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林小姐,我今晚還有事,可能沒辦法應約了。”我淺笑着回答,語氣卻是不容商量的。
或許是因爲這樣直白地拒絕讓她有些難堪,林語微也不似方纔那樣客氣。
“何總這就是不給面子了。好歹兩家還有合作,連這點情分也不留?”
她把話說的這麼嚴重,倒是讓我不禁疑惑起來,她今晚找我出去到底是爲了什麼,甚至不惜用這種近乎討好抑或威脅的方式。
而這樣的疑惑,也讓我遲疑起來。
林語微也是察言觀色的好手,我心裡的波動她自然也能感覺出來,因而再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又變得微微上揚:“今晚七點,格林飯莊,我等你。”
掛了電話之後,我還盯着桌面怔愣了一會兒,心裡依舊有些拿不定主意,今晚到底要不要赴林語微的約。
這份糾結一直持續到下班,我看着時間慢慢接近七點,長嘆一聲之後,還是拿着包下樓開車去了飯莊。
到達目的地之後,我給林語微打了個電話,對方倒是也接通了,只不過那裡的環境有些雜音。
“我已經到門口了,林小姐到了嗎?”我問。
林語微過了好一會兒纔回答:“嗯……你先去302包間,我馬上到。”說完這些之後她就馬上收了線。
我握着手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之前看她那麼急切,結果到了現在,倒還需要我等了。
不過我也不在乎多等個幾分鐘,進去找到她所說的包間之後,我便坐在椅子上安心等着。
又過了十幾分鐘的樣子,房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了,我以爲是林語微,結果來的居然是顧衍希。
他穿着黑色的風衣,襯得身形格外的頎長,只是領口和頭髮都稍稍有些亂,還真不像他平日裡一絲不苟的風格。
“你怎麼來了?”我見到他立馬站起身,滿心疑惑。
顧衍希盯着我瞧了一會兒,眸光略微有些沉,只不過他什麼都沒說,上來就抓住我的胳膊往外走,另一隻手還不忘拿着我的包。
我當然不會就這麼聽話地跟他走,雙手禁不住掙扎起來。
“聽話!”顧衍希回頭對我不耐地低吼了句。
看模樣他像是在生氣,但是現在最應該生氣的人是我吧,他是我的誰,憑什麼讓我乖乖聽他的話。
只是我再怎麼掙扎也掙脫不了他的桎梏,只能被他半拖半拉地離開了飯莊。
被他塞進後車座的時候,我看到了駕駛座上的張放。
後者看到我有些尷尬地輕咳了聲,然後低聲叫了句:“大小姐。”
還沒等我回過神,顧衍希已經從另一邊坐了進來,神情冷凝地對張放道:“開車。”
“不許開車!”我也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內心的怒氣也到達了頂峰。
只是張放畢竟是顧衍希的助理,他聽從的當然也是自己老闆的命令,很快車子就發動起來,繼而慢慢匯入車流。
有一瞬間我真的想打開車門跳下去,只是冷靜過後,我知道那樣做傷害到的只會是自己。
顧衍希還不配讓我用傷害自己的代價去逃避他。
我環抱着胳膊,讓心情慢慢平復了些許之後,我才壓着火氣開口道:“你這麼做到底什麼意思?”
“爲什麼要見林語微?”他沒回答我的話,反而是聲音沉肅地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
我聞言嗤笑一聲:“我要見誰跟你有關係嗎?啊,倒也對,林語微是你的妻子,你關心她也是應該的,不過把我牽扯進來,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適?”
顧衍希聽完臉色更沉了,他轉頭看向窗外,似乎也在壓制着自己的怒氣。
我見狀不由得又有些快意,或許這就是我們兩個現在相處的正常狀態,互相嘲諷,彼此憎恨。
只不過我已經對他避之不及了,是他三番兩次地來招惹。
幾年前他不是很決絕地把我踢出顧家嗎,那這時候用一副假惺惺的模樣來接近,又是什麼目的?
