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天下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弦月像是有讀心術一般,洞察了他的想法,鬆開挽在他胳膊的手,緊緊的,扣住他的五指,十指相扣,像是纏繞在一起的藤蔓,任誰都無法分開。
她的視線,淡淡的掃過周圍的那些人,雙眸堅毅,那是永遠都不會轉移的磐石,雪白的肌膚,沒有半分少女表白動情的羞赧。
“我會一輩子守護好你的。”
弦月擡頭,下巴倔強的昂起,眼底,水紋晃動,星星點點,熠熠生輝。
一輩子的時間,多麼的漫長,一輩子,只守着一個人,對他們來說,這也許就是個不能完成的神話,可她卻覺得,一輩子,太過短暫,若是可以,她願意將世間拉長到生生世世。
她不敢奢求下輩子能投生在家庭和睦美滿的家庭,只求能再遇上哥哥,便是彼此無父無母,彼此相依爲命,她也甘之如飴,如果真的有下輩子,她希望哥哥有健康的體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便是傾盡一切,她也願意。
鳳久瀾微微一笑,眸光越發的柔和,他也希望一輩子將她呵疼在掌心,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他的月兒聰慧優秀,沒幾人可以傷害到她,但他還是不放心,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離開,她的身邊一定要有一個人陪着她,像他一樣,永遠以她爲先,一心一意對她,縱然無權無勢,只要他愛他的月兒如生命一般。
“楓哥哥。”
念小魚走到白戰楓的跟前,一身豔麗的紅裝,冬日裡燃燒的火焰,她站在白戰楓跟前,看着他略有些鐵青的臉,很是小心的叫了一聲,少了往日的蓬勃的生氣,讓人覺得蒼白,輕輕的扯了扯他的衣裳。
白戰楓狠狠的剜了弦月和鳳久瀾一眼,雙手緊握成拳,不滿之情完全寫在臉上,哼了一聲,轉頭看着小心翼翼的念小魚,烏黑濃烈的眼眸暈染了幾分似有若無的愧疚。
這些年,他到底是怎麼過的?爲什麼那麼倔強呢?早點放棄不就好了嘛,何苦爲了自己吃那麼多的苦頭。
念小魚的眸底黯然的火光剎那間跳躍,挽住白戰楓的手,指着弦月和鳳久瀾:“她守護着他,楓哥哥,我也會一輩子守着你的。”
蜜色的肌膚,襯得那雙眼眸眼眸越發的黑亮,盯着白戰楓,滿是真誠。
弦月擡眼,看着殷切的念小魚,她相信,沒有絲毫的懷疑,此刻的她說的每一句話皆是發自真心,就像她對哥哥的心意一樣,或許對她們而言,一輩子,太過短暫,可是,如果真的有一輩子,她們也會覺得滿足。
只要哥哥這輩子,能熬過每一次的病痛,陪她走到最後,她真的會覺得滿足,而念小魚呢,一輩子守着自己愛的人,縱然他的心裡未必有自己,那也是幸福的吧。
三年的時間,她人生當中最美好的三年,追蹤着一個男人的足跡,風餐露宿,露宿荒野,她的肌膚,或許一開始也是雪白細膩的,可現在,已經被曬成了麥色,察覺到白戰楓眼底難有的愧色,弦月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我的女人?她不知道,白戰楓這樣的認定到底是因爲什麼,她自信,卻還沒到自負的地步,他對自己或許有感情,但卻還未到愛的地步,他的心痛,又怎麼比得上念小魚的千萬分之一?
他與念小魚也算得上青梅竹馬,若在盛世,他嫌棄念小魚江湖草莽出身,那還說的過去,不過再這樣的亂世,她又有什麼配不上他的呢?
這個世界,爲了自己心中的信仰,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呢?或許,白戰楓他的心底根本就沒什麼能夠讓他放棄一切吧,他們的出身不同於常人,婚姻本就不能和自主,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娶個愛自己的人呢?她看的出來,白戰楓並不討厭念小魚,那爲何要冷言冷語相向?
