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慈寧宮中的庵堂,當今太后正跪在佛前,垂目唸經。
皇后跪在她身後,雖面對佛祖,嘴裡說的卻是其他話。
“劉德是鐵了心要保劉欽了,陛下那邊也被他和貴妃說動,慎刑司已經將人放出來了。”
太后手中的佛珠猛的收緊,唸經聲也爲之一頓。
皇后不敢做聲,只拿眼睛悄悄看着太后的臉色。
如今的皇帝當初不過是先帝幾十個兒子中毫不起眼的一個,是太后無子這才收了他在膝下。當年皇帝未掌權之前也算乖順聽話,可在張閣老等人的支撐下削弱外戚之勢後便變了副嘴臉。
這兩年是越發猖狂,完全不把太后等人放在眼裡。皇后更是有苦難說,她本是太后母家,皇帝本身就不怎麼喜歡她。她身爲六宮之主,更加不能像其他妃嬪一樣,一味由着皇帝的性子,也就更受皇帝厭棄了。若不是還擔着皇后的名頭,又有太后能靠着,這後宮恐怕早就沒有她的容身之所了。
“哀家老了……”
沉默良久,太后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母后,何必這樣說?”
太后冷笑一聲:“人老需認命,力弱要低頭。”
“難不成,就這樣算了?”皇后大驚失色,“母后,並非兒臣不懂進退。過去陛下對我和陽兒、方兒如何慢待,兒臣也未曾多抱怨什麼。可是如今陛下卻越來越……光明殿一事就是最好的例子,自古以來有哪位皇帝會幹出如此荒唐的事來?母后,若連您都沒了辦法,那……那這天不就亂了嗎?”
“這天亂不了,”太后從跪墊上站起來,皇后趕緊上前扶她,“能亂天的只有皇帝,可皇帝……他也不是至高無上。天子……哼……”
皇后心中悚然一驚,可隨即又暗喜。
“母后是說?”
“寧陽、寧方近來學業如何?”
皇后趕緊答道:“幾位講官都稱讚,尤其是寧陽,近來十分刻苦用功。”
太后點點頭:“那就好,他們用功是應該的,只是也不要死讀書。瞧瞧淑妃養出來的皇長子,朝野之中誰不稱讚他禮賢下士、聰慧仁慈。”
皇后輕笑:“寧淵的名聲的確很不錯,他在衆皇子之中居長,若是從我的肚子裡爬出來,太子儲位說不好便已經定下了。”
太后輕輕看了皇后一眼,無奈的搖搖頭:“你呀,這麼大把年紀了,說話還是這樣,這話是你能說的?”
皇后不知道自己哪兒說錯了,只能垂頭聽訓。
“自古有立長、立嫡之說,要怪也怪你不爭氣頭胎是個女兒,這才讓淑妃搶了先。如今她的兒子佔着長子的名頭,倒讓朝中那些人心思活泛了。”
皇后略有不服:“皇長子又如何?眼見寧淵明年就成年了,陛下卻遲遲不肯立儲君,難道這意思還不夠明顯?”
太后冷笑一聲:“你就是蠢鈍如豬!皇帝不立太子,那是他捨不得手中的權勢,還想着他的貴妃。皇子成年便要離開京城去外地就藩,可是寧淵眼看着就要到年紀,皇帝卻對此事閉口不談,想必到時候也不過是搬出皇宮在京城開府便是了。”
“難道……陛下還是屬意長子?”
太后真是恨鐵不成鋼,這個皇后雖然聽話,卻對權謀爭鬥太不敏感,實在擔得上木訥兩字。可人是自己選的,事到如今再後悔也無濟於事。
“皇帝既不屬意皇長子,也不屬意嫡子寧陽。若是貴妃有子,儲位在他心中便有了人選了。”
“這……”皇后猶疑不定,“且不說貴妃無子,就算她有了兒子,既不佔長也不佔嫡,朝臣們如何會同意?”
太后冷哼一聲:“若是程纖有子,那她就不會僅爲貴妃了。到時候藉口廢了你,再扶她爲後,她的兒子豈不就是嫡子?這麼些年,哀家千方百計的壓着她,當初的惠妃多麼跋扈囂張、目中無人,哀家也叫你忍耐,就盼着她們爭個兩敗俱傷。誰知道錢家這兩年來不知道是否破了風水,先是錢威年戰死。這也就罷了,錢家勢大,哀家本來也怕錢雲成爲下一個程纖,如此一來倒是合了我意。可那錢鳳年也太不爭氣,竟然一敗塗地,而且是慘敗、大敗!這纔給了程纖那賤人機會。
唉,麗嬪的兩個兒子如今都把握在她的手中。孩子是不曉事的,誰養他,他身邊的人怎麼跟他說,他的心就向着誰。程纖雖然無子,如今卻也不差什麼了。”
皇后眉頭直跳:“母后,可……可如今錢雲不也從沁芳閣出來了嗎?有她這個親孃在,恐怕也不能輕易如了那賤人的意。”
“不錯,”太后的臉色這纔有所好轉,“麗嬪不死,就永遠是貴妃的心腹大患。所以哀家一力保下錢鳳英,還讓他戴罪立功再去邊關。如今……國朝風雨飄搖,叛亂層出,按下葫蘆浮起瓢,韃靼人也來湊熱鬧。劉德貴妃這些小人,爲了一己私慾可以栽贓陷害拖後腿,葬送西北十幾萬將士也不心疼,那可都是朝廷拿錢養出來的啊!
