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蓁莞拿過澡巾,從頭到腳給紹鑰擦了一遍。他一聲不吭的泡在水裡,沒有想說話的意思。尹蓁莞遞杯紅酒給他,“唐海燕要再住兩天。”
紹鑰彷彿沒聽見,也不應聲也不回絕。
尹蓁莞拍拍他的背:“水涼了,起來吧,睡吧。”
到了第三天清晨,尹蓁莞一通電話,將跟印家磊相關的四個男人全集中到紹韓的房子裡。
“她懷孕了!”
她的聲音不高,而且冷淡。但在那四個男人聽來,不亞於晴空霹靂。她慢慢的巡望那四張臉。紹鑰除了震驚外,還有氣憤,她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他?紹韓是不知所措,眼睛迫切的看着她,彷彿希望她能繼續再說點什麼;肖凌先是很明顯的驚喜,然後陷入疑‘惑’;風健至始至終都是高興,臉上竟顯了笑意。
她閉上嘴,靜等他們開口。
肖凌最先忍不住,哼了一聲:“誰知道是誰的!”紹鑰想說話,想想又頓住沒說;紹韓只盯着她,還等她說話;風健挨個看看那三人,收了笑意,有些茫然。
“也是,我建議她打掉!”尹蓁莞看向肖凌,他明顯着顫了一下,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四嫂……”風健遲疑着頓了好一會兒,他實在不知道在這種事情上怎樣說話,但最終還是把話說全了:“她,得把孩子生下來。”
“風健,”尹蓁莞溫和的看着他:“你太小了,你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最近報上有件事很熱議。一個記者被魚刺卡死了,他太太懷孕7個月,婆家懇求把孩子生下來,但他太太把孩子引掉了。你們說她是不是很殘忍?但是,同情她的人很多!包括我!”
“任何一個‘女’人,在正常的情況下,都不可能殺掉她的孩子。除非,她真的是沒有辦法。替她想想?將來她一個人帶着孩子,怎麼活?父母公婆都會死的。她帶個孩子,尤其要是個兒子,她怎麼再嫁人?包括你們,你們誰願意替別人養孩子?現在生活成本這麼高,生病?上學?你叫一個‘女’人帶個孩子怎麼活?與其最後走投無路,不如干脆不讓他出生,省得來到這世上受罪。”
“唐海燕比她還不如。她好歹還名正言順,她要把孩子生下來,任誰也得誇一句有情有義。唐海燕要是把孩子生下來,她這輩子就毀了。她父母鐵定不可能接受的,社會上的人更不能,而你們也不能。肖凌剛纔表過態了,他不承認是印家磊的。風健,你呢,你相信唐海燕嗎?她是兇手,你信她嗎?”
“所以,我勸她把孩子打掉!過個一年半載,憑她的相貌和職業,完全可以風風光光的嫁個好男人,誰能知道有這碼子事。”
“可惜!”尹蓁莞輕輕嘆口氣:“她不聽我的!”
她轉頭看向紹鑰:“我很同情她,我想資助一點錢,你看好嗎?還有,她最近不能去上班,你得去軍院幫她請假,先請一個月,等她好一些,再去上班。”
紹鑰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只點頭,不說話。
“好了,打擾你們了,不好意思。”尹蓁莞起身,直往‘門’外走。
紹韓有點回過神,忙站起來:“四嫂,叫她歇着。”
“她需要那份工作,將來她得養活自己和孩子,她不會一直要我資助的。”
“我照顧她。”
“你爲什麼要照顧她?”
“隱要我照顧她!”
“你認爲孩子是印家磊的?”
“當然!”
“爲什麼?”
“因爲他是隱!”
肖凌風健油然一驚,可不是?他們的大哥會蠢到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絕不可能!他的理‘性’和智商都不會允許他這麼做!他們如果認爲孩子不是他的,那根本就是對他的侮辱。
肖凌慢慢站起來:“四嫂,磊哥有錢,我把戶頭轉給她。我們會照顧她。”
尹蓁莞看着他,很慢很清晰的說:“任何一個‘女’人都不可能在殺死一個男人後再爲他生兒育‘女’!除非她是瘋子!”