弦月覺得自己不明白,可看着白戰楓眼底不同於愧色的痛苦和掙扎,她卻好像又是明白的。
如果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是誰都無所謂,更不要提心裡沒有住着人,或許,不是不在意,正是因爲在意,心裡又不確信能不能給她想要的幸福,所以,用最殘忍的方式拒絕。
放眼望去,那些散落在四角的貴國公子,在看向念小魚的時候,無一不是鄙夷,或許他們的心底甚至是想發笑的,嘲笑她不要臉,一個女孩子居然沒有半點矜持,卻礙於白戰楓還有念小魚的父親不敢笑出聲,更不敢用那些尖酸刻薄的字眼,只是,他們又憑什麼呢?相比於他們這些沒有真心的人來說,念小魚知道明白,愛與痛是什麼滋味。
氣氛,陡然冷凝,所有的人都只是靜靜的,似在等待白戰楓的反應,他們的嘴角揚起,劃出冰冷而有嘲諷的弧度,像是看戲一般,等待那個可以成爲他們閒後餘聊的話題。
白戰楓抿着脣,像是彎刀一般,看着一臉殷切的念小魚,動了動脣,到最後,卻什麼也說出口,深邃如夜的眼眸,有愧疚,有猶豫,有糾結,卻沒有她想要愛意,哪怕是一丁點的憐愛都沒有。
念小魚眼底的光芒一點點褪去,越發的蒼白黯然,那如黑瑪瑙一般的眼眸是破釜沉舟的決心,而被那堅定決心掩埋的是驚濤駭浪般的痛楚。
弦月看的出來,念小魚在逼白戰楓,同時,她也在強迫自己,強迫自己做一件從未想過會做的事情。
用三年的時間,去追一個男人,天涯海角,卻怎麼都得不到他的迴應,流言蜚語,他卻始終都不曾回頭,不曾給過她任何迴應,縱然是滿腔愛意,也有消磨殆盡的一天,然後,心冷,累的再不想繼續。
可是放棄,也好難,尤其是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女人。
念小魚緊咬着脣,鹹澀的血腥味在口腔間遊移,那雙如黑瑪瑙般的眼眸慢慢的蒙上了水霧,一點點凝聚,銜在眼角,她倔強的,怎麼都不肯讓它流出來。
父親責罵她說,女孩子家怎麼一點顏面也不要?
堂堂武林盟主的愛女,在這樣的亂世,比起那些王朝千金,她的身份絲毫不差的。
她也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她不喜歡別人在她的背後指指點點,不喜歡別人在提到她的時候總是嗤之以鼻,一副不屑的模樣,她也希望自己能驕傲的活着,像弦月一樣,瀟灑不羈,但是她做不到啊。
她一直不明白,她到底是哪裡不好了,爲什麼楓哥哥就是看不到她的存在呢?她問過自己,也曾經用質問的口吻問楓哥哥,卻又謙卑的告訴他,只要他說出來,她願意改,可他卻告訴自己,她很好,既然很好,爲什麼不能和她一起呢?
