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鄴琯火化。那天她是23:55走的,當地風俗第三天火化,因而當中只隔一天。那夜紹振一紹韓父子倆都倒了。紹韓年輕,再者紹鑰也故意將他丟給林曦,因而醫護們幾乎只圍着紹振一轉。
紹韓溫度降了,但總是不醒,林曦片刻不離,困了就趴他‘牀’邊睡一下。到火化這天,紹鑰將人全部叫走,尹蓁莞擔心,說:“你至少把紹桉紹樅留下,萬一醒了,上廁所什麼的,有個照應。”
紹鑰回:“就讓他倆折騰吧,林曦總有辦法。”
尹蓁莞聽說了那晚林曦爲護紹韓打人的事,想想也對,遂不多言。
紹韓近午醒了,見林曦趴在‘牀’邊,他想起來,用了好一會兒力,才勉強撐起。林曦一驚即醒,忙取枕頭給他靠上。紹韓本意要上廁所,不好說,遂忍着,片刻,實在忍不住,問:“他們誰在?”
林曦明白他的意思,之前她樓上樓下的找過,一個人沒有,當下便道:“我扶你去。”
紹韓先不肯,後沒法子,只得輕搭她肩下來,左腳剛一着地,便覺疼痛鑽心,他本來也沒怎麼借力林曦,重心一失,立時順着‘牀’邊滑。林曦連拉帶抱,好容易穩住。
他身上出汗,衣衫溼透,上衣脫了就沒穿。林曦手和胳膊便直接貼他□的腰背上。她從未與他如此親近過,以至於他總覺得是夢,臉上也越發的飄忽。
林曦費盡力氣纔將他扶住,今看他這樣,不敢鬆手,只問:“好些嗎?”
她的臉幾乎靠着他的脖子,說話時,呵氣如蘭。
紹韓好一會兒才把目光落在她臉上,微微點頭。
林曦慢慢站直,怕他再倒,遂一手橫過他的背勾住左肩,眼睛在房裡四處看,忽看見幾上那個敞口直腰的‘花’瓶,大喜,又讓他靠回‘牀’頭。
紹韓看林曦將‘花’瓶往他手上遞,不明白她什麼意思,但她給他,他也就接着。然後看她一徑兒往陽臺去,好一會兒問:“好了沒?”他不知道她問什麼,回不出話。
林曦又問一遍,還是沒回音,她遂回頭看,見他拿着那個空‘花’瓶,傻兮兮的,也不知想什麼。她只得又過來:“不去廁所了,我扶不動你。你拿它當‘尿’壺。”又問:“要我幫你嗎?”
紹韓這才明白這‘花’瓶的另類作用,立即狂搖頭,後又吱唔着說:“這樣不行……”
“行的,不能動的男病人,都用這法子。”說着,她又去衛浴把水籠頭開到最大:“你聽聽這聲音,放鬆!放鬆!你自己在肚子上輕輕‘揉’。”
紹韓憋得臉通紅,怎麼也出不來,最後受不了了,只得說:“林曦,你先出去,好嗎?”
林曦想也好,又叮囑:“你別動,萬一摔了!別人都行的,你也能行。你注意聽水的聲音,嘩嘩譁……”
約等了十來分鐘,林曦才聽見紹韓叫她,她進來,接過‘花’瓶看看,高興:“不錯,‘挺’多的。”接着去衛浴倒了,又洗乾淨拿回原處。
紹韓只覺這一輩子最丟人最羞憤最生不如死的時刻莫過於此,呼吸都時斷時續的不利索。又聽林曦說:“你等會兒,我‘弄’點吃的給你。”他是有點餓了,之前他盼着她寸步不離他,然而經歷這一種大打擊後,他恨不得不要再看見她纔好,於是連着應聲:“你快去,快去!”