我發覺此時的自己不僅生氣,更有些悲哀。
顧衍希算作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我對他也是如此,可作爲彼此唯一的我們,相見只恨不得撕扯傷害。
我按住自己有些發抖的手,跟他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要忍耐。
過了許久,打破這車內可怕靜默的是張放的一句:“顧總,林小姐電話打過來了。”
顧衍希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我以爲他會讓張放接起或者掛掉,誰知道他只開口說道:“找個地方停車。”
張放開到路邊停了下來,然後我聽到顧衍希又說了句:“下車。”
需要下車的人自然是我了,而我這時候也沒了方纔的急躁和怒氣,整個人驀地平靜下來。
因爲我發現,在這一個空間內,有人遠比我更急怒,更糾結。
“以後離林語微遠點。”車子開走之前,顧衍希只冷硬地留下這樣一句話。
等到灰色的車體重新匯入車流消失不見之後,我才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下車的這個地方已經有些遠離市中心了,這個方向駛去的地方我也知道,是顧家在郊區的別墅,當初每逢假期,父親都會帶我到那裡去玩,顧衍希也特別喜歡那。
如果不是被那通電話打斷的話,我想他今晚應該會把我帶到那去。
真是個又冷傲,又捉摸不透的男人。
站在寒風中艱難地打車時,我心裡一個勁兒地埋怨着。
對於這個開始的不算愉快,結束時更不快的小插曲,我沒跟任何人說過。
在我的心底,雖然對顧衍希有諸多不滿和怨懟,卻也始終不想讓別人也對他生出同樣的情緒。
原本就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就算不能解決,也好過再把別人牽扯進來。
至於林語微……
到了林氏的創立紀念日這天,我重新見到她的時候,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那晚發生的事,打招呼時也是若無其事的模樣,好似一切的發生只是我的一場夢。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跟一衆名媛聊得歡快,倒也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在這愣着幹什麼呢?”就在我稍稍出神的時候,有人在我耳邊說了句。
我聞聲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也着實受到了些驚嚇。
陸行熠手裡拿着一杯酒,笑眯眯地看着我。
今天的他穿着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裡面是簡單的白襯衫,看上去既英俊又幹淨,特別是周圍的燈光撒照下來,更襯得人清爽無比。
只是他臉上的笑意還是那般讓人生厭。
“我大哥在那邊呢,你不去陪陪他?”他用手指了指一個角落。
我當然知道行洲在哪裡,方纔要不是看到林語微在這,想問問她那天晚上的情況,我纔不會離開行洲一步。
這麼想着,我瞪了陸行熠一眼,接着就想向行洲走去。
陸行熠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這樣的場合竟然還跟開玩笑似的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先是一怔,反應過來之後立馬甩開他的手。
“你是不是瘋了!”我想狠狠罵他一頓,但是這麼多雙眼睛面前,我就算是再生氣也只能壓低聲音吼了一句。
陸行熠則是無所謂地搖了搖杯中的酒,還悠閒地抿了一小口,輕笑道:“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我只是想跟你說一句,你今天很漂亮,真的。”
我抿抿嘴脣,忍住想湊他一頓的衝動,轉身繼續向前走去。
這回陸行熠倒是沒有其他動作,我也算是鬆了口氣。
回到行洲身邊之後,我先是向四周望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到這,纔在行洲身邊坐下。
今晚穿的淡藍色晚禮服稍稍有些長,我坐的時候也特別小心。
行洲從來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安靜地坐在這邊,此刻也是目光柔和地看向我,嘴邊還帶着淡淡的笑意。