念小魚喜歡白戰楓,周朝上下,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他說,他的女人,必須打敗他,她一直知道,這只是他的藉口,拒絕自己的理由,但是又有什麼關係?普天之下,又有哪個女人能打敗她呢?永遠都沒有,他的身旁沒有女人,他也不會爲哪個女人心動,她堅信,只要自己堅持,最後站在他身邊的一定會是自己,所以,一直就那樣傻傻的追着他,不去想自己錯過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只看到近在咫尺卻永遠都無法觸摸到的身影。
可現在,她心底所有的信念和堅持,被徹底擊潰,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樣一個人,就是爲了打碎她所有的夢想和希冀而存在的。
模糊的眼,望着四周的人,那一張張臉,年輕而又英俊,他們的笑容在眼前晃啊晃的,她讀懂了他們的嘲諷,卻又是第一次,她將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心裡。
她看着弦月,她的五指與鳳國太子的五指緊緊的扣在一起,傳聞中那個淡漠的少年,低着腦袋,溫柔的替弦月整理額前的亂髮,她從來不知道,那個瀟灑不羈,恣意狂妄的少女居然有這樣乖巧的一面,金色的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暖暖的,在她的腦海定格。
她覺得心裡酸酸的,像是空腹喝了一大罐的醋,那酸味,不停的發酵,溢滿了整個胸腔,薰的她想要落淚,她好羨慕,真的好羨慕,如果楓哥哥能那樣對她,縱然是死,她也甘願了。
她在賭,用自己僅剩不多的尊嚴,只爲換白戰楓的一個回心轉意,她希望,她的楓哥哥和其他男人一樣,愛面子勝過一切,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會同樣的握住自己的手,她從來都不敢,他能給自己同等的愛,要的,不過是能陪在他的身邊而已。
她的愛,從一開始,就低如塵埃,她靜靜的等待着,可白戰楓卻終究沒能如她所想的那般,回握住她的手,她覺得自己的心只有一片的悲涼,長滿是淒涼的黃草。
她緊咬着脣,眼睛瞪得大大的嚇人,拽着白戰楓衣袖的手一點點慢慢的鬆開,原來,那個能將她的楓哥哥打敗的女子真的存在,素衣白裳,如此鮮明。
曾經,她不止一次的想過放棄,可每一次,總不能堅持,只是分開幾天,就會發了瘋一般的想要去找他,那個時候,她能找到一千一萬個去找他的理由,可現在,那一千一萬個理由,也不能讓自己堅持。
她覺得心痛,心尖的位置,像有千萬只螞蟻在蠕動,不停的啃食着,她想哭,不單單是爲自己,還因爲楓哥哥,她矛盾的想要發笑,她希望他明白愛,那樣的話,他就會知道他對自己的傷害有多深,縱然是將來不能一起,但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記得,當年有一個叫念小魚的傻女孩,跟在他的身後追了三年。
可她卻又覺得不忍心,倘若他和自己一樣,當真愛的那麼深,那種錐心刺骨的疼痛,那種滋味,她不希望他變成第二個念小魚。
她的手指從他的胳膊中一點點慢慢的抽回,那一瞬,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一般,朝後邊倒了過去,沒有任何的掙扎,她直接就由着自己,她以爲會摔在地上,重重的倒在地上,或許,再過幾日,江湖之上便會再掀流言,說她念小魚求愛被拒,意圖自殺。
她笑了笑,心尖上,一抽一抽的,疼痛難忍,她沒有跌落在冷硬的地板上,而是靠在一個溫暖結實的胸膛。
“小師妹,你有沒有怎麼樣?”
頭頂上方,熟悉的關切聲縈繞在耳畔,那呼吸,似還有些急促。
念小魚靜靜的靠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似是要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小魚。”
那威嚴的叫喚,飽含了太多的無奈,有着她永遠都讀不懂的滄桑。
念安霸走近念小魚,將她抱在懷中,輕輕的拍着她的肩膀,誰也不會知道,那個像火一般明豔的女子,在她父親的懷中,淚如雨下,卻強忍着,不肯發出一點聲音。
她是倔強的,也是驕傲的,一直都想,像只鳳凰一樣,高傲的活着。
“師傅。”
白戰楓走到念安霸的跟前,雙手抱拳,躬身請安。
念安霸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太多的責怪,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白戰楓看着靠在靠在念安霸懷中的念小魚,彎曲的脊背,雙肩顫抖的十分厲害,轉而朝一旁抱住念小魚的男子躬了躬身:“大師兄。”
