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傾天下
夜,涼如水,雪蘭殿寂靜無聲。
書房內,蘭裔軒正低頭批閱奏摺,雷雲雷安站在蘭裔軒身後,安靜的可以聽到硃筆發出的沙沙聲,一下一下的,韻律感十足,間或夾雜着燭火燃燒發出輕微的噼噼啪啪的聲響。
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雷安雷雲兩人齊齊擡頭,看着敞開的房門,除了冬日凜冽的寒風,並沒有瞧見任何人的身影,門外的風吹了進來,案桌上等燈火搖曳,忽明忽暗的,正對着門口圓桌上的燭火已經被風給熄滅了。
雷安看了雷雲一眼,垂眸小心翼翼的看了蘭裔軒一眼,他依舊低頭批閱着自己的奏摺,波瀾不驚,雷安繞過蘭裔軒,走到門口,身子向外探了探,正準備將門關上,門口忽然出現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雷安先是一愣,很快回過神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夜前輩!”
他笑着道了聲,然後讓開身子,恭敬的做了個請的姿勢,讓夜無極進來。
夜無極走了進來,拍了拍粘在身上冷溼的露珠,不緊不慢,從容淡定。
雷安樂呵呵的轉過身,看着蘭裔軒,十分驚喜:“公子,夜前輩來了。”
站在蘭裔軒身後的雷雲也跟着走到夜無極身旁,恭敬的行禮:“夜前輩。”
相比於雷安的激動,他顯得平靜了許多。
夜無極行蹤不定,月餘前公子就讓他遣人去尋,直到數日前纔在豐城找到他,按照時間推算,這個時間他出現在雪蘭殿一點也不奇怪。
“軒兒。”
夜無極的步子並不是很大,走的甚至有些慢,卻讓人感覺十分的輕盈靈活,沒有半點腳步聲。
蘭裔軒這才擡頭,溫潤的眸光,波瀾不驚,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夜無極,一如上次在磐城所見,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仙風道骨,超脫俗世紅塵,儒雅清俊,尤其是那雙眼睛,比起那些仁心的醫者還讓人覺得放心,那樣的寬容,彷彿對他來說,這世間沒有什麼東西是他不能夠容忍包容的。
“師傅。”
蘭裔軒放下手中的硃筆,站了起來,看了站在門口的雷雲雷安二人一眼,他們即刻很有默契的離開,一人一邊,將門帶上。
“軒兒你瘦了。”
淡淡的聲音,聽不出心疼,卻又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憐憫,嘴角上翹,永遠讓人覺得溫暖的笑意。
距離弦月離開不過才短短的三天,蘭裔軒整個人看起來確實憔悴了不少,那不單單是身體上的消瘦,更多的是他的精神,一身紫衣,依舊高貴不凡,溫潤含笑的眸光,缺少了幾分親近,泛着點點的冷意,讓人不敢靠近。
兩人走到桌邊坐下,蘭裔軒親自給夜無極倒茶,遞到他跟前,卻沒有開口說些什麼。
夜無極接過,輕嘆了口氣:“軒兒,這是你的命裡的劫難。”
夜無極有些無奈,軒兒是何等聰慧理智的孩子,沒想到也會爲情所困,落得如此下場,這個中的滋味,他最是清楚,所以出聲告誡,沒想到他還是步了自己的後塵。
“愛她,就不要與她糾纏,爲何不聽爲師的勸告?”
夜無極話音方落,又是一聲嘆息,這些年,他對小師妹,不也是如此嗎?明明知道,因爲當年的事情,她恨極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和她已無可能,卻還是無法剋制住自己對她的感情,他這時又是何必呢?
蘭裔軒給自己倒了杯茶,放在桌上,手指從杯子的邊緣,似有若無的輕輕劃過:“當年的事情,還請師父相告。”
蘭裔軒邊說邊端起茶杯,微仰着頭,淺嘗了一口。
“軒兒,這件事已成定局,前塵往事,你苦苦糾纏,又有何意義?”
蘭裔軒沒有說話,將茶杯輕輕的放在桌上,視線越過夜無極的肩膀,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喜怒不形於色,是爲君者的教條,這些年來,他恪守此規,前塵往事,苦苦糾纏,確實沒有任何的意思,但若是什麼都不做,他心裡更覺得不安難受,無論是宮少華,亦或是柳心悠,這兩個人,只要想到她們對自己還有弦月的種種,便是刻意壓抑,心下還會覺得仇恨難忍。
殺母之仇,奪愛之恨,他從不敢乞求自己的人生一帆風順,但是他不能容忍那些將他的幸福毀於一旦的人逍遙自在。
他心裡的痛,有幾個人能夠明白,又有幾個人能夠承受?