風健忍不住,“我看大嫂去”,話音落,人就躥出了‘門’。
肖凌心內如焚,不知怎樣纔好,無意識的,他也朝着‘門’口邁步。
紹鑰心裡頗得意,尹蓁莞今天這表現可真是漂亮,連帶着他都臉上增光。看着那兩人都跑了,他上前想籠她的肩,順便誇獎。卻見尹蓁莞根本無視他的存在,直接讓開他的手走向紹韓。
“五弟,”她的聲音不帶一絲熱度:“蘇哲還活着嗎?”
紹韓呆怔當場。
紹鑰心臟狂跳,大聲叫:“蓁莞……”
“我跟五弟說話,”尹蓁莞口氣溫和,但下一秒她側了臉,拿食指點着紹鑰的臉,厲聲喝斥:“你少‘插’嘴!”
紹鑰被她嚇一跳,張口結舌,真說不出話來。
“蘇哲還活着嗎?”尹蓁莞仍問着紹韓。
“我不知道。”紹韓額上靜脈跳了一下:“他,他登山,失蹤。”
“多長時間了?”
“3年半。”
“失蹤了3年半……”尹蓁莞又側臉看回紹鑰:“你覺得呢?他還活着嗎?”
“也不能說沒可能……”紹鑰沒什麼底氣,轉念覺得實在窩囊,遂皺眉:“你問這些幹嗎?”
“幹嗎?”尹蓁莞聲音撥高:“你不怕五弟成爲第二個印家磊?”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怕!”
“是蘇哲自己不檢點,林曦才和他分的,跟我們沒關係!”
“那印家磊跟方毅有關係?爲什麼唐海燕要懷疑他?印家磊這條命丟的冤!債主就是你!”
“你!”紹鑰氣急敗壞,連說了幾個“你”,硬是說不下去。
“好!我再問一句,林曦知道嗎?她知道蘇哲失蹤嗎?”
“她肯定不知道!你爲什麼不告訴她?你要是問心無愧,爲什麼不告訴她?本來就跟你們無關,不正好讓她死心?早點嫁給五弟?你們爲什麼不說?”
“我說?我要是說了,她立馬得死!”
“那你準備瞞她一輩子?你瞞得住?”
“五弟小,他可以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伯父伯母把五弟‘交’給你,你就這麼帶他的?啊?你但凡事事磊落光明,別人會起疑心?就是因爲小‘奸’小科不斷,名聲在那兒了,假的也是真的!可憐印家磊一條命,就斷送在你手上!”
紹鑰幾要氣死,不能說她說得不對,但也不全對,然而他說不出來,今天她這悶棍打得狠,打得他招架不住。因爲她的某些話也點到了他的疼處。那天的印家磊,身上的血幾乎流盡了,他看着那滿‘牀’滿地的血,幾要暈過去。他從沒想過,印家磊那樣的高手也能栽這樣的跟頭,若不是他愛上了那個‘女’人,誰能奪得了他的命?‘女’人要是紅了眼,真比魔鬼還可怕!
“四嫂,四哥和隱無關。”紹韓看紹鑰被‘逼’得一句話說不出來,開口:“林曦要是恨我,我死!我願意!”
這下不僅紹鑰吃驚,連尹蓁莞也愕然,這夫‘婦’倆一起看着他,不知如何接話。
紹韓不再說話,轉身出‘門’。
唐海燕收拾了下簡單的衣物,準備看見尹蓁莞打個招呼再走。忽見那天幫她的那個少年跑進來。
“大嫂。”
她微微一怔,隨即眼睛有些‘潮’,“你是阿風?”
“是我。”風健好奇的瞅瞅她的肚子,“他現在有多大?”
唐海燕不覺‘露’了個羞澀而喜悅的笑容:“很小,1釐米。”
“那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風健顯得不可思議。
“很快的,2個月時就能看出頭和腳,5個月就會動了,9個半月他就出生了。”
“會是男孩嗎?我喜歡男孩!”