那男子沒有說話,只是在視線與白戰楓相碰的時候,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迴應,臉上卻沒有半分的笑容。
“這邊好熱鬧啊。”
珠佩相撞,清脆作響,貴賓席的入口的簾子被幾個太監掀開,悅耳的聲音越近,循聲望去,來的皆是周朝的皇族權貴。
周惠王一身明黃的龍袍,陽光下,金線勾勒,飛龍九爪,虎虎生輝,讓人不由心生敬仰膜拜,可那周惠王卻生了衣服書生模樣,長相十分儒雅,眼神溫和,一臉笑容,耳朵長長的,像個彌勒佛一般,彷彿人人都可以上前欺上一欺,這樣的搭配倒顯的不倫不類,忍不住想要發笑。
與他並排走在一起的,並非當今皇后,也不是哪個得寵的皇妃,而是寧雲煙,今天她穿了一身絳紅的宮裝,長長的裙襬拖地,腰間繫着的玉帶,火鳳凰正接受着日光的洗禮,涅槃直衝九天,她的聲音清冷,尖尖的下巴昂起,她本就端莊高貴,現在由這樣一羣大臣簇擁着,就像高高在上的女王,時刻接受着臣民的仰視膜拜。
緊跟在她身後的男子比較年輕,錦衣華服,想來是周朝的皇子,在後邊的,便是周朝的高官大臣還有江湖武林的前輩。
難怪世人都說周朝的氣數已盡,身爲一國之君,長相讓人發笑便也算了,不愛政事愛文墨,還有他的那些兒子,身爲皇子,在天下人跟前,只能跟在公主的身後,卻和他的父親一樣,笑眯眯的,便是丁點不滿也沒有,在這樣動盪的時代,這樣的皇室還有何希望何言?沒有一點進取之心,難怪寧雲煙能有整個周朝作爲嫁妝。
她向前走了幾步,莞爾一笑,面容祥和,嘴角微微上揚,美麗而又迷人,絲毫不會讓人覺得輕浮,自然不會像弦月那樣,讓人心生粗俗之意。
高高在上的天朝公主,身份尊貴,舉止得體,雍容端莊,這樣的女子,像他們這樣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這樣的女子,若是娶妻,這樣的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整個貴賓席,擠滿了人,卻十分安靜,蘭裔軒不由將視線投注在弦月身上,上下審視了一番,突然輕咳了兩聲。
弦月轉過身,斜眼看着臉上暈染着點點笑意的蘭裔軒,咯咯笑出了聲,眉眼彎彎的,嘴巴張開,牙齒全露了出來,笑到歡暢的時候,還會很沒形象的仰着身子。
弦月明白他的意思,同樣都是女人,她和寧雲煙,完全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不是不會,只是不想讓自己和以前的蘇芷心那樣,帶着虛僞的面具,辛苦的活着。
她喜歡這樣的活着,像只自由自在的小鳥,不過她從來都知道,她是隻金絲雀,註定要回到那個華麗的牢籠,不過她不後悔,那是她的選擇,但是現在,她要縱情恣意的活着。
寧雲煙看着她與蘭裔軒之間的互動,君品玉,軒轅昊,他們的視線都被那素白的身影吸引着,白戰楓自不用說了,他對弦月的心意,又有誰是看不出來,她的眼,似有若無的劃過那緊緊相扣的十指,衣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雖說周朝漸漸沒落,可寧雲煙畢竟是天朝的公主,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被人捧在掌心,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她的陪襯,而現在,她突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女人的陪襯,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的江湖女子,這口氣,她如何能吞得下去?
精緻的笑容有微微一瞬間的僵硬,就像是完好的玻璃,中間突然有了裂縫:“弦月,我們又見面了。”
她走到弦月跟前,親暱的牽住她的手,像極了許久不見的好友。
弦月任由寧雲煙拉着,更加堅定了之前的想法。
一直白天鵝容不下一隻變成天鵝的醜小鴨,她笑了笑,她不是醜小鴨,一直一直她都是白天鵝。
她笑着,可那笑容卻已經沒了面對鳳久瀾時的乖巧溫和,上揚的嘴角,劃出冰冷而又嘲諷的弧度。
她牽着弦月的手,面對着鳳久瀾,因爲常年忍受病痛的折磨,他的臉,在陽光下呈現出透明的蒼白,雙眼烏青,深深的凹陷進去,反而有一種另類驚心的美。
鳳久瀾看着弦月,臉上的笑容化成一腔柔水,一旦被淹,便恨不得溺斃,寧雲煙不知該用什麼詞來形容,只覺得乾淨溫暖,就像是剛被水沖刷過的梨花,不染纖塵。
她不明白,生在皇宮,長在皇宮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笑容,完美的仿若仙人,傾盡了自己所有的美好。
“公主。”
鳳久瀾面帶笑容,微微頷首,臉上還殘留着讓人眷戀的溫暖乾淨。
站在身後的周惠王看着站在鳳久瀾身旁的寧雲煙,眼底有些許的錯愕,思索了片刻,瞭然一笑。
“鳳王近來可好?”
