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月, 錢雲來的疫病大好,紅斑消退,身上也漸漸有了力氣。
吳家集說, 這病已然好了大半, 傳染性也近乎於無, 再仔細調養兩月便可與常人無疑。
吳家集就是吳捷的祖父, 那個白鬍子老頭。
小賢子高興極了, 取得了錢雲來的同意開庫賞賜給吳家祖孫好多的珍寶。
吳捷還略有兩三分動容,他爺爺卻是半點好臉都沒有。
“有些醫者是很清高的,”錢雲來的病雖然見好, 可人卻有些鬱鬱寡歡,“這也難怪。”
“話雖這樣說, 可吳老太醫那作態也實在……”小賢子道, “畢竟是在宮裡又是伺候主子的, 奴才倒少不得要替這祖孫倆擔心了。”
錢雲來慢悠悠的晃着搖椅,目光盯着頭頂的樹蔭說:“你當這兒是什麼好地方……有些是關不住的, 你去告訴他們,等本宮好了若想走便離開吧。只是有一點,你去幫我說--讓吳老先生把治療瘟疫的法子寫下來,這樣的東西不該自己藏着掖着,若能成書……”
錢雲來的話說不出來了, 小賢子卻明白她的未盡之語。若是當初有吳老太醫這樣的人, 或是有這樣的書, 十五皇子又怎麼會年幼夭折呢?
“奴才知道了, ”小賢子道, “可是主子,吳家祖孫倆的去留……咱們能做主嗎?”
錢雲來輕嘆:“太后病了, 淑妃死了,若如今我還不能做主,這麗嬪不當也罷。”
突的一陣笛聲響起,從後山悠悠傳來。
小賢子不由得感嘆:“衛大人又來了。”
錢雲來低下頭:“錯了就是錯了,錯過就是錯過……你去做事吧,不用陪着本宮了。”
小賢子沒有廢話,識趣的退下了。
錢雲來坐在樹下,聽着笛聲不知不覺的有了睡意,醒來時天色已晚笛聲也已經停了。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睡得好嗎?”
錢雲來一驚猛的回過頭去。
衛青林就站在她身後,穿着黑衣與夜色融爲一體。
他與錢雲來在畫中看見的那個儒雅溫潤的男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過去的他若是一棵鬆一枝竹,如今的他就是夜色中的冷劍,充滿危險凌厲的美感。
錢雲來盯着他,發現自己因爲有太多的話要說,事到臨頭卻反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衛青林也是如此,他就這樣看着錢雲來,好像在努力把眼前這個瘦削病態的女人和記憶中那個愛笑愛鬧的女孩結合起來。
“怎麼了衛大人,”最終是錢雲來打破了沉默,“認不出來了?”
衛青林輕笑,從黑暗中走出來:“我還是喜歡你叫我長生。”
錢雲來的聲音轉冷:“覆水難收,往事休提。”
衛青林高高興興的在錢雲來身邊坐下:“這樣說來,雲娘和寒解也是一樣了?”
“衛大人!”
衛青林爽朗的笑出了聲:“真好,無論你怎麼變,始終還是當初的你。”
錢雲來抓緊了躺椅的扶手:“是嗎,”她的聲音又冷又狠,“本宮如今已經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衛大人又哪裡來的自信呢,有不變的人心嗎?”
“有的,”衛青林定定的看着錢雲來,“這麼多年了,就連我自己也不曾預料,當我再次見到你,離你這麼近……曾經因你而起的歡欣雀躍又全都回來了,雲娘,”他拉起錢雲來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你感受到了嗎,它忽然就變得好熱,燙得我心頭生疼。”
錢雲來飛快的抽出自己的手疾言厲色道:“你無恥!”
衛青林幾乎是立刻換了張哀怨傷感的臉,亦真亦假讓人難以分辨:“雲娘,你以前從不會這樣說我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錢雲來氣憤的站起身,“本宮一直等着衛大人,是爲了商議大事,若你非要這樣那便滾吧,本宮不想看見你!”
“雲娘,”衛青林傷感道,“你說真的嗎?”
“難不成你以爲本宮有心情和你敘舊,”錢雲來盯着衛青林,目光中盡是仇恨,手卻忍不住微微的抖了起來,“你以爲……過去的錢雲還活着?她早就死了,在和你弟弟私通的那個晚上,在皇帝身下婉轉求歡的日日夜夜,在她父親的頭顱被人踢來提去她卻無能爲力的時候,在她……和哥哥去找你,求你帶她走卻被人趕出來的那天……衛青林,你不配……你不配得到錢雲的真心!”
