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雨陌醒來時天已大亮,睜開眼睛就覺得窗外射進的陽光分外刺眼,頭很痛,口乾舌燥。她一眼看到牀頭矮几上放着一杯茶,撲過去拿起來就喝。喝得太快,幾乎嗆到,舌尖嚐到苦澀的滋味,隱隱覺得噁心欲吐。
用手撫住胸口,慢慢調息,讓自己的神智變得清醒些。昨晚似乎喝了不少酒,女兒紅的香味還縈繞在鼻端,是不是醉了?還好沒吐……腦子裡隱約的印象像一團霧,霧中有一雙明亮的眼亮……
她騰地跳起來,四下張望。房門關得好好的,窗子也關着,但沒插上。她披衣下牀,奔到窗前,伸手推窗。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她大口呼吸,感覺肺裡舒適了許多。
後院是廚房、馬廄,現在已經熱鬧起來。遠處的河流、街巷、樓臺、店鋪沐浴着陽光,一切都在清晨裡醒來,帶着生機