雪白的臉上,眼角的笑紋堆積。
“勞皇上掛心,父皇一切安好。”
謙和有度,不卑不亢,周惠王聞言,大笑出聲:“好就好,好就好。”
“鳳王好脾氣,能有賢侄這樣出色的兒子,這太子妃可有人選?”
周惠王問的相當直接。
鳳久瀾掃了弦月身旁的寧雲煙一眼,眼底已沒了溫度,笑道:“尚無。”
周惠王笑的越發的歡暢,寧雲煙抿着脣,笑容多了幾分似有若無的得意,鬆開弦月的手,轉身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站在周惠王身後的太監低頭弓腰,小跑到寧雲煙的身前:“皇上在慶寧殿設下宴席,還請各位公子,世子,大人移步。”
寧雲煙轉頭笑看着弦月,又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志高意滿,勝券在握:“弦月妹妹,可要一同前往?”
弦月也笑,寧雲煙是個聰慧的女人,如果不聰明,怎麼能以江山爲嫁呢?弦月妹妹,她該怎麼理解這聲妹妹呢?她是憑什麼那麼自信篤定呢?男人都喜歡的美貌,權勢,亦或是其他。
如果她不喜歡,哥哥怎麼會要?
方纔開口的公公走在最前邊引路,有不少人已經在他的身後跟了出去,寧雲煙看着鳳久瀾,輕啓朱脣:“請。”
乾脆的聲音,同樣沒有太過女子的矯揉造作。
鳳久瀾笑望着弦月,走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頭髮,眼底滿滿的皆是寵溺,牽起她的手:“走吧。”
弦月仰頭,微微一笑:“皇宮太悶了,我不想去。”
提到皇宮,弦月的鼻子似乎也跟着皺了起來,正準備動身的蘭裔軒聞言,盯着弦月,眼底有震驚的光芒閃過,卻也只是一瞬,那溫和的眸,有星星點點的暗芒。
君品玉軒轅昊二人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底讀出了震驚。
“殿下。”
雲輕痕跟在鳳久瀾身後,輕輕的叫了聲。
“我們都不要去了。”
弦月拉着鳳久瀾的手,兩個人朝着人羣相反的方向離開,鳳久瀾由着弦月,跟在她的身後。
月兒不想去,那便不去吧,這樣的宮宴,確實太過無聊了。
“你嫌悶,那就自己滾。”
站在隊列中的皇子突然站了出來,跑到弦月身前,伸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和其他皇子不同,他長的十分壯碩,虎背熊腰,個頭很大,一看便知是常年習武的,有幾分蠻力,指着弦月,目露兇光。
他的聲音,中氣很足,十分洪亮,那些走到出口處的人聽到了,紛紛停下腳步,轉過身湊熱鬧。
“三皇兄。”寧雲煙輕輕的叫了聲:“既然弦月妹妹不願意去,就讓她離開好了。”
恃寵而驕,盛寵必不能長久,這樣也好,讓那些男人看清她的真面目。
“看在雲煙姐姐的面上,我就不和你這莽漢計較了。”
弦月挑眉,很是大方道。
莽漢?他堂堂天朝的皇子,居然被人說成是莽漢,這口氣,他如何咽的下去?想要動手,礙於鳳久瀾又不敢,狠狠瞪了弦月一眼:“像你這樣下賤的人,去了也只會髒了慶寧殿的地。”
下賤?弦月的眉頭擰起,很快察覺到了身旁鳳久瀾的不悅,渾身上下散發着冰人的怒氣,弦月卻覺得心裡甜甜的,旋身上前,扣住三皇子的手腕,只聽到卡擦一聲,那粗壯有力的手臂像是幹萎的花朵,頃刻間焉了下來,方纔還趾高氣昂的三皇子痛的在地上大叫。
“弦月妹妹,你這樣做——”
身後,已經有羽林軍衝了進來,將弦月,鳳久瀾還有地上受傷的三皇子重重包圍,寧雲煙看着倒地的三皇子,蹲在地上,仰頭看着一臉淡然的弦月,這下手未免太狠了。
“我的月兒豈是旁人可以隨意辱罵的?”