衛青林的神色漸漸冷了下來:“怎麼,你說這些是想讓我愧疚,還是在對我發泄委屈。我若是不配,還有誰配?”他慢慢逼近錢雲來,迫使她一步步後退,“錢雲即使死了,那也只有一人得到過她的愛……雲娘,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委屈得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別犯傻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你想什麼我都一清二楚,你愛我……哪怕是經歷這麼多事後。”
“你滾!”
衛青林一把抓住了錢雲來揮過來的手,他生氣時眉毛下壓,幾乎和衛白蘇有九分相似了:“難道不是嗎,當初我找到你和寒解時,你爲什麼不敢出來見我?你知道嗎,我和寒解打了個賭,只要你敢出來見我一面,我就放你們走。可惜,我們在馬車裡坐了一夜,你卻始終沒有踏出院門一步。告訴我,雲娘,”衛青林的呼吸在錢雲來耳邊拂過,“你當時……在怕什麼呢?”
“衛青林……”錢雲來咬碎了牙,“你給本宮放開!”
衛青林頗有興趣的欣賞着錢雲來的神情:“不放你又能如何?”
錢雲來一腳踹在衛青林小腿上。
“唔……”
錢雲來趁機擺脫了他,提着裙子跑向院門口:“來人,來人……啊!”
剛跑了兩步,錢雲來就猛的朝地上栽去。衛青林早有準備,鬆開了踩着錢雲來裙子的腳,攔腰將她抱了回來。
“小賢子……蕭賢!”錢雲來徒勞無功的掙扎着,她大病未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叫了兩聲後就喘得不行,更別說擺脫衛青林了。
“別叫了,”衛青林在她頭上親暱地打了一下,“你的小公公已經被我的人看管起來了,你與其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不如求求我。”
“呸,”錢雲來回過頭,眼睛亮得嚇人,“要我求你,你做夢!”
衛青林將她扔在躺椅上,然後欺身而上將錢雲來壓在身下:“既不求我,麗嬪娘娘說一直等着我又是何意呢?”
“衛青林你個王八蛋,無恥之尤,”錢雲來破口大罵,“難不成你以爲僅憑一己之力就能控制整個朝堂,你有多少人有多少兵,僅憑你們衛家就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你做夢!”
“嗯,”衛青林好整以暇的點點頭,“我的人的確不太多,也不過將將能借着太后的名頭暫且控制皇城,不過雲娘你這樣瞭解我,定然知道我一向是謀而後動,如今太后和七皇子都在我手中,雲娘實在不必太過爲我擔憂。”
“哼,”錢雲來嗤笑:“衛青林你的春秋大夢未免做得太好了,皇帝一旦回京必然要對付太后,他有兵有人還名正言順,你有把握贏嗎?”
“沒把握,”衛青林輕聲道,“雲娘是不是想說,你哥哥有兵,你們錢家有人,你還有一個名正言順能當皇帝的兒子,只要你我聯手,天下唾手可得?”
錢雲來平復着呼吸:“你知道就好,衛青林,應該是你跪着求我,你這樣放肆倒讓我懷疑你究竟配不配當本宮的盟友了!”
衛青林看着錢雲來嘆了口氣:“雲娘,如果可以,我不想當你的盟友、夥伴,我只想當你的夫君。”
錢雲來覺得一陣怒火中燒,只想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可她最終忍住了只是冷笑三聲:“衛青林……你真是讓我作嘔。”
衛青林的眼中波光瀲灩:“不可以嗎,雲娘以前總說非我不嫁呢。”
錢雲來偏過頭去,連一眼都不想再看見這個男人。
衛青林卻捏着她的臉將她的頭掰回來:“等皇帝回京就是他的死期,到時候太后和七皇子也就沒有了用武之地,我可以扶持任何想扶持的皇子,甚至推翻這個腐爛的王朝自立爲王……雲娘,那樣我就可以將你關起來,讓你只能看見我一個人,只做我的雲娘,你說好不好?”
錢雲來冷笑:“我向來貪生怕死喜好富貴,可要我做你的禁臠,本宮絕不吝於一死!”
衛青林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良久他才幽幽的嘆了口氣,又放開錢雲來:“雲娘,你可真是傷了我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