“我也喜歡男孩。不過,可能是‘女’孩。”
“那也行。大哥喜歡‘女’孩。”
“爲什麼?”
“他說‘女’孩漂亮,穿上泡泡裙,像公主。”
唐海燕還想再問下去,眼角瞥見肖凌倚着‘門’,她遂收了笑意,微微側了臉避開視線。
“給我個銀行號,我把磊哥的錢給你。”
“我自己有……”
“你別上班了。”
“這是我的事。”
“你懷了磊哥的孩子就不光是你的事!”肖凌冒上火來。他不比風健,他沒看見印家磊的慘狀,每次看到這個‘女’人,印家磊毫無血‘色’的臉就在他眼中晃動。他就是恨她,如果沒有她,他的磊哥依舊在他們身邊,活得好好的!
“那也是我和印家磊的事。他認你這個兄弟,可以!但是,我不認!將來我的孩子,也不會認!”
肖凌一口氣上不來,拳頭握得咯咯響,不自覺的就想舉起。
“你想打我?你敢打我?”唐海燕上前幾步,把臉湊到他面前:“你打我試試?家磊看着你!你敢謀殺他的孩子!”
肖凌隨即就讓她,他本來就站在‘門’邊,幾乎無處可退,立時貼‘門’框上。
“真對不住你,你還得再忍10個月。”唐海燕回身拎起那個手袋。
風健看她包着眼淚快步出去,遂低低抱怨肖凌:“你別惹她生氣了……”
“我惹她生氣?你瞎了?你聾了?明明是她給我氣受!”
風健真不知怎麼斷這個公案,只道:“我跟着她。”
尹蓁莞送唐海燕出來,迎面紹檢提着釣竿而入。
紹檢叫了聲“四嫂”,又衝唐海燕微一點頭。
唐海燕仲怔一下,停下腳步回望他背影。
“怎麼?”尹蓁莞着意觀察她的表情,“我的侄子,紹檢。”這兩日她閉‘門’不出,並未見過他。
“他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唐海燕收回目光,似是深吸了一口氣,“非常像。”然後她充滿感‘激’的看着尹蓁莞:“尹姐,不知道怎麼謝你,所有的我都放在心裡了。”
尹蓁莞拍拍她的胳膊:“保持聯繫。”
唐海燕沿着道路的右邊,走得很慢很小心。尹蓁莞一直看她看到拐彎,她沒再回頭,根據那姿勢,她右手應該擱在小腹上。再回來,臨進‘門’,見肖凌拿着手機,說着什麼匆匆出來,都來不及跟她打招呼,只急急的點個頭,一陣風似的就沒了影。她莫名的嘆口氣,竟不想進家。在前院徘徊良久,終於想起該去看鄴琯了,已經3、4天不照面了。
鄴琯剛做了胳膊和‘腿’的護理按摩,‘精’神頗好,一見她來,便笑看林曦:“你歇歇吧,我和蓁莞說說話。”
尹蓁莞默默坐下,抱定主意只聽不說。
鄴琯看看她,竟也許久無話,最後嘆了口氣:“蓁莞,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是這個理兒。這些天我想了好多事,是跳出來想。不說別人,就是我自己,許多事也做得不該。如果當初換個方式,不僅對別人好,對自己也好。世上的事,其實沒什麼羸和輸,等到了一定的時間,一定的高度,羸可能是輸,輸也可能是羸。可惜,身在其中時,總是看不明白。”
“我們家的孩子,跟那樣等‘門’等戶的比起來,算是不錯的。但是,如果再放低些,行事上就有點張狂偏執。這不能完全怪他們。他們一出生就在這樣的環境中,不可能設身處地的替其他環境中的人考慮。蓁莞,你能看得清,你要提醒他們。”
尹蓁莞看出她還想說,但氣力不夠,她知道她要強,不肯在別人面前‘露’出頹態,遂接口道:“還好,這些年我都看着,紹鑰算是點子多的,但也沒什麼出格的事。”