好在家裡總有現成的吃食,林曦聽他口氣想吃得很,於是捧了一個大托盤,端了好幾樣上來。
紹韓從未覺得時間過得如此快,他還沒恢復正常呢,她又上來了。
林曦瞅他一會兒,大致也明白他怎麼回事,好笑,不好笑出來,遂將稀飯遞到他手上:“你自己吃吧。”她自己則退到陽臺上欣賞蘭‘花’。
不多會兒,看見院‘門’開了,衆人擁着紹振一進來,清一‘色’的黑衣黑‘褲’。她心裡一陣酸楚,不覺低了頭。
紹鑰不進家就迫不急待的往二樓來,推‘門’一看,見一個站陽臺,一個自己吃飯,不是想像中的你儂我儂,他心裡有些不舒暢,遂揄‘弄’:“你不是想死嗎?怎麼又吃起飯來了?”說着上前,真把碗從紹韓手裡搶過來。
林曦氣得惡向膽邊生。之前她細看過紹韓的腳,只怕當時整個針頭全扎進去了,真是心腸歹毒,今看他又跑上來欺負他,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想起衣櫥裡有木質的衣架,遂發足衝過去,“嘩啦”推開‘門’,取出一支,帶着風,對着臉朝紹鑰‘抽’過去。
除了他父親,紹鑰還沒被誰打過,而最後一次,據今至少也有15年了。因而,即使這一下‘抽’得他臉上立時泛起一道紅痕,他都沒覺出疼來,只是一徑兒發愣。
紹韓也看愣了,好半天,他才覺出這是林曦在幫他出氣,心裡不覺又是暖洋洋又是酥軟軟,也忘了剛纔的難堪了,眼睛看着她的臉,顯出‘春’水一樣的目光來。
不見紹鑰有反應,林曦也有點慌,遂緊緊抓着衣架,不着痕的往紹韓身邊靠。
紹鑰瞅着那兩人越靠越近,恨不得一人給一巴掌纔好,再想倒也試出她的真心了,吃點苦就吃點苦吧,反正他命苦也不是一天了,當下一聲不出,擡腳走人。
林曦直看他出了‘門’,鬆口氣,把衣架收好,回頭把那稀飯碗又塞紹韓手裡:“吃吧。”
尹蓁莞收拾好靈堂,出來找紹鑰。
這幾天他真是累壞了。
紹崢紹嶸是官老爺,紹歲是科研人員,他們只管負責各自領域的人員接待,其餘的瑣屑雜事都是紹鑰的。雖然有公派的治喪委會員,但鄴琯級別在那兒,什麼事還是得徵詢主家意見,而紅白事上,舅家爲大,邵家時不時的又得跟鄴家商量,單一個輓聯的懸掛次序,就足以令人崩潰。爲着多年的恩恩怨怨,紹鄴兩家走動不算多,而比較能通吃兩家也就是紹鑰,因而,這左推右就的差事當然非他莫屬。不消多,單是昨天一天,關於位列、悼詞、席位、接待、陪同等溝通往返便可媲美六國會談。她心裡真是感‘激’鄴琯,就連離開,都不願意麻煩人。要是再多出6分鐘,這樣的罪還得受一天。
她得讓他歇歇。
轉了一圈,終於在紹振一書房裡找到了,她忙上前,正要開口,忽見他臉上起了一道梗子,腫有半指高,她大驚失‘色’,急問:“怎麼回事?”
紹鑰笑笑,問:“哪天紹歲欺負我,你敢不敢打他給我報仇?”
她一怔,正要細問,就聽外面又起人聲,紹鑰立即走身:“出去看看。”
原來是靈堂的佈置上大家爭論不休,不知鄴瑨說了句什麼,把紹振一氣得背過氣去。這下又引得醫生護士裡擁外圍,忙成一片。
紹鑰看紹振一那邊他幫不上忙,遂過來伸手扶着鄴瑨的胳膊將他請進書房,倒上茶,恭恭敬敬的說:“二舅,伯母的委屈我們做晚輩心裡都知道,其他長輩們就更不用提了。只是,有些話,在心裡放着,嘴上說不出來。您知道我們家的人,就我油舌貧嘴,其他人都笨。您就多往我們臉上看看心裡看看,傷心是裝不出來的!”
鄴瑨比他幾乎大一倍,但人越老總是心越小,平時倒願意跟他說些閒話。因紹振一已經暈了,他也想就勢下臺,遂真看看他臉,問:“你臉上怎麼搞的?”
紹鑰打唉聲:“我欺負你外甥,被你外甥媳‘婦’打的!”
鄴瑨一下子想不起來這外甥媳‘婦’是誰,好半天才轉過來說的是紹韓,立時來了興趣:“紹韓呢,我瞧瞧他去。”
出來又碰上鄴瑭和鄴玠,紹鑰想正好把這兩人也一起攛掇上去,省得沒事四處‘亂’逛挑刺找不痛快。因鄴琯之前就流‘露’過紹韓要結婚的意思,又總誇姑娘如何得好。他們知道這姑娘‘門’第不高,能把紹韓那個木頭‘迷’得追了好多年,不知該是怎樣的天姿國‘色’,都想瞧瞧啥模樣,遂一起往二樓來。
林曦收拾好碗筷,給紹韓抹了把臉,然後找了件墨綠黑邊的睡袍給他穿上。
她在房裡走來走去,她走到哪兒,紹韓的眼睛就跟到哪兒。開始她不管他,後來事情忙完了,便站定了回瞅他。紹韓被她一瞅,才覺得是有點過分,不好意思,便避開目光看地板,那裡正有窗外透進的陽光,細微的輕塵嫋嫋飛舞。
鄴瑨進來時正見一個‘女’孩子迎面站着,黑T恤,淺藍牛仔‘褲’,一眼看去,除了皮膚白些,真是沒啥特別,他立時去望紹鑰,疑‘惑’不是這一個。
就聽紹鑰說:“林曦,喊人!”
