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11.聯合會診(二)
通常來說,在帝國內部,像貝利撒留·考爾這樣地位的賢者無論造訪哪一種世界都能得到極其隆重的歡迎。
當地總督一定會親自上陣,擺出他們上位以前那副極其諂媚討好的笑臉,擠出滿臉褶子,使出渾身解數,只爲了從尊貴的機械教大賢者的指縫裡舔下一點灰塵。
而考爾喜歡這種事嗎?
答案是標記上歐姆彌賽亞印記的大寫的神聖的否定,以及他本人的一口唾沫,如果他還有的話。
且不提他在索薩孤身一人度過了多少年歲,就算回到他還年輕的時候,涉足政壇參加各類舞會也從來不是貝利撒留·考爾會擺在他每日行程上的事。
他對那些巨大的利益與唾手可得的晉升完全不感興趣,只專注在自己的理想上。
那麼,他的理想是什麼呢?
如狂信徒一般無底線地侍奉歐姆彌賽亞,爲了一點點科技發現能夠捨棄一切?
沉迷於機械之美,只顧埋頭研究齒輪與傳動帶之間的和諧,而視外界爲無物?
鍾情於萬機之神所展現的偉力,永無止境地追隨祂的腳步,鑄造槍炮,掌握更強的毀滅之力?
答案三者皆非,然而,除去一人以外,幾乎沒有人問過考爾這個問題於是,當那人問他時,大賢者甚至覺得自己有點無所適從。
那時,他這樣詢問對方:“你不會嘲笑我吧?”
“不會。”他腦海中的那輪金色太陽如是回答。“我向你保證。”
於是考爾說:“我想拯救人類。”
“僅此而已嗎?”
考爾搖搖頭。
“那你還想要什麼?”
“我還想把這宇宙裡所有的異形、叛徒與惡魔全都淹死,我還想讓所謂的混沌之神們向我們搖尾乞憐,我要讓祂們像最卑賤的奴隸一樣爲他們向人類曾做過的事而懺悔、尖叫、哭泣,並求饒.然後再弄死祂們。”
“很好。”太陽帶着笑意說道。“但你準備怎麼做呢?”
“首先,我要拯救一個孩子。”
——
“首先,我想讓這孩子好受點。”貝利撒留·考爾說。
他說話的聲音很響亮,姿態則顯得有點傲慢——他那龐大的身軀想表現出這一特質來實在是太容易了,只需稍微昂起頭便可。古怪的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對此視而不見。
他的行爲得到了默許。
考爾彎下腰,三條附肢從背後延伸而出,或渾濁或清澈的藥劑被裝在玻璃管中,輕輕搖晃。
他伸手——他自己的手而非附肢——粗暴地拽過一旁的醫療臂,將藥劑全部安置了上去,絲毫沒有要解釋這些藥劑到底有什麼作用的意思。
眼見此景,和他一同待在這間手術室內的另一人終於無法再繼續保持沉默。他一把伸手拽回醫療臂,不讓考爾將它們注射進鐵牀上那孩子的身體,同時皺起了雙眉。
“泰拉在上!你不知道這孩子不能使用任何形式的麻醉劑、止痛劑或致幻劑嗎?你到底有沒有讀過我給你的資料?”
考爾古怪地笑了兩聲,嘶啞又難聽:“我當然讀過啦,尊敬的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醫官,以您爲名的醫療協會可是經常性地與機械教合作呢.”
古茲曼眉間的深刻變得愈發明顯,他盯着考爾看了許久,方纔鬆手讓他繼續。
大賢者愉快地朝他點點頭,一把將那三管藥劑全都打入了正盯着他們看個沒完的薩爾倫的手臂之中,其效果也很快浮現。
不過短短半分鐘後,這胸膛上仍裹着紗布的孩子便驚奇地眨了眨眼睛,小聲地說:“我好像不是那麼痛了?”
古茲曼瞬間轉身抓住考爾的一條附肢,使其動彈不得,力道之大甚至讓它嘎吱作響。他的臉色陰沉無比,處在暴怒的邊緣。
“這不是止痛劑是什麼?你最好向我解釋清楚.”
“這當然不是止痛劑,我的好醫官。”考爾也不惱,只是語氣帶上了些許輕微的嘲弄。“實際上,這三管藥劑源自一個異形種族——靈族,您一定知道吧?”