鄴琯笑一笑,好一會兒哀嘆:“紹韓‘交’給你們了……我終究看不到他結婚了。”
尹蓁莞想勸慰一下,又想不出合適的話,正爲難,聽她又慢慢的說:“至少,他對她的心是實的、真的、不會變的……”
尹蓁莞知道她前面省了話,她什麼都知道!再思及紹韓之前的話,憤慨之餘也不得不生出憐憫佩服,他就認定她了,千難萬苦、百轉不回,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
“伯母,你彆着急,我看得出來,他們會在一起的。”
鄴琯微微笑着,點點頭,有想閤眼的意思。
尹蓁莞俯身替她掖一下被角,這個天,她還得蓋一條絲被,就近了看,她的臉已經瘦幹了,皮膚繃在骨頭上,老年斑觸目驚心。尹蓁莞驀的一陣心酸,眼見就要滴下淚來。就看鄴琯又睜開眼:“我準備好了,我不怕死,我只是……”她沒說下去,輕輕合上眼。
紹鑰自1點就開始睡午覺,一直睡到尹蓁莞4點回來,他仍是不動。尹蓁莞知道他假裝,遂坐到‘牀’邊:“我看伯母拖不了多久……,有件事我跟你商量下,她就盼着看到紹韓結婚,能不能‘弄’張假證來?”
“那也得林曦答應……”
“我去跟她說,我覺得她應該能答應?”
“爲什麼?”
“誰都有父母。”
“那又怎麼樣?”
尹蓁莞只當沒聽出他話裡的嗆音,繼續慢條斯理:“看得出來,林曦家裡氛圍很好,她對父母的感情一定很深,從這個角度去說,她自然會聯想,將來她的媽媽年老時心願不能達成該是多麼可悲的事。再說只是個假證,她不會拒絕的。”
“你怎麼知道她家裡氛圍好?”
“爲人處事上還看不出來?你們紹家的人有幾個那樣從容平和的?從骨子裡出來的從容平和!”尹蓁莞斜瞄他一眼,稍轉口氣:“她過來和我一起燒菜時,總是她媽媽她爸爸的,不好,能時刻掛嘴上?”
“你說咱豆寶長大了,是跟我一樣,一臉晦氣呢?還是跟你一樣,一臉霸氣?”
尹蓁莞忍着撕他嘴的衝動,淡淡的回:“這個嘛,就看你的肚量大不大了?你要是丟點小面子就總掛在心上的話,咱豆寶自然也是一臉不高興的多。”
紹鑰不覺一笑,翻身起來想拉她,她一甩手:“要做飯了。”走到‘門’口,又回頭:“你睡夠了,晚上該有‘精’神了吧。”
次日,尹蓁莞一早起來,收拾完畢,直奔紹家,卻不見林曦,說是調了晚班,她一聽,更高興,遂陪着鄴琯坐了會兒,接着出來找紹韓。
紹韓在‘花’房裡坐着,臉上一片荒蕪。
尹蓁莞上前坐下,把假證的想法一說,她以爲他至少應該有點高興,誰知他眼皮都不擡。她換了方式又說了一遍,問他的意見。
好一會兒,終於聽他開口:“她不喜歡我,別麻煩她。”
尹蓁莞啞然,看着他那樣子,倒又揪心,她正想再勸下,就聽他又道:“我媽不放心我,我跟她一起。”
這話一出,尹蓁莞真是被嚇到了。他的樣子他的口氣都不是開玩笑,而且他也不會開玩笑。尹蓁莞恨不得把所有的話都收回,她什麼都沒說,而他也什麼都沒說。她定了定神,決定叉話題,搜腸刮肚的找了三個,那紹韓只看着滿室的蘭‘花’發愣,一句也不回。她說不下去,又不忍走開,只得陪他悶坐。
紹檢前兩天就約林曦,她一直換不開班,所以拖到今天,見面地點她頗躊躇,最終還是定在蘇哲的家,她想讓他看看方毅原先待過的地方。
紹檢準時到了樓下,看林曦在三樓陽臺,他認準了單元,直接上去。
自他回老家後,林曦一直未看見他,算來日子頗長。今乍一看,覺得稍稍黑了一點,別的還好。然一坐下來,一說話,她又覺得他跟從前有些不一樣。
他的第一句話是:“你爲什麼不問我整容的事?”