哀家雖然也爲自己謀劃,卻任然心繫國家。錢鳳英乃是有能之士,他不能死。不僅僅是因爲哀家要保證麗嬪有和貴妃一爭之力,還要保證我□□不失這一員良將!”
皇后趕緊稱讚:“母后心胸寬廣,非兒臣能及。”
太后對着她長嘆一聲:“皇后,你要記着,用人用勢,需要看準時機。過去的惠妃不能用,只能因勢利導。可是現在的麗嬪就能用,而且會很好用。你要差人好好的看着她,爲她擋住貴妃的明槍暗箭。”
皇后低頭稱是,過了一會又問:“那劉欽的事?”
太后眼中射出冷光:“張宸生曾經扶持皇帝對抗哀家,我鄭氏一族落得如今這樣勢微的地步,真是少不得要感謝他。”
張宸生過去乃是皇帝陳甫的老師,過去二人也算得上君臣相合,更是聯手削去了太后一黨的大半勢力。若非太后及時退縮示弱,恐怕鄭氏一族早就不復存在了。
皇后小心翼翼的詢問:“母后突然提張閣老是什麼意思?”
太后露出笑容:“叫王善去給張宸生傳個話,到了如今,他理想中的皇帝成了這樣,想必他是很願意見見哀家了。”
皇后彷彿明白了什麼,可更多的仍是一頭霧水。
景仁宮,太后派來的太醫正在給錢雲來診治。皇帝陳甫雖未帶過兵,可年輕時也算弓馬嫺熟,若不是錢雲來緊要關頭躲了一下,那可真是小命難保了。
趙太醫是太后的人,既然太后要保錢雲來,那趙太醫就一定信得過。
這時代的太醫還是很靠譜的,堪稱妙手回□□到病除,箭頭從錢雲來身體裡被挑出去後,再給灌下去一劑藥,錢雲來便很快醒了過來。
“娘娘,您感覺如何了?”牀邊就守着霓裳一個,她雖然不很聰明,可也知道有時候人越多越容易讓人動手腳。
“箭頭入肉不深,又不在要害之處,待麗嬪娘娘修養一段時日就可安然無恙了。”趙太醫一邊收拾用具一邊說。
“多謝趙太醫,”錢雲來看了霓裳一眼,她趕緊拜謝太醫,又拿出一錠銀子塞在趙太醫手裡,“咱們娘娘以後還需趙太醫盡心盡力,還望您多擔待。”
“哪裡哪裡,”趙太醫收了銀子,臉上的笑更真兩分,“麗嬪娘娘放心,您的傷是太后親自關照的,我等不敢不盡心。待傷口癒合,臣會再送玉肌膏來,只需早晚敷上便可去除疤痕。”
錢雲來虛弱的點點頭。
“那臣就先行告退。”
趙太醫走後霓裳就包不住眼淚了,她雙眼一眨說哭就哭。
“行了……咳咳,我又沒死,死了再哭不遲。”
錢雲來略有不耐,這個丫頭不僅沒有平常主角身邊的宮女一樣聰明機靈,還總愛哭,簡直是個哭包。要不是看她憨直實誠,錢雲來真想將她打發了。可是如今不行,她身邊實在沒有幾個可信可用之人。不得不承認,雖然霓裳不很得力,但醒來第一個看見她還是讓錢雲來心下稍安。
“娘娘千萬別這樣說,娘娘您一定是長命百歲福壽安康的。”
錢雲來輕笑一聲,卻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霓裳立刻緊張起來。
“不礙事……說什麼長命百歲,那要運氣夠好才行。行了,你下去吧,去盯着點兒給我煎藥的,打賞也不要吝嗇,去吧。”
“那娘娘,您再睡會吧。”
“嗯。”
霓裳又給錢雲來把被子邊邊角角掖好這才離開。
錢雲來躺在牀上想了一會,伸出手去按了按腹部的傷口,疼得她差點兒叫出聲。
疼……真他媽疼……
此仇不報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可是左思右想,錢雲來卻只能長嘆一聲,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來安慰自己了。
在這後宮中,她是兩眼一摸瞎,想報仇,呵,真是想太多。且看貴妃如此張揚跋扈都沒受到任何處罰,就知道她的本事多大,離一手遮天也不遠了。怪不得皇后要拉攏她,這個boss不好打,淑、寧、順三妃也隱隱站在她那邊,看來是急需各路人馬匯聚,共同輸出,這纔有取勝的把握。
其實從原身過去和貴妃程纖的鬥法來看,她們兩個就絕無握手言和的可能。上次在沁芳閣究竟是誰要殺錢雲來說不好,可這次卻是明目張膽的對着她來,錢雲來就算不想鬥也不能不鬥了。況且她還鬥志昂揚,前面說了錢雲來是
個十分記仇的人,這話可並不是說說而已。
錢雲來正躺在牀上沉思,殿外卻突然傳來的吵鬧的聲音。
“貴妃娘娘駕到!”
錢雲來猛的皺緊了眉頭,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你不去找別人的麻煩,人家卻迫不及待要你的命。
程纖帶的人不多,進了殿門,更是隻留了一個宮女在身邊。
“怎麼,”程纖一搖三擺的走過來,目光緊緊的盯着錢雲來,“這一箭是射中了你的喉嚨嗎,連禮都不會行,人也不會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