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一個大漢站出來說話,“就不怕打死人。”
周華明見是吳軍,喊了一句“吳哥”便不省人事。
吳軍怒不可遏,管你是不是警察,一人一拳。
打警察罪加一等,正想還擊。吳軍正色道:“你們知道她是誰?她是周縣長的女兒周華明,還不送他倆去醫院。”
對方這纔沒有底氣。
不能指望他們,吳軍把自己的小車開過來,在衆人的協助下將傷者擡上車。
五十五
不看不傷心,看了就落淚,女兒的臉腫得像銅鑼,五官縮進肌肉中,眼睛只有一條線,皮膚蹦得放亮欲裂,不是老伴守護在牀頭還不知道病人是愛女。周守歲強忍心頭之痛,平靜地問佇立一旁的公安局關正濤局長:“此事如何處理?”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無法自自圓其說,只得說打人的三個幹警已經關起來……傷者的醫藥費、護理費、營養費由公安局負擔,暫定一天一百元營養費……”
“錢能買平安?”周守歲打斷對方的話,“都是父母所生,怎麼能出手這麼歹毒?即便是犯人,也不能下這樣的狠手……要加強教育,關鍵是文明執法。”
“是是是,一定加強教育。”關正濤點頭如搗蒜,“回家後立即落實您的指示,以此案爲教訓,舉一反三,把文明執法列入公安隊伍建設重中之重來抓……”
“查清楚了沒有,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周守歲再次打斷他的話。
不問對方不會講。
既然已經問及,不敢不講。“這個……周縣長,借一個地方說話,到醫生辦公室跟您彙報。”
涉及到機密。
到了醫生辦公室,關正濤將門碰上,詳細道出原委。
周守歲沒有說話,一個人靜靜地走出醫生辦公室,走出醫院,走進黎明保的辦公室。
知道他是興師問罪,黎明保趕緊賠笑臉相迎:“周縣長,對令愛的不幸遭遇我深表歉意……這不,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公安局打人不對,我給正濤同志下了指令,把惡警給我抓起來,這種素質的人怎麼能當公安幹警,讓他們回家種田去。”
“明保同志,”周守歲一改慣稱,不再叫他黎書記,“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公安局是奉命抓人……我問你,熊文鬥犯了什麼法,爲什麼要揪住他不放?”
“這個……這個,我怎麼知道,公安局抓人不向我彙報。雞毛蒜皮的小事要我管,我不是吃多了?”黎明保一推了之。
周守歲說:“是你叫人抓熊文鬥,因爲你對號入座認爲熊文鬥冒犯了你的尊嚴,影響了你的提拔,你要把他打翻在地還要踏上一腳……誰給你的權力?……共產黨人高風亮節、襟懷坦白,不是老虎**摸不得。何況小熊還沒有摸你的**,他只不過就事論事有感而發。是文學作品,而不是匿名舉報信,更不是誣告信,沒有跟誰過意不去,全憑年輕人的滿腔愛國熱忱,其目的是弘揚正義鍼砭邪惡……誇張是文學的一種表現形式,不是匿名信中的誣告。只要有這種現象存在就不是無中生有,就應該聞過則喜,虛心接受,用毛主席的話來說就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具有這種虛懷若谷的胸懷才能贏得批判者的敬重,旁觀者的肯首。採取壓制做法給人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只要有依據,即便是誇大其詞,也該來個自我檢討。惟有這樣,過錯才能得以矯正……歷史早已證明,社會的進步往往得益於第三者的批評,而不是自我肯定。”
黎明保意識到周守歲在向他攤牌。也罷,攤牌就攤牌,無非是失去一個搭檔。
等周守歲說完後他拍起巴掌,嘲弄道:“精彩,真精彩,現在我纔看清你的廬山真面目。老周,你是不打自招。一直以來,我就不明白,我待小熊不簿爲什麼小熊還跟我作對,原來是你這個岳父在暗中支持。你這樣做是爲什麼?現在我才明白,原來你有野心,想把我趕走,從而取而代之……告訴你周守歲,你是癡心妄想白日做夢……還想當書記?要不是我,你連縣長都當不成……現在是什麼年代?現在是文憑年代。你一個初中生早已跟不上形勢,地委幾次要換你下臺,是我保你,想讓你幹到點,沒有想到你居然野心不死,還聯合女婿搞我的小動作。現在我不恨小熊,恨你,你準備給我下課吧。”
“嗨嗨!”周守歲不怒反笑,“真會上綱上線,真會深挖細查,真會聯想翩翩,是搞政治的料。可惜你心胸狹窄,剛愎自用,成不了大氣候。謝謝你擡舉我,要不是你提醒,我還不知道我周守歲也會搞陰謀詭計。只可惜知道太晚,年齡不由人嘍,就是當上書記也幹不了一二年,是替別人辦事;你應該早一點提醒我,讓我早一點會搞陰謀詭計,這樣今生也不會遺憾。”
“你……你說完了沒有?”黎明保惱羞成怒。
“沒完,送你一幅對聯共勉。”周守歲一字一頓地說,“兩字任人呼小器,一生誤我是聰明。”
兩人目光相接。
沒有碰出火花。
或許是累了,黎明保移開目光,點頭稱道:“我又錯了,總以爲你是工農幹部,沒有想到你還能吟詩作對,佩服,佩服!”
“錯,工農幹部最大的優點就是實在和直爽。”周守歲說。
黎明保不再說話。
說什麼都是多餘,話不投機半句多。就像婚姻走到盡頭一樣,緣分已盡,氣數已盡,結局就是分道揚鑣。
回到辦公室,周守歲向關正濤下達指令,立即釋放被關警察,不得追究他們任何責任。
關正濤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以爲縣長大人在說反話,正要解釋,電話裡再次響起周守歲聲音:“冤有頭,債有主,不要波及無辜。”
半個月後周守歲從縣長位置退下來,任縣委顧問。
不是黎明保的能耐,是大政策不能違背;中央出臺幹部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方針,讓一批老幹部騰出位子,大膽起用一批大學生。
李同生填補黎明保空缺。
誰也沒有想到會是李同生,何德何能連升兩級?
李同生自己清楚,之所以能脫穎而出,不是有曠世奇才,而是趕上好政策,得益於剛剛到手的大專文憑。
“文憑”成了“四化”的代名詞,不是都靈一家這樣在做,也不是昌州地區這樣理解政策,全國行情大致相同。物以稀爲貴,大專生不夠中專生來湊,見人升一級,連升三級的也有。不稀奇,特殊時期總會有一些特殊動作,中組部負責人就加快乾部四化步伐大膽起用一代新人答新華社記者提問時指出,起用一大批符合幹部四化標準的優秀人才,進一步調整好各級領導班子,是奪取現代化建設和改革開放勝利的根本保證。
新政策猶如一陣春風,吹皺一湖水,全社會出現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新局面。知識分子的地位不斷攀升,用民間的說法是:老大(工人)靠了邊,老二(農民)分了田,老九(知識分子)上了天,不三不四賺了錢。
雖然定位不大準確,但也不是空穴來風。
與李同生同批畢業的六名專修生,一個不漏地進了縣委、縣政府兩套班子,成爲都靈政壇幾顆最耀眼的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