我也對他甜甜地笑了一下,還伸手幫他整了整領口。
今晚他也穿着黑色的西裝,裡面是我給他搭的一件淺藍色襯衫,正好跟我的禮服相配,看着別提有多舒心了。
而且他本身的氣質就分外矜貴,就算是波瀾不驚地坐着,也自帶風華。
其實方纔進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在看行洲,我都知道。
那些目光當中有好奇,有遺憾,也有嘲諷,有幸災樂禍,我也都知道。
可這些行洲都能風輕雲淡地面對,我也要學會承受。
因爲等將來行洲拿回他原本擁有的一切時,這些仍需面對,如此看來,現在不過是時間稍稍提前了一些而已。
“現在覺得還好嗎?累不累?”我幫他把膝上的毛毯蓋好。
“不累。”行洲微啞着聲音答了句。
我聞言衝他笑了一下,覺得現在有他在這裡真好。
今天全市很多大人物都來了,所以與其說這是一個紀念酒會,倒不如比作一個上流見面會。
到場的人都在爲了這樣那樣的目的結交着新的夥伴,連公公婆婆也不例外。
男人們大多都在商談着正事,名媛貴婦們聚集在一起也有自己的圈子和話題。
這樣看起來,我跟行洲倒真像是遊離在外圍的存在。
有侍者經過的時候我拿了兩杯香檳,一杯握在手裡,一杯遞給行洲。
等他拿穩之後,我捏着杯腳輕輕給他碰了一下。
“節日快樂,老公。”
行洲聞言有些不解地看向我,照他看來,林氏的創立紀念日應該算不上我們之間的節日。
我眯着眼睛笑了笑,也不賣關子,直接解答他的疑惑:“還有三天就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了,提前慶祝一下。”
行洲這才也提了提脣角,拿着杯子也跟我的碰了一下。
“節日快樂,老婆。”
……
等到晚宴正式開始之前,行洲突然跟我說他有些累了。
我知道他的身體一直不算太好,這樣的場合又無聊,心疼之下,我便推着他來到了會場之後的休息室。
休息室是專門留出來給客人休息的,這個時候也沒人在,幫行洲安頓好之後,我蹲下身,握着他的手輕聲道:“那你在這休息一會兒,等儀式結束了我馬上過來接你。”
行洲輕撫了撫我的發,眉眼稍有疲憊地應了聲。
回到會場的時候,主持人剛好宣佈開始。
我來到公公婆婆所在的地方,發現只有陸行熠的身邊還空了個位子。
沒猶豫幾秒鐘我就快步走過去坐下,到了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上身邊坐的人是誰了,反正就是十幾分鐘的事。
剛一落座,我就聽到陸行熠在旁邊低笑了聲。
不過我真的是懶得理他,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此時林氏的董事長林遠國上臺致辭,滿場就只響起他渾厚高亮的聲音。
期間大家不停地鼓掌,我也跟着一塊,只是總是有些心不在焉。
行洲還一個人在休息室那,我總放不下。
“領導講話什麼的太無聊了,是不是?”陸行熠這廝趁着空子又過來跟我搭話,這回我轉頭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讓他消停點。
結果非但沒起到威懾的作用,反而是讓他笑得更歡快。
好容易林遠國的話講完,林淮山也跟着上臺了。
林淮山雖說是林遠國的二兒子,但是聽說林氏的大公子一直在國外,鮮少回國,那真正意義上的林氏太子爺就是林淮山無疑了。
我知道由此產生無謂的聯想是我太敏感,可那層層涌來的思緒,還是讓我的心沉了沉。
林淮山的講話倒是簡短,不一會兒就在掌聲中下臺。
我無意地掃過一眼前面的位置,發現林語微並沒有坐在那,明明方纔還見着她的人來着,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還是這麼重要的時刻,她會去哪?
在我意識到自己對林語微已經產生不自覺的關注之前,我已經強迫自己收回目光,也停止去猜測什麼。
陸行熠當然不會放過我的失神,這時候又湊過來跟我似是神秘地說了句:“知道顧衍希爲什麼沒有出席這場酒會嗎?”
雖然我很像酷酷地回一句不想知道,可好奇心終究是戰勝了其他,頓了頓,我也壓低聲音反問了句:“爲什麼?”
陸行熠呵呵笑了聲,故弄玄虛了一會兒,不過終究還是在我涼涼的眼神下坦白:“聽說跟林家大小姐鬧掰了。你說新婚才幾天的夫婦,一下子就弄得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是不是太奇怪,太匪夷所思了?”
