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回到房間,我站在主臥的門前,猶豫冷靜了好久,才最終推門走了進去。
因爲就在方纔,我終於想明白,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想爲了自己的婚姻,爲了自己的幸福,再多努力一次。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聽母親說過,婚姻當中不只有激情和愛情,更多的其實是包容和忍耐。
別說我這樣愛着行洲,就算僅僅是爲了維繫一段婚姻,也不能完全隨着自己的性子來。
以往的我可以毫不猶豫地離開顧家,但那到底還是年少。如果放在現在我的身上,我應該不見得會那麼聽顧衍希的話。
離開了唯一有血緣的親人,亦或者是離開了唯一深愛的丈夫,之後的我又能何去何從呢?
自己一個人永遠孤孤單單地活着嗎?
不,那樣的情景太可怕,我不敢去想,更不敢去觸碰。
所以行洲,我已經想好了,不管過去的你如何,不管你欺瞞過我什麼,我都可以全部放下,也會努力地去忘記。因爲我們的幸福都在未來,對不對?
你的腿是完好的,而你重回陸氏的計劃,我也在幫你一步步地實現。
我們都已經攜手走到這個地步了,我放不下你,你也別放開我,行嗎?
……
走進去的時候,我看到臥室的燈光照例調的很暗,現在時間不早了,不知道行洲睡沒睡。
我輕輕關上門,又輕輕走到牀邊,還沒真正靠近,原本背對我躺着的行洲突然轉過身,濃黑的眼睛沉沉地望向我。
觸到他的目光時,我的心裡一陣輕顫,也沒由來地一陣心慌。
想起昨晚他清冷的神情,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後退。
室內的氣氛凝滯了許久,我沒看向行洲,卻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我的身上停留了很長時間。
終於,在我要忍不住轉身逃離之前,行洲低啞着嗓音開口了:“回來了,快睡吧。”
他的這一句話,讓我的眼淚忽而落下。
這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我在風雪中行走了很久,全身凍得僵麻,卻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抵達了一座生着火爐的木屋。
木屋的主人端着溫熱的茶水,遞到我的手中,笑意暖暖地說了句:“休息會兒,喝口茶。”
就是這樣絕處逢生的感覺。
我終究還是擡頭看向行洲,也不管眼中有沒有淚,想哭又想笑。
“行洲,你……你不跟我離婚了嗎?”我對此還是不太敢相信,也或許是對自己太不自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自己慢慢失去了信心,慢慢對自己極度的否定。
一個被親人無情拋棄的人,怎麼可能得到別人的真心相待呢?
這樣的性格,在面對自己喜愛的事物時,會敏感至極,也會患得患失。
曾經我將這樣的自己掩飾的很好,所以應該誰也不知道,我堅強自信的懷錶下,是這樣一顆不堪一擊的心。
行洲沒回答我的話,只是緩緩坐起身,依舊看着我,目光明暗不清。
我鼓起勇氣邁開步子走到他面前,坐在牀邊的矮凳上,伸出微顫的手,握住他的。
“我們可以就這樣回到從前嗎?就把一切都忘記,重新開始好不好?”我努力扯出幾分笑意,也不管眼淚流的越來越兇。
行洲還是沒有回答,他擡起胳膊,大手輕撫上我的頭髮,像以往的很多次那樣,帶着無限的溫柔與眷戀。
我應該高興的,可是心底裡卻只剩下難受和滯悶。
此刻放下了所有底線和自尊的我,當真是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最後的所有。
爲了能跟行洲在一起,我寧願將自己的眼睛,將自己的心都矇蔽起來,什麼都不去看,什麼都不去想。
雖然那樣鐵一般的事實,會像烙印一樣刻在很多人的心上,永遠都不會消散。
“希涼,這樣做值得嗎?”過了許久,行洲開口沉沉地問我。
我撇開頭,並不想看他眼中的無奈和憐憫。
“我只想爲了自己的幸福多努力一次。你不知道,別人眼中召之即來的東西,對我來說,總是難如登天。行洲,你問我值不值得,或許我的愛,還有我所做的一切對你來說不值一提,可是你應該不會知道,那是我能對你付出的所有。我從來都是那種別人對我好一分,我就拿十倍來報答的人。我曾經下定決心,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你……現在你還是需要我的,你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幫手,幫你去達成全部的計劃。嗯,我願意扮演好這樣的角色。等你的目的全都實現了,到時候……到時候我們再談別的,好不好?”