鳳久瀾握住弦月的手,走到仰視的寧雲煙跟前:“下賤的人?”
他哼了一聲,周圍的空氣彷彿都凝結了一般。
那樣的冰冷,寧雲煙看着和方纔判若兩人的鳳久瀾,緩緩的站了起來,這樣的轉變,她有些接受不了,躺在地上的人是他們周朝的皇子,並非可以隨意折殺的奴才。
鳳久瀾的眸掃過那一張張錯愕的臉:“我的月兒是鳳國的金鳳凰,高高在上,將來是要接受整個鳳國子民膜拜的。”
鳳久瀾將弦月推到她的身前,雙手扶着她的肩膀,語調輕柔,看着天空,彷彿那裡真的有一隻涅槃的鳳凰一般。
鳳國的金鳳凰?高高在上?接受整個鳳國子民的膜拜,衆人將弦月從頭到腳審視了一番,莫非這鳳國的太子想立一個江湖女子爲後?
他的眸掃過對邊的寧雲煙,冰寒刺骨,讓人不由的遍體生寒:“你是周朝的公主,月兒是我們鳳國的金枝玉葉。”
鳳久瀾牽住弦月的手,他握的很緊,卻又極爲小心,像是怕把他弄疼了一般,這般小心的呵疼。
寧雲煙看着他們的背影,尚未理解鳳久瀾那句話的意思,卻見鳳久瀾拉着弦月,已經走到了扶欄的位置,他舉起她的手,舉的高高的,放在他頭頂的位置:“鳳弦月,鳳國的羲和公主。”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喜悅的,驕傲的,得意的:“我的月兒,永遠都會是鳳國最最尊貴的女主人。”
縱然是一國之母,也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碧藍的天空中,忽然多出了幾道灰色的身影,他們從四面八方,騰空而來,烏壓壓的一片,跪倒在弦月和鳳久瀾的跟前:“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整齊而又洪亮的聲音,帶着無尚的敬意,足以刺破人的耳膜。
一石激起千層浪。
羲和公主?衆人看着弦月,這個在十年前便聞名天下的人物,不敢置信,在他們看來,這是神一般的人物。
一如念小魚喜歡白戰楓,鳳國的羲和公主,看中兄妹情誼,天下皆知。
年僅四歲,智擒傷害她與鳳國太子的真兇,金鑾大殿之上,雄辯滿朝文武,血刃榮寵後宮的李貴妃,縱然是將自己奶大的奶媽也絲毫不手軟,最讓人津津樂道便是她指天而誓說的那句話:“這天下的責任,我爲他擔,這世間的災難,我爲他擋!”
這般殘忍的手段,可有誰能說她冷血無情,她是世界上最有情義的人,只是她蠻強的情義全給了她的兄長。
之後,出宮,杳無音訊,沒人會想到她會出現在這武林大會之上,更沒人能想到她能奪魁。
公主,該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日錦衣玉食,出門前呼後擁,金枝玉葉,嬌生慣養,這樣的人,任誰也不會想到她能身懷絕技。
他們都是練武之人,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他們心裡最是清楚。
這樣的人,縱然只是一個女子,卻也值得人尊敬。
鳳國的公主?寧雲煙雙手緊握成拳,修長的指甲嵌進掌心的肌膚,似有粘稠的液體流了出來,可她卻還是覺得不解恨,她極力壓抑着,牽強的扯着嘴角,希望能有往日那般的笑容,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都無法做到。
她看着地上烏壓壓一片的灰衣人,擡頭仰望着天空,她恨,真的嫉恨,這世上,既然有她寧雲煙,爲什麼又要有鳳弦月呢?
