到了恢復理智後的現在,假如從圖書館,翻出當時的舊報紙,看到那些沸沸揚揚的套紅大字標題,無論編造奇蹟的人也好,相信奇蹟的人也好,一定會覺得那種行徑是很可笑的了。
李燁苦笑道:“這恐怕只有謊言才能掩蓋真相,想來這些也不是我等能夠煩神的事情,隨他去吧”,李燁不好當着狄慶江的面批評朝廷,雖然狄慶江跟李燁現在是站在一條船上,誰會保證就不會投靠別人。
狄慶江見李燁並沒有生氣,便又說道:“李刺史,宋節度使發來公函,說讓平盧鎮各州準備兵馬剿匪,已經奏請朝廷加封李刺史爲東面行營招討草賊副使,這件事情不知李刺史如何處理”。
原來,王仙芝和黃巢起義軍已經發展到數萬人,攻鄆州(今山東東平),襲沂州(今山東臨沂),兵鋒直指平盧藩鎮。見王仙芝和黃巢就要打到自家門口了,這時宋威在也做不住了,主動上表要求平亂,隨便想把李燁捎帶上。
王仙芝和黃巢之所以東進到沂州,一是因爲沂州有龐勳的舊部作亂,想合兵一處,壯大聲勢,沒有想到激怒了宋威。二是因爲僖宗下詔淮南、忠武、宣武、義成、天平等五個節度使對草軍“亟加討捕及招懷”,讓王仙芝和黃巢走投無路,只能東進。
按說這個方案是十分英明的,非常正確的,而且是很有必要的。大唐王朝到了這時雖說是氣數已盡,但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唐朝開國將近三百年,已經深入人心,臨死前蹬上一腳,也能把王仙芝和黃巢踹成個植物人、半身不遂。
哪知道這五路大軍也真是不給僖宗李儇長臉,接到旨意後你看我、我看你,磨磨蹭蹭,出工不出力,大眼瞪小眼。唐朝的藩鎮自安史之亂後是典型的尾大不掉,地盤是自己的,兵也是自己的,節度使能把自己的地盤看好就行了,一般不愛管別人的閒事兒。草軍此時主力在山東,這五鎮節度使,一個在江蘇,三個在河南,只有天平軍的轄境在山東,而且還不受王仙芝和黃巢的威脅,所以他們對出境剿匪的積極性都不是很高,雖說兵是出了,但都在互相觀望,等着別人先動手,誰也不想用自己的兵替別人打仗,僖宗乾着急也沒辦法。
王仙芝眼見這五路大軍從南、北、西三面向自己慢慢悠悠地趕過來,也不敢掉以輕心,轉過頭揮師東進,直奔沂州(今山東臨沂),準備跳出包圍圈。這一下平盧節度使宋威坐不住了,立刻上書朝廷,請求率本道兵出擊,並要求朝廷另外撥給步騎五千,再專門設置一個使職,以統轄進剿事宜。
奏章送上去了,還沒有批下來,內部就已經開始調動起來,讓宋威所轄的平盧藩鎮(轄淄,青,齊,登,萊五州)中各州縣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這不又想到了剛剛在江南立功的李燁。
李燁的眼光從狄慶江的臉上移到張天成的臉上,最後停留在敬翔的臉上,悠悠的說道:“如今登州水師剛剛重建,便到江南平亂,登州馬步軍又遭遇駱樂兵變,元氣大傷,這時候實在是不宜出兵,不知諸位怎麼看待此事”。
李燁雖然講的都是實情,但是從心裡上講不想出兵平亂,宋威懷恨李燁已久,處處與李燁做對,這次如果跟着宋威一起出兵,又不知道會搞出什麼蛾子。
狄慶江當然也不贊成李燁現在出兵,“李刺史,如今登州剛剛穩定,不易再出兵平亂,不如多撥些糧草給宋節度使,與宋節度使澄明原委”,狄慶江說道。
張天成一看狄慶江反對出兵,便不樂意道:“拿糧草白白便宜了他們,不如讓某帶上幾百人馬,也好訓練一下新招募的牙兵”。
一旁的敬翔搖了搖頭道:“這次宋節度使點名讓李刺史爲東面行營招討草賊副使,就是防了李刺史一手,如果這時登州不出兵,正好讓宋節度使找到藉口,彈劾李刺史抗旨不尊,某看李刺史不如就帶上一些新兵,轉上一圈,宋節度使也無話可說”。
李燁剛回到登州,還不清楚王仙芝和黃巢的情況,到底應不應該出兵,出多少兵,怎麼出兵,心裡都沒有數。“此事等朝廷有了決斷之後再議,某兩天後要去一趟遼東半島,可能十天半個月就回來,回來以後朝廷的旨意也應該到了,再從長計議不遲”,李燁說道。
留狄慶江、敬翔和張天成吃過晚膳後,李燁又把阿布思望找來詢問王仙芝和黃巢起義軍的情況,雖然阿布思望一直盯着王仙芝和黃巢起義軍,可是這次也是跟李燁剛剛從江南迴來,根本還沒有來得及調查清楚,根本給不了李燁什麼有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