行洲聞言頓了頓,目光當中又摻雜了許多我看不透的東西。
其實我哪能看透他呢,將最深的秘密藏在心底這麼多年,連我這個枕邊人都看不到邊角的人,心思該有多深沉。
行洲早已經強大到不需要我的幫助了,這個事實,我已經認清,卻還是假裝着不去看,不去承認。
我這樣想盡辦法留在他身邊,說到底,無非就是存着一個念頭,亦或是幻想。
他現在或許不那麼愛我,沒關係,等到時日長了,說不定他就會對我生出感情。
都說日久生情,我跟他纔在一起這麼幾年而已,未來還有很長時間在等着我們,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等到他真正愛上我了,那我今天所做的這一切,便都有了價值,有了意義。
“真傻。”
良久之後,行洲開口這樣對我說,而這也是第二次他對我說這樣的話。
也許他的心裡就是這麼想的,我是個傻瓜。
嗯,我承認,我是個傻到連自己的都欺騙的傻子。
一個別人而活,甘心情願低到塵埃的傻子。
……
入睡的時候,我捏着被子躺在行洲的身邊,聽着他勻稱的呼吸,恍惚之間覺得像是回到了從前。
我想上天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在那個時候推開門進去,捅破行洲的秘密,也將我們置於那樣水火的境地。
說到底,那時候的我還是高估了我在行洲心裡的地位,我想哪怕我告訴他自己知道了一切,他也會對我有所憐惜,不會對我太過絕情。
可是事實當真是最殘酷,殘酷到,它幾乎不用三言兩語,就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你所以爲的,都是假象。
我僵直着身體平躺了很久,內心也糾結了很久,最終,我還是側過身,伸出手,抱住了行洲的腰,將自己的頭埋在他的肩膀上。
行洲沒動,可我知道,此刻的他跟我一樣,應該沒辦法當做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安然睡去。
我心裡的不確定和焦慮快把我給逼瘋,唯有緊緊地抱着他,我才能感受到一點點溫度,一點點真實。
很久之後,就在我以爲行洲已然誰着時,他突然伸出長臂,將我整個人攬在懷裡。
“會後悔嗎?”他貼在我的耳邊低啞着問我。
如果他問的是我後不後悔愛他,我的回答是不。
如果他問的是我後不後悔明知真相還留在他的身邊,我也說不後悔。
因爲人在後悔時,往往是因爲沒做一件事。
要是我就這麼輕易的放棄他,我纔會後湖一輩子。
我搖搖頭,向他的脖頸裡埋了埋。
“如果你不後悔,那我們就從現在開始,真正地嘗試一次。”行洲將我抱得更緊了些,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裡跳動着的心臟。
而他剛纔說的話……他說,讓我們真正地嘗試一次。
“行洲,你、你什麼意思……”我怔愣着喃喃地問了句。
行洲的氣息拂在我的耳邊,讓我感覺癢癢的,而他的話也讓我覺得癢到了心底:“我從來沒愛過什麼人。但是我答應你,從今以後,我會試着去愛你。”
或許這世上,比我愛你更難說出口的,是試着去愛。
行洲說他從沒愛過什麼人,我相信。
他曾經給予我那樣多的包容和溫柔,卻根本沒有深入心底。
那在面對其他人時,是不是也同樣如此。
我突然想起那時候被他抱在懷裡的林語微。那時的她,應該滿心歡喜地依偎在心愛的人懷中,卻根本沒有擡頭看過,他的眼底是否有同樣的愛戀。
我閉了閉眼睛,有些抗拒再去想象。
因爲我會忍不住惡毒地想,行洲不愛我,那他也絕不會愛林語微。
他說不愛任何人,那就誰都不愛。
嗯,這樣才公平。
我捂住自己的眼睛,將眼淚生生憋回去,不想在這個時候哭,讓自己顯得更可悲。
行洲寬大的手掌在我的背後一下一下輕拍着,似帶着安撫。
這樣靜謐的夜裡,我聽到行洲說會試着愛我,這是我前半生最美的承諾。
這個承諾,讓我在接下來的時間當中,哪怕知道是被利用,還是義無反顧地留在了陸家,留在了行洲的身邊。
可是這世上連人心都可以善變無常,更無所謂什麼承諾。
我心甘情願矇蔽的心和眼睛,在將來的某一天,在面臨着殘酷的事實時,終於被血淋淋地扒開,再難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