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的失控,往往並非來源於領導者的無能。
尤其以宗教爲信仰的泛世俗化羣體。
而且,這羣受衆往日裡,尚且還可以被教義,道德所束縛。
但到了這個時候,一切的理智都化作了灰飛。
往往一點火苗就足以將一大片乾燥的林地點燃,而後演變成席捲山林的大火。
而金秀園面對的便是這種洶涌而狂猛的烈火,甚至自己都已經化身成這灼熱的火焰。
當他砍下那個孩子的頭顱起。
一切都變得失控了。
白蓮教的教徒開始狂呼,有些癲狂的已經開始學着教中司祭的模樣,請神上身,他滿以爲自己是救世的彌勒與菩薩,只是被時代耽誤了許久。如今正因爲鮮血而重生。
每個人都怪模怪樣的做着癲狂的行爲,只是爲了掩飾心中的不安與狂亂。
他們本來都不過是老實本分的百姓。
有的在碼頭當搬運工,有一把好力氣,甚至有個不錯的家庭。
有的是在各大富戶家作傭的幫工,還有每日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佃戶。
他們團結在一處,原本也僅僅是爲了不被這些上流人士所欺負。
只是漸漸的,這種關係便變了味道。
他們開始自得意滿起來,他們也開始拉幫結夥,開始蠱惑別人入會,若是不從,便進行打壓,他們欺凌的是更爲弱小的人,他們變成了上流與弱小的中間人。
他們原本對這個神明將信將疑,到了現在已是絕對的狂熱。
而這一次,金秀園所挑選的也是最是虔誠,最爲核心的子弟。
有一些在會內德高望重,在自己的碼頭上都有一定的話語權,小山頭林立。
金秀園看着衆人趾高氣昂亦或是癲狂的模樣,不知道爲何有那麼些許木然。
門外是真刀真槍的士卒。
而門內除了哀嚎的趙家人之外,便是他們了。
金秀園清醒得很快,但看到那些士卒的時候,他已是手腳冰涼,他們這些烏合之衆,真的能夠對抗這些士兵嗎?
而那個原本說好了身先士卒的陳閒,究竟去了哪裡?
難不成死在了那個韋師傅的手中?
濠鏡之主居然這麼容易便死了?
這多少有那麼些許不可思議。可就這麼發生在了他的眼前。
眼下,誰都靠不住了,只能指望自己了。
就像是多年前,身爲異鄉人的他,將白蓮教的根帶到了這裡。
而如今,這條血脈是否能夠延續,也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了。
“弟兄們,如今狗官擋道,這瓊山縣本就是我們的家鄉哪裡輪得到他們作威作福,如今我們既然已經在此處,便已無退路,殺出去!殺出去!出了這趙府,我們便是出閘的猛虎,入海的游龍!都跟着我殺出去……”他話音剛落,只聽院子內一聲巨大的轟鳴。
瓦礫與石子在地上狂舞,就連整座趙府都搖晃了兩下。
“怎麼回事?”
“怎麼……怎麼是地震了嗎?”金秀園大感晦氣,怎麼什麼時候來什麼,就這麼不湊巧,可就在這時,身後的教衆,已是大喊道:“不是地震,是……是爆炸了!後頭爆炸了!”
衆人紛紛扭頭看去,一道道升騰而起的火焰,像是從地獄之中爬出來的紅蓮業火,焚盡一切,那堵被爆炸擊碎的土牆已是四分五裂,而附近的枯枝敗葉,繼而被引燃。
熊熊大火已是將整個趙府照亮,原本巴望着的光明,現在卻變成了吞噬人的怪物。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身喊,一頭扎進了火焰之中,頓時被燒成了一個火人,他聲嘶力竭地大喊着,在地上打着滾,可沒有任何同伴上前救助。
只能看着他被燒成一堆枯骨。
誰都不知道這股攝人心魂的火焰背後到底躲着什麼。
連環的爆炸還在別處不斷響起,緊接着牆外已是有人丟進來一個個粗糙的瓶子,隨着這些瓶子落地,地面頃刻之間,已是燃燒了起來。
有人一着不慎,似乎沾染到了瓶中的液體,便被火焰吞沒,而被他抓住的同伴同樣也被點燃,被潑灑了瓶子之中的液體的建築,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多時,這些人已是陷入了無處藏身的困境之中,趙府在烈火之中,已經徹底被燒得瓦解。
“和他們拼了兄弟們!”
金秀園再也忍受不得這般的折磨,他高喊了一聲,已是領着衆人發瘋似的往府邸之外衝了出去。
可迎接他們的只是冰涼涼的刀槍劍戟。
無數人死在了士卒們的刀劍之下,那些趙家人玩命地逃出了賴以爲生的家園。
除了趙乘風。
他掙扎着從地面上站了起來,看着自己偌大的家業,在烈火之中燃燒殆盡,他看着不遠處擺放着列祖列宗牌位的祠堂,磚瓦剝落,一切成爲塵埃。
那往日裡到了節慶,便被人踏破的門檻,此時正在被燒成一段焦炭。
父親,祖父,長輩,叔叔……的牌位隨着桌子的燒盡,緩緩落在了地面之上。
他是這一代最後的趙家人了。
沒有親故,沒有朋友。
他就這麼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上,替整個家族遮風擋雨,只是卻在此時遭了無妄之災。
可是,他卻不覺得後悔。若是沒有他這般行事,趙家仍舊是一個靠土地養護一大家族,多少有幾分捉襟見肘的窮酸世家。
而不是如今,獨佔了碼頭,甚至壟斷了此地的車馬生意,日進斗金的趙家。
他沒有半點後悔。
那不過是一個個賤民。
低賤,甚至不如豬狗!
可也就是這些人,衝入了他的家中,殺了他的兒子,凌辱自己的妻妾。
就是這些下等的人!
他在烈火之中,大笑了起來。
這祖宗的基業,還有自己巧取豪奪,想盡一切辦法,搶回來的東西,都不過是一把火就燒了個乾淨。
父親。
他看到那烈火之中出現了一張張熟悉的臉龐,那是他前半生的縮影。
光芒逐漸散去,他已經一無所有,剩下的只有那麼一條性命。
如今,這條性命也不再屬於自己。
他舉起了手,屋舍崩塌,曾經煊赫的趙家,淹沒了在了塵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