她恨,她真的恨,老天太不公平了,她,給了她鳳弦月一身絕技暢遊江湖,自由自在,圍繞在她身邊的,全都是人中龍鳳,之前,她還可以安慰自己,至少她是公主,而她不過只是平民,這一點,她如何都比不上,可現在,她居然是公主,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笑話。
“煙兒。”
周惠王走到寧雲煙跟前,輕輕的叫了聲,提示着她此刻的失態,寧雲煙轉身,嘴角上揚,牽強的不能再牽強的笑容,可是除了這樣,她別無選擇。
天朝的雲煙公主,無論如何,都會高貴的活着。
白戰楓看着那相擁的兩人,有片刻的發懵,他們是兄妹?她要守護一輩子的人是她的哥哥,這樣突來的消息,無異於天降異石,砸在他頭上,他現在還是暈的。
他覺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有點激動,不是有點,好像太過激動了,他忍不住,傻傻的笑出聲。
“他是你哥哥?”
他跑到弦月跟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指着鳳久瀾,傻傻的,竟給人一種憨厚之感。
“啊。”
那邊,一直靜靜躺在念安霸身邊的念小魚突然哭叫出聲,那如火一般的女子,像是枯萎的藤蔓,直直從念安霸的懷中滑落,像是水一般,灘坐在地上,抱住念安霸的大腿,哭出了聲。
不少人的視線從弦月轉移到念小魚的身上,他們不明白,方纔白戰楓拒絕了她不哭,好端端的,一下子怎麼哭的這麼大聲?
那是真的哭,毫無形象的哭泣,整個貴賓場,就只有她驚天動地的哭聲,悲傷而又絕望。
弦月毫不客氣的甩開他的手,橫了白戰楓一眼,對念小魚,儘管不喜歡她哀怨的眼神,不喜歡她總把自己當成她假象的敵人,但是她的心裡卻是抱着好感的,她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以愛的名義,做出一些傷害對方的事情來。
那是個色彩豔麗的女子,她敢愛敢恨,不畏懼人言,敢於追求自己心中所愛,她欣賞她的這份勇氣,只是,她的愛,太過卑微,從一開始,她便輸了。
相愛的兩個人,愛的深的那一方,總是會輸,更不要說她深愛着的那個人根本就不喜歡她,她必然輸的一塌糊塗。
方纔她傷心,可心裡至少還抱着希望,她有了一輩子要守護的人,她心有所屬,而那個人,對她也很好,他們是相愛的兩個人,白戰楓不會有任何的機會,這也就意味着她還有機會,縱然渺茫,但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寄託。
放棄了,後悔了,還能厚着臉皮繼續,可現在,不行了,沒有哪個女人願意看着自己追逐着的男人循着另外一個女子的腳步前進,白戰楓的那一聲驚喜,讓她的希望破滅。
那些哭喊,那些眼淚,是對她過去那最美好的三年的祭奠,還有年少時那段青蔥的深刻愛戀,哭過之後,或許就是解脫,三年的追逐,這段感情,她已經盡力了,縱容是得不到,將來也不會有任何的遺憾。
“小魚。”
念安霸蹲在地上,輕輕拍着她的背,那蒼老的手,是微微顫抖着的,那一聲叫喚,有太多的無奈和擔憂。
“父親。”旁人只是靜靜看着,或許同情,或許嘲笑,沒有一人上前。
念小魚的雙手放在他父親的肩上,整個人倚在他懷中。
“孩子,放手吧。”
不是父親對孩子的命令,而是勸告,最最無奈的請求,語重而又心長。
念小魚雙肩顫抖的厲害,不停的哽咽着,白戰楓站在一旁,和那些人一樣,只是冷靜的看着,如果不能接受她,那就不要給她任何希望,這是殘忍的溫柔。
四周很安靜,可以聽到念小魚吸鼻子的聲音,她突然擡頭,鬆開環住念安霸的手,站了起來,身子左右不明的晃動了幾下,又被方纔接住她的男子抱住。
“小師妹。”
他輕輕的叫了一聲,同樣無奈,飽含寵溺憐惜。
念小魚掙開他的懷抱,伸手將淚水擦乾,一旁的男子見了,從懷中掏出手帕,原是想要遞給她的,想了片刻,又很小心的替她將淚水擦乾:“不要哭。”
他一邊擦,一邊安慰着念小魚,皺着眉頭,彷彿心碎的模樣。
念小魚突然捉住他的手,瞪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掛着晶瑩的淚珠,和以往小辣椒的形象相比,顯的楚楚可憐:“大師兄。”
“不要哭了。”