她看着那張又熟悉又陌生的臉,沒立即回話,“我倒杯水給你,這兒沒有你想喝的那種咖啡。”看他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她又道:“從前給你的茶,你喝得很少。有一次你提到曼巴咖啡,我想你應該喜歡那個。”
紹檢不記得自己哪次提過的,但他肯定是說過,否則她不會知道。也是,她是許久不曾給他泡茶了。
“我不關心你爲什麼整容,我高興你整了他的模樣。我知道他16歲的樣子,也知道他20歲的樣子。有了你,我還能知道他30歲的樣子,40歲的樣子,50歲、60歲、70歲的樣子,我能和他一起變老……”
紹檢凝視她的眼睛,那裡沒有悲傷,是滿滿的深情。
“你不怪紹韓了是嗎?”她問。
“原本就是個誤會。”他下意識的出口。他不知她知道多少,又猜到多少,所以他的回話必須含糊,還要有說明力,而這句正好也是事實。
“那就好。”她顯出很放心的笑容:“你要離開這兒了是嗎?”
紹檢忽覺她跟以前也有些不一樣。暗暗的小道消息,他知道她等待的那個人已經結婚了。眼前的她,消瘦、更白皙、少了笑容、眼睛變得很大,但又敏銳、不愛哭、變幻莫測、有話直接出口,他很難判斷,哪一個更好些。但在如今這個時刻,他顯然更喜歡現在的這個。
“是的,我要去北京。”
林曦站起來,引他來到一個房間:“以前他住這裡。”
裡面很空,只桌上有個相框,他上前拿起,裡面那個少年懶洋洋的看着他,彷彿沒睡醒。
“他長大也是從政。他能做得很好。”
紹檢放下相框,回頭看着她:“我也能。”
“我能學會曼巴咖啡的做法。每年5月你回來,我做給你喝。”
“一言爲定。”
此後,他們誰也沒再提現實中的事。紹檢仔細描述了他老家懷化的人物風情,還有臨近的鳳凰,“你一定會喜歡那裡,林曦,你該去一趟。”
“沈從文!邊城!”林曦有些驚喜。
“是的,就是那裡。”
出來時已近黃昏,紹檢看着天邊絢爛的雲彩,忽覺人與人的情感真是奇妙而美好,他轉臉微笑:“林曦,我覺得你像我的妹妹。”
林曦凝望他的臉:“我本來就是。”
林曦本想直接去紹家,但秦怡之前有叮囑,要她務必回去一趟,好在紹檢開車過來,便先送她回家。
飯畢,不等林曦問,秦怡拿出一張存單,“這是5萬,我們家只有這麼多錢,你先還給紹韓,剩下的,得請他容我們緩一緩。”
林曦看那張單子的戶頭是自己,知道她爸媽已是將全部積蓄傾出,她捏緊那個薄薄的紙片,無言以對。
“密碼是你的生日。”
“謝謝你,媽媽。”
“房產也是投資。過兩年,咱們可以搬過去。那裡大許多,房子也新。”
鄴琯睡眠不太多,但她個‘性’要強 ,輕意不願麻煩人,所以特護們還是很輕鬆,除了定時的翻身、按摩、常規的補液外,別的沒什麼事。
姚桃吃得好住得好,外加待遇還好,簡直就想永遠待在這兒纔好。她來之前,院方就有‘交’待,她必須與林曦在一個班,她知道這是他們對她的信任,因而在工作中總是搶着多做,儘可能的給林曦多留些空間和時間。如今調了個夜班,她更是把獨擔大任的姿態擺得異常足。林曦看她一會兒喂水,一會兒按摩,幾乎就不讓她‘插’手。這邊鄴琯也衝她微笑:“這裡姚桃就夠了。紹韓晚上吃得很少,你給他測個體溫好吧,別生病了。”
林曦就着小檯燈看看:“正常。”邊說邊甩下水銀柱,然後放進套子。
紹韓坐在陽臺的藤椅上不動,也不出聲。天‘色’已經暗了,他房裡沒開大燈,小檯燈的光照不到那裡,他的臉便隱在暗處,除了眼睛的一點光澤外,其餘都‘混’沌一團。
“我幫你開燈好嗎?”林曦四下看,想打出開關在哪裡。
“不用。”
林曦駐足看他一會兒,後走到陽臺,那裡還有一個小些的藤椅,她坐下,輕聲問:“伯母說你晚飯吃得少,你想吃什麼?我告訴宋嫂去,叫她給你做。”
她的聲音很柔和,紹韓側過臉來:“我不餓。”
“現在還早,等我們吃消夜時喊你好吧?”