“師傅種下的因,現卻要我來承受這樣的惡果。”
夜無極的眸光閃過不忍,這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聰慧機智,無論什麼,一點就通,卻終究跨不過這美人關,今日這樣的結果,他確實要負很大的責任,若是他當年和小師妹說清楚,將她的問題處理好,現在就會使另外一個結果,看着自己一手調教的學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心裡也着實有幾分不舒服。
“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但是爲師有一個請求。”
他雖還是這不溫不火的態度,但他畢竟是他的師父,十多年的時間,他想做什麼,他豈會不知?
“給她留一條活路吧。”
夜無極的眼神一如既往悲憫,夾雜着猶豫和心痛。
是他辜負了小師妹,卻要讓不相熟的後背替自己承擔,這些年來,弦月那孩子一定沒少吃苦頭。
因果循環,這樣的結果都是她自己導致的,他沒有資格去阻攔什麼,但事情歸根究底,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夜無極喝了口茶,從桌上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口,單手放在窗櫺上,遙望着綴滿星辰的夜空,略有些冰寒的夜風吹來,他漸漸陷入了沉思。
“自始帝建立周朝以來,豐城有一天山門派,我們的始祖天機子,學識淵博,縱貫古今,被譽爲周朝的國師,啓國叛亂之後,天朝沒落,我們天山派也跟着沒落,當時天山派的掌門,也就是我的師傅,也就是小師妹的父親,被譽爲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他夜觀星象,預言天下大亂,並根據星象的顯示讓我去尋找統一亂世的帝王和鳳女,他讓我去找你,同時將鳳女的蹤跡告訴了小師妹,那個時候,我已經快和小師妹成親了。”
“他當時告訴我這件事的時,我曾反對過,我和小師妹青梅竹馬,我一直都很愛她,怎麼能在這關鍵的時刻拋下她一個人,所以我不同意。對我來說,小師妹不僅僅是我愛的人,還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師傅癡迷星象,很少會管小師妹的事情,所以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十分的依賴我,師傅的原意是讓我和小師妹一人教導一個,將來你和絃月二人共同打拼天下,我就可以和小師妹隱居山林,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重振天山威名,只是他太不瞭解小師妹了,小師妹的脾氣很倔強,她和師傅不一樣,沒有那麼大的宏圖大志,甚至有些小自私,她只想要和我在一起,而且行爲十分偏激,年輕時,她天真爛漫,長的也很漂亮,又是掌門師傅的獨女,很多師弟都喜歡她,對於那些人的關心,她從來都不會感激,甚至會抗拒他們的友好,生病的時候,別的師弟摘了她喜歡吃的果子,她常常會毫不客氣扔給那個人,然後說一大堆難聽的話,我是師母帶回天山的,她臨終前,讓我好好照顧小師妹,我不能讓她一個人。”
夜無極靜靜的回憶着那段美好而又心酸的回憶,放在窗櫺上的手指一點點握緊:“所以我並沒有聽師傅的話,如期大婚,但是沒想到的是,在大婚當天,師傅服毒自盡,臨終前,給了我一封血書,並且讓我不要和小師妹成婚,因爲他知道,一旦我和小師妹成爲了夫妻,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會分開,師傅對我有養育教導之恩,這是他臨終的遺願,我不能拒絕,所以我當着滿堂賓客卡的面和小師妹悔婚,按照師傅的意思,沒有和她解釋,轉身離開,她一夜之間白了頭,之後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知道。”
夜無極轉過身,看着蘭裔軒,思緒還沉浸在回憶之中:“一直以來,她都以爲想找鳳女的是我,想盡辦法和我作對,在弦月的身上種下情花毒,除了報復我,大概還想找一個和她一樣的人,和她一樣的不幸。”
夜無極沒有往下說,不過像柳心悠那樣偏激極端又自私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並不奇怪。
“如果當年我和小師妹把一切的事情都說清楚,或許今天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和月兒還有鳳國的太子,你們三個會比現在幸福的多,當年師傅醉心星象,如果他和我一樣瞭解小師妹的話,今天的結局也會不一樣。”
一個人極端的行爲除了天生的個性,過往的經歷也有很大的影響,當年的小師妹雖然自私,但是最多是一些小任性,手段不會這樣的狠辣,不留半點退路。
“軒兒,你準備怎麼對付心悠?”
蘭裔軒盯着夜無極,勾脣:“師傅旅途勞累,就在此安心靜養,也好讓徒兒報答您的養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