林曦看他神情頗嚴肅,臉上被‘抽’的紅痕已轉爲紫‘色’。她突覺自己之前冒失了,大事還未忙無,他帶着這一道子可真有點佘面子。順着他目光進來的三個人,都是年老長者,她遂套用常規稱呼,依次叫了三聲“伯伯好。
紹鑰在旁笑:“先這樣吧,將來拿了改口費再叫舅舅。”一邊說,一邊又喊紹韓。
林曦又羞又氣,走又不好走,遂去陽臺,裝着整理‘花’架子。
紹韓素來對這些舅舅們不來電,只擡了下眼,喊了一聲“舅舅”,也不知他喊誰,反正下面就沒了聲音,也不正眼看他們,只拿眼睛追逐林曦身影。
鄴瑨等對這個外甥是又愛又恨。愛者,畢竟是唯一妹妹的唯一兒子,而且還是個能掙錢的天才,鄴家也澤被不少。恨吧,不懂規矩禮貌,也不懂人情世故,他給了你難堪,他自己從不知道,也不在乎,隨你氣得要死,他沒事人兒一個。
紹鑰忙招呼坐下,電話宋媽端茶上來。
林曦覺察到背後有些冷場,略一回頭,見紹韓還看着自己,全不當那些長輩是回事。她想起鄴琯曾提過的鄴紹兩家關係微妙,從她的口氣裡,自然還是盼望紹韓能多親近些孃家人。思及此,她便回身過來。因她在,宋媽往房裡備了好些零食。
“伯伯,你們吃點堅果。杏仁預防心血管疾病,核桃能健腦,松子保護血管,榛子補脾胃。”
紹瑨聽她聲音清亮、舉止大方,便問:“那‘花’生呢?”
“吃‘花’生能長生不老。”林曦頓一下:“它叫長生果!”
鄴瑨微有笑意,又聽她側臉去喚紹韓:“你不是要動動嗎?過來吃東西。”
紹鑰立即去‘牀’邊扶他。紹韓肚裡進了食,緩過來多了,聽林曦喊他,當然要來。
林曦拿小碟子裝剝好的果仁,隨手遞給他。
紹鑰忙提醒:“二舅喜歡這個,放這兒來。”
“這碟給四舅。”
“五舅的放這兒。”
一時宋媽又泡了銀針白毫來,紹鑰起身放了張唱片。
林曦並不喜喝茶,再者,在這樣的場合,她自覺也不該喝茶,遂只專心剝殼,時不時放一顆在紹韓手裡。紹韓接着便往嘴裡放,眼睛不離她的手。
鄴瑨等受夠了他冷冰冰的臭臉,如今見他竟跟個小孩子似的,攤着手心一徑兒討吃,又好奇又好笑。再細看他模樣,即便有傷心傷神的原因,面容還是柔和多了,掩了從前的僵硬和戾氣。如此再端詳林曦,倒覺得也‘挺’好看的。
於是這一個特殊的午後便如此度過,沒人說話,滿滿的一室茶香、醇厚的堅果味道,還有低惻溫婉的古琴,伴着細微的“卡嗒卡吧”,擾擾人生紛紛世事中的無奈糾纏盡數化去,只餘血脈親人間無須語言的籍慰溫暖。是以多年後,鄴瑨每一想起,便覺慨然‘欲’嘆,而‘欲’嘆又忘言。
雖說紹韓已無大礙,但看他在鄴琯靈前悽惶無主的樣子,林曦還是又留了一夜,在他‘牀’邊搭了個簡易小‘牀’。她兩天都沒睡好,累得不行,一躺下便進入夢鄉。倒是紹韓輾轉反側,一夜沒睡好,次日‘精’神更差。
紹鑰一直待在這邊,看他這模樣,好笑:“早知道昨天就讓林曦回去了,沒準兒你還能睡好點。”
紹韓沒心思理他,只坐着發呆。
紹鑰指指自己的臉:“你還不放心嗎?遲早的事。這下還想死不?”又把那晚跟林曦說的話大概複述了一遍:“我相信,她想得明白,不會怪你。”
“她又沒說……”
“有些話非要說出來嗎?”
“不說出來怎麼知道?”
紹鑰指着他的頭:“你真該把腦子燒壞,沒準別的方面能變靈活一點。”又道:“這兩天你別找她了,‘欲’擒故縱一下。”
紹韓想想,不放心,問:“那她不找我怎麼辦?”
“你……”紹鑰恨得跺腳:“你爭點氣好不好?你瞧瞧你這模樣,唉,真是丟人現眼!”
紹韓不以爲然:“我不覺得丟人現眼。”
紹鑰想不能再說了,否則真會被氣死,遂問:“你腳好了沒?好了明天去我那兒,我告訴你點事兒。”又笑:“你好好養養,多孝敬你爹,等你們都好了,我們就送你媽回去,你想想,林曦和你一起去,好長日子呢,你想是不想?”
作者有話要說:童鞋們,自明天起,我封閉培訓,更新時間調整到晚上。如果超過21:30沒更,請不必再等。55555……,我來不及了……
這一大章最長,一有我就會放上,小章節會比較多,親們湊和着看。歡迎捉蟲。
一直沒給大家回覆,一則網絡時不好,想回時回不上;再則想多留點時間在碼字上,大家見諒!所有的留言都有看,謝謝!有的簡直就是說到心裡去了,非常開心,同時,也非常傷心,悲喜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