“這個種族墮落而下賤,毫無廉恥觀念,追求無底線也無止境的享樂,因此釀下大禍。雖然已經是一羣死剩種,但它們總歸還是有點有價值的東西的,比如魂石,又比如我剛剛給我們的病人注射的那三管藥劑。”
“在靈族的語言中,它們被稱之爲‘欺騙’.這是一種神奇的藥物,但它並不是用來享受的,而是用於折磨。”
“這種藥物能夠讓人在短暫的時間內失去五感,卻又保持神智清明,其效果甚至能保持至少二十四個泰拉時——因此,您能鬆開我了嗎?”
古茲曼冷冷地看着他,並不爲之所動,而是問道:“你這是在取巧,它就算不是止痛劑也算得上一種麻痹藥物,誰給了你勇氣在未經實驗的情況下做這種事?你明白你可能害死他嗎?”
“啊,給我勇氣之人的名字很響亮。”大賢者豎起右手的食指。“他叫貝利撒留·考爾,您聽過嗎?”
古茲曼深吸一口氣,狠狠地甩開他的附肢,走到薩爾倫身邊,握住他的右手,低聲開口。
“你聽見他的話了,孩子,你會在接下來的二十四個小時裡失去五感但我向你保證,我會一直在這裡。我就握着你的手,好嗎?當你恢復的時候,你會看見我的。”
薩爾倫對他點點頭,竭盡全力地露出了個微笑——他很努力地試圖保持平靜,但仍然免不了在兩分鐘後發出驚惶的尖叫。
“你還在嗎?醫生?帝皇啊!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了?”
“我在。”古茲曼對他說道,同時握緊他的右手。“我在的,薩爾倫。”
考爾見狀,神情變得有些奇怪,隨後咕噥一句‘要離開去拿點材料’,便轉身離開了手術室。
醫療大廳中正旁觀着這次會診的三人均對他投來了意味不同的眼神,索爾·塔維茨眼中的是憤怒,福格瑞姆則是一種夾雜着惱怒的警告,唯獨卡里爾·洛哈爾斯置以了全然的平靜,甚至隱有歉意。
用不着想,考爾也能知道他是在爲誰道歉。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這位大人雖然高貴又令人尊敬,但也未免太有原則了一些.就像羅伯特·基裡曼一樣。
一個想法浮上他紛亂的思緒:我最好只讓他知道他該知道的事。
第二個想法緊隨其後:你這是在找死,最好不要辜負他的信任。
第三個想法突如其來:我他媽的可是貝利撒留·考爾!
第四個想法終結了以上一切:是啊,是啊,而他是卡里爾·洛哈爾斯,你最好對他保持尊敬.尊敬!明白嗎?!
我明白了。
撐着手中權杖,考爾放慢腳步,顫顫巍巍地操縱着他龐大的身軀走到了三人身前,恭敬地鞠躬,然後才走到卡里爾身前,對他致歉。
“很抱歉與您軍團內的一員發生了衝突,大人,我獨自一人工作太久了,難以適應與他人的合作我會努力調節過來的。”
卡里爾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一旁的索爾·塔維茨卻冷哼一聲。
“他爲了三個小時前的那次會議做了近一週的準備,收集了多種數據,而你在那會議上卻全程冷嘲熱諷——我明白你們這些機械教的紅袍子都很難相處,但他可是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
考爾轉過身,對他再次鞠躬,聲音平靜地開口。
“是的,塔維茨大人,我知道他是誰但我要指出一點,他是一位經驗豐富、技藝超羣的醫官,但也仍然無法與我在生物技術上的專業程度相比肩。”
“傲慢!”索爾·塔維茨厲聲斥責。
“不,不是傲慢,而是自信。雖然我在生活中的確是個自戀又令人討厭的混蛋,但是,還請您相信,在生物改造這一技術上,我貝利撒留·考爾僅僅落後於吾等的帝皇。”
他直起身來,義眼閃出藍光。
“我以我的名字起誓。”他低沉地說。“我絕對會把這孩子治好。”
眼見此景,福格瑞姆陰沉地開口,進入了這場對話。
“我相信你的技術,貝利撒留·考爾大賢者,但凡事都要講求證據。”
“誠然,你是機械教的大賢者之一,但相較於其他人而言,你的名聲並不如何突出。或許我的兄弟羅伯特更爲了解你,但那也是建立在他與你之間長時間的合作之上的.”
