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幕籠罩,被陳閒等人稱作小鳥兒的少年,此時漸漸靠近了遠處的一處島嶼。
費時長久,天色將明。
岸上荷槍實彈巡邏的佛郎機人,比之往日前來,已是多了許多。
他們面色惶恐,顯然已經得知了海上所發生的巨大災厄。
倉皇之下,便是連站崗都無心應對。
人都會怕死,小鳥兒畢方也會。
此時的他潛伏在水裡,半靠着浮出水面的礁石,這裡是視野的死角,他早已掌握的幾個點之一,數次情報的刺探,都讓他迅速成爲了一名優秀的斥候。
濠鏡城顯得很是破敗,沒有商戶,沒有民房,有的只是稀稀拉拉的工廠,還有一座座看上去富麗堂皇的教堂。
他小心翼翼地往岸邊摸索而去,他知道幾處可以在不爲人察覺的情況下登島的位置。
他如今前往的乃是一處有不少植被的林地,那裡與海岸接壤,極爲安全。
他曾經數次從這個位置潛入濠鏡,並沒有被人察覺。
他的口中銜了一柄短刀,腰間放了一個豬卵泡和氣螺,而放在他懷裡的還有一個用油布包裹的信件,這便是他全部的家當。
這些都是他父親在時,傳授給他的手藝,他們家世代以採珠爲生,也因採珠而死。
他的父親死於潛水,他當時就在旁邊的小船上,還有無數的孩子都在哭喊着,可他沒有哭。
因爲他知道父親的水性是島上最好的。
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難倒無所不能的父親。
只是就在那一天,父親一去不歸。
而他也成了替代父親下水的沒人,年紀輕輕就成了家中的脊樑,做着捨生冒死的勾當。
他只將頭頂露出海面,遠遠看去,像是一塊偶爾被水沖刷的漆黑礁石,他遊得很慢,儘量讓自己和海水的波動融爲一體,也許是日出未至,他的行蹤無人可以察覺,他就像是隱匿在暗處的獵手,隨時都在等待,對對手發出致命的一擊。
他游到了那個林地附近。
可就在他準備出水上岸的時候,他聽到的卻是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響。
那是男人的獰笑,和女人的哭喊聲。
大事不妙,是被發現了嗎?
但很快,他意識過來,並非如此。
他咬緊了嘴脣,將自己更深地埋入水中。
他對這個聲音並不陌生。
在北方羣島上,作爲奴隸主的海盜經常駕臨此地,他們的目的無非是兩個,一個是收取錢財,而另一個則是女人。
海盜對女人生冷不忌。
海上的流民,島上的土著,落難的女子都是他們動手的對象。
這些女子很多都是島上流民的配偶,可海盜們卻沒有絲毫顧忌,不少婦人就被當着他們的家人面肆意凌辱。
這些都是些早已喪失了人倫的野獸。
便是說野獸,也算是侮辱了野獸!
年幼的畢方早已對這種聲音耳濡目染,甚至他的姐姐因爲受不了這種屈辱,早早投水死去。
小畢方在那一夜流乾了淚。
只是他卻無能爲力。那時候的他手無縛雞之力,島上的兇器受到嚴格的管制,他甚至沒法對那些禽獸進行反抗。
便是露出一些些叛逆的神色,都會被狠狠的毒打一頓,遍體鱗傷,吃不上一口飽飯,而次日,還得下海採珠。
那是朝不保夕,猶如災厄一般的生活。
如今,想到畢方的身體都不由得爲之顫抖。
夢魘一般。
但如今,他該如何自處?他在心裡浮現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顯然,這是佛郎機人在凌辱當地的土著女子。
這樣的事情在任何地方都時有發生,只不過對象可能換成海盜,換成紈絝子弟,換成達官顯貴,而目標也就不過是換成一些弱勢的女子。
他救不了天下人。
這世上還是有無數人都在受苦。
這個佛郎機人很快就會完事走人吧,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次摸上島去,而後完成少東家吩咐下來的任務,而後順利回到鬼灣,聽候他的調配。
可這樣真的對嗎?
這個女人很可能會死,也很可能會自尋短見。
畢方想起了他那個姐姐臨死之前決絕的眼神,還有她被凌辱之後回家,那種失魂落魄的虛無。
那是他此生心頭最大的痛楚。
也是他最不能觸碰的一幕。
他忽然想起少東家在那個篝火燃燒的夜晚,坐在篝火邊上,靜靜地和所有人訴說着些許話語,其中的一句話,他記憶猶新。
“如果你們不能幫助同樣水深火熱的人,那麼加害者向你舉起屠刀的時候,你同樣會孤立無援。”
少東家說的話很是精簡,簡單,甚至都是些許白話。但聽在這些自稱爲冥人的少年耳朵裡,卻是那麼鏗鏘有聲。
聖者渡人,強者自救。
而他們的自救也是爲了自己能夠開闢出一條生路,救人等於救自己!
他想通了一切,像是一隻從水中靜靜爬出的鱷魚,潛伏在枯枝敗葉之中,他漸漸看到了他所擔憂的一幕。
就在這時,少年猶如一根繃緊了發條的彈簧,猛地激射了出去,他一下子趴在了佛郎機人的背上,而後短刀一閃而過,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灑了身下的女子一頭一臉。
那佛郎機人生命力極爲頑強,一時之間,居然不曾斃命,他發出一陣陣的怪叫,卻因爲喉嚨被割斷,說不出整句。
可也因爲這裡的異動,彷彿外面有了提防,有人正快速往這裡靠攏。
少年畢方拔出刀,狠狠地自後背扎入了男人的心口,那人從女子身上滑落,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兩下不再動彈,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畢方卻沒有絲毫的喜悅,只有手底下的一片冰涼。
聽到外面的躁動,他知道,爲了自己的衝動,恐怕這次,少東家安排的任務,他無法完成了。
功虧一簣。
他茫然地看着地上的屍首,和那個驚恐不安的婦人。
外面已是傳來幾人的嘈雜聲響,彷彿有什麼人正在激烈地爭執。
他倒持着短刀,猶如一隻臨陣的幼獅。
隨時都做好了與人拼命的準備。
忽然那草叢動了動,像是有什麼人正要從外頭進來。
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