男子的動作十分小心,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愣是讓人讀出了心疼。
念小魚眨了眨眼睛,睫毛上顫抖的露珠滴在他的手背,他搶過男子手中的手帕,胡亂將臉上的淚水擦乾,黑瑪瑙般的眼眸,深深的凝視着藍衫男子。
“我嫁給你。”
今天大師兄穿了一身藍衫,和天空的顏色一樣,他的五官沒有楓哥哥刀刻般的深邃,卻十分的清秀,這樣的長相,放在人羣中,不是很招眼,但是看着讓人覺得十分舒服,眼底滿是憐惜。
多少年來,她一直都希望楓哥哥在望向自己的時候,也會是這樣的表情,可是努力了這麼久,他的眼底,還是一望無際的黑,冰冷而又無情。
“小——小師妹。”青衫男子有些結巴,微微的垂着腦袋,再擡頭的時候,眼底一片潮紅,像是在害羞。
弦月忍不住想笑,這男人,居然是念安霸座下的大弟子,怎麼看怎麼都覺得不像。
念安霸在聽到念小魚的話之後,看了青衫男子一眼,長舒了口氣,眼底滿是喜悅。
也許在念安霸看來,這樣溫和的男子,對念小魚又是一心一意的,對脾氣火爆的念小魚來說,是最合適的吧。
念小魚閉上眼,在心底嘆了口氣,如果當初她乖乖聽父親的話,沒有去後山,沒有爬上樹去摘果子,沒有不慎摔下去,沒有被楓哥哥接到,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她還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她穿的是一身豔紅的騎裝,楓哥哥一身黑衣,英姿煞雙,在半空接住了她,一眼,萬年。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一見鍾情,不分年齡。
她還記得有一次她不慎摔壞了父親的古玩,楓哥哥擔心她被罰替她背了罪,結果被罰跪,晚上,她從廚房偷了包子還有剛剛做好的烤雞腿給他送了去,他們一起在月光下,邊說邊笑,度過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她感冒了,是大師兄不分晝夜細心照顧她。
她記得,每次有人來看楓哥哥的時候,他得了好東西,都會先給自己。
她記得,她第一次對他說喜歡的時候,他溫柔的揉了揉她的髮絲,笑着對自己說:傻瓜,楓哥哥只把你當妹妹。
如果不是自己太過執着,或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身的傷。
她緊緊的握着手中的絲絹,他對自己說過:如果哪一天,你累了疲倦了,就嫁給我吧。
現在,她累了,真的累了。
“大師兄。”
她睜開眼睛,輕輕的叫喚來一聲,牽起他的手,看着站在弦月旁的白戰楓,凝視着青衫男子:“也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但是我會試着愛你的。”
青衫男子伸出另外一隻手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而後看着念小魚,表情宣誓般的認真:“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絕對不會讓你傷心落淚。”
念小魚點了點頭,一旁的念安霸滿臉欣慰:“走吧。”
“白戰楓,錯過念小魚,是你這輩子的損失。”
念小魚看着那三人的背影,斜眼看着白戰楓道。
她覺得慶幸,同樣都是愛極了的女子,她沒有變成第二個柳心悠。
“小師妹會幸福的。”
弦月沒有說話,看的出來,青衫男子對念小魚的感情絲毫不遜色於她對白戰楓的感情,要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接受念小魚,如果念小魚真的能放心對白戰楓的感情,她會過的很幸福,這樣的女子,值得珍惜。
“哥哥想吃什麼?”
弦月收回視線,看着鳳久瀾,揮了揮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我回去給你做。”
鳳久瀾笑了笑,跟着她的步子:“只要是我的月兒做的,哥哥都喜歡。”
“恭送殿下,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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