“林曦,我死了,我把錢都留給你。”
林曦聽得一顫,心就“撲通撲通”的跳起來,她慶幸幸好沒開燈,他看不見她驚恐的模樣,平復了一會兒,她回問:“你有多少錢呀?”
“我不知道。”
“那一定很多。天降橫財,我一定會死於非命。”
紹韓整個身體都轉過來,她沒等他問出來,接着說:“俗話說‘直着進來,橫着出去’,橫就是死,橫財當然就是死財。”
“我偷偷給你。”
“那我還得偷偷用,跟沒錢不是一樣嗎?”
外面的夜‘色’比家裡光線要淺,紹韓一側臉,便能看得清神情。他臉上有種攪盡腦汁的費力,林曦有些好笑,更有些不忍,於是她從口袋裡‘摸’出那張存摺,在他眼前一晃:“這樣吧,剩下的13萬你不要我還了,行不行?”
紹韓看着几上的那張紙,他知道,她說的其實是玩笑話。她這麼着急着要把錢還給他,就是急於跟他劃清界線。無望的悲涼從他心裡慢慢升起,他擡起臉,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不會說話,我長得不好看……”
他的聲音沒有任何修飾,平淡簡單,但她聽出了其間的痛苦和絕望,這一種極致的傷感猝然撞痛了她的心,
“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
紹韓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只是在這一刻,這話顯得不倫不類,而她的臉卻是非常的嚴肅,彷彿在教導他大道理。他再回味一下,這儼然是對應他說自己不好看的,這,這不是影‘射’說他想“以‘色’事人”?想“以‘色’事她”?
林曦瞧着紹韓的神情變幻,猛然從心底躥出一蓬笑意,這笑意來得如此迅急,以至於她笑出來時才意識到自己笑了。紹韓更顯尷尬,林曦甚至覺得他的臉紅了,於是,她轉了身,揹着他繼續笑。她許久都沒這樣痛快的笑過了,沒有一點僞裝的笑,真正的因爲笑而笑。
她回過臉的時候,不出意外的,紹韓也微微的笑,有點不好意思,也有點喜悅,她無從分辨那喜悅是爲了她的笑,還是爲了她的話,但毫無疑問,她喜歡看見他的笑容。
“紹韓,我覺得我今後做不了護士了。上班第一天,我不敢打針、掛水掛不進去、抄醫囑我得反覆看許多遍許多遍。要不是到這裡來,醫院裡我根本待不下去。我想到將來就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我只會做護士的活兒,可是我現在做不了了。”
紹韓只看着她的臉,一聲不出。不知爲什麼,他就覺得她不是在尋求他的幫助,她只是在述說,她將他當成一個可以傾聽她的人,傾聽她最無助最深藏的困苦。
“紹韓,我想你好好的活着,我艱難的時候,你伸手幫我。我也是,我也會好好的活着,你不開心的時候,也讓我幫你。”
作者有話要說:回覆功能好像有問題,有些童鞋的留言我極想回復,不知晚上會次會好點。
如果寫番外的話,是否童鞋們最想是“‘洞’房‘花’燭夜”?哈哈哈,我船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