“空口無憑,更何況你從落地徹莫斯開始就沒有對任何人講述過半個有關於你想法的字——換句話來說,你得拿出點什麼東西來說服我,考爾。”
鳳凰平靜地看着他,舉起右手,緊握成拳。
“你必須說服我。”他緩緩說道。“否則我絕不能容許一個可以隨意地將異形之物用在我子嗣身上的人繼續這樣放肆下去。”
考爾沉思片刻,回頭透過防彈玻璃看了看那個正沉睡着的男孩,隨即轉過頭來,表達了謙卑的同意,並請求了大概二十分鐘的‘往返時間’。
在得到許可後,他那龐大而臃腫的身軀以完全不符合其體型的靈敏衝出了醫療大廳,聲勢駭人,哪怕隔着牆也能聽見那沉重的腳步聲
直到他完全離開以後,卡里爾才終於說出一句話。
“我很抱歉,沒有提前將他的性格告知你們,這兩場爭吵本來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的專業程度絕對是無可指摘的。”
“貝利撒留·考爾貨真價實地活了一萬年,雖然他在索薩上渡過了大部分時光,以至於有些名不見經傳,但他的研究卻已福澤五百世界及其周邊星系的人民長達數十個世紀.”
“這些發明創造很快便將正式迴歸帝國,就像他創造的火炬手式爆彈槍一樣,爲帝國的科技帶來新的進步。”
福格瑞姆深深地皺起眉。
“我以前從未見過你爲其他人開脫的樣子,卡里爾,哪怕是爲康拉德,你也沒有這樣做過。這個傲慢自大又異常狂妄的傢伙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你這樣信任他?我查過他,他甚至不是一位生物賢者!”
“我不是在爲他開脫,而是在描述一個事實,福根——我信任他,我相信他一定可以和雅伊爾濟尼奧攜手解決你軍團的問題。”
“爲什麼?”福格瑞姆真心實意地問。“我請求你告訴我原因。”
卡里爾嘆息一聲,仰起頭,直視那雙眼睛,一字一句地開了口。
“原因有二.第一,他擁有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其名爲原血之棧,其內存放着所有原體的遺傳物質。”
索爾·塔維茨猛地轉過頭來,福格瑞姆的眼神在瞬間改變。
“第二,我曾在他的意識中與帝皇交流。”
索爾·塔維茨無意識地張開了嘴,福格瑞姆則本能地喊出了聲。
“不可能!”
卡里爾平靜地頷首,對他的否定置以二次否定。
“萬事皆有可能,福根。就像我說的那樣,他活了一萬年,他的思維早已分裂到不可計算的地步,他的知識和記憶甚至多到需要用無數記憶單元來儲存並定時清空”
“你的父親早在很久以前就預見到了這件事,並將他的一點力量放在了考爾腦中。五年前,我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和他腦海中的帝皇之影見面的。”
福格瑞姆擡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數分鐘後,他詢問道:“我父親怎麼樣?”
“哪一個?如果你指的是貝利撒留·考爾記憶中的那個影子,他早已消散,其碎片也被回收。如果你指的是你真正的父親.”
卡里爾沉吟數秒,忽然出聲呼喚:“拉。”
保民官從他身後牆壁的陰影中安靜地走出,迎着索爾·塔維茨與福格瑞姆的視線,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那張黝黑的臉。
“主君正在緩緩復甦.”
他一開口,便讓福格瑞姆瞳孔猛縮。而他對此毫不理會,只是堅定地繼續。可那語調,卻柔和的不像話。
“萬年前,在那場戰鬥中,主君孤注一擲,將他與吾等的希望綁在了一起。”
“在這萬年中,希望始終飄搖不定,如風中殘燭。但是,仰仗着諸位的犧牲,它始終未滅。而現在,這火苗已徹底穩定,只待一個契機,便能熊熊燃燒。”
禁軍言罷,便再次戴上頭盔,重歸陰影之中。他的潛行技巧就算比起鴉衛們來說也不逞多讓,但這一幕卻沒能吸引福格瑞姆與索爾·塔維茨的注意力,他們正忙於其他事。
徹莫斯人仰起頭,扼住他的眼淚。伸冤人緊盯着地面,在數次喘息後十分克制地微笑了起來。而這一笑,就再也止不住了。
“我很少覺得一個人笑起來還不如哭,塔維茨.”
卡里爾若有所思地說道,並移開了視線,來到了防彈玻璃近處,觀察其內,同時加以提醒。
“距離考爾大賢者要求的往返時間結束還有十七分鐘——儘量平靜下來,兩位,可別讓那討人厭的紅袍鬼看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