是啊,是很奇怪,也很不符合常理。
在外人看來確實是如此。
可是知道內情的我,卻沒有那麼多驚訝。
而我也又想起幾天前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能讓顧衍希跟林語微終究撕破了表面的和氣,就像是陸行熠說的,已經成了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不然的話,今天這樣的場合,顧衍希無論如何也是要參與的。
當然,這樣的疑問只有當事人才能解答了,而答案我應該也永遠沒辦法知道了。
所有的儀式結束之後,我便想直接去休息室找行洲。
陸行熠卻還是絆着我,跟我東扯一堆西扯一堆的,就是不讓我走。
我開始的時候還勉強耐心着跟他說,到了最後乾脆就拉下臉來,明確讓他知道我很不快。
陸行熠向來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主兒,今天卻不知道怎麼了,眼睛像是被故意糊起來了一樣,愣是看不到我的模樣,還在滔滔不絕地說着。
我實在受不了了,乾脆不再管他轉身就走。
期間遇上了幾個認識的富家千金,我淺笑着應酬了幾句,等再回頭的時候,發現陸行熠也被人攔住,熱情地在說些什麼。
這樣終於是清靜了,我稍稍鬆了一口氣,提起裙襬就向後面的休息室走去。
在我慢慢遠離熱鬧的人羣中心,慢慢走向逐漸變暗的道路時,我還滿心歡喜。
而到了後來的某一天,我再想起今天的場景,便不由地猜想,這一天我所看到的所有,所經歷的所有,是不是別人早有預料。
就像是陸行熠設法拖住我,還有忘了是誰偶然提醒過我的一字半句。
我毫無預料,又毫無防備地來到休息室前,想要推門走進去,告訴行洲很快我們就可以回家了,還想問問他之後我們的結婚紀念日要怎麼過,卻在靠近的時候猛地停住了腳步。
休息室的門虛掩着,裡面明黃的燈光透出來,撒照在鋪着地毯的走廊上。
我記得很清楚,自己走的時候門關的很好,那這個時候已經被打開的門,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的手放在門把上,沒動,然後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向裡望去。
然後我看到了什麼呢?
這一幕的場景,在未來的很長時間裡,都成爲我一幕抹不去的噩夢。
我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像是驟停了幾秒鐘,又猛烈地跳動,像是要跳出嗓子。
其實裡面只不過是一對淺淺擁抱的身影。
小巧瘦弱的女人依託在男人寬闊的懷抱裡,兩個人依偎在一塊,比世上大多數人都要般配,都要契合。
女人穿着粉色的長裙,棕色的長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
男人是黑色的西裝,袖口露出的是淺藍色的襯衫。
那條襯衫,還是我早上挑了好久才選定的。
我還記得當時幫他換上時,還跟他得意地說了句,今天我們是穿了情侶裝呢,特別般配。
是啊,般配,只不過是跟另外一個女人。
他高大的身影足以將懷中的女人完全擁住,孤零零存在於旁邊的輪椅上搭着一條米色的薄毯,是我到國外出差花了好長時間買到的。
給他用的東西,我總是習慣花費幾倍甚至十幾倍的時間精力去準備。
可到頭來得到的卻是什麼呢?
我的手慢慢地從門把上滑下,然後轉過身,緩緩地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裙襬很長,好幾次我都踩到了邊角,卻已經顧不上再去處理。
我的世界已然崩塌至此,這點小事又算得上什麼。
快要到會場的時候,我開始笑,笑得比來時更加燦爛。
或許一個人絕望到極點就不會想哭了吧,而且這個時候我也不能哭,我還要扮演好陸家兒媳婦的角色,還要繼續替自己的丈夫僞裝下去。
出車禍雙腿截癱,商界驟然隕落的新星,陸家失勢的大公子。
這樣的謊言,我深陷的這場謊言,我還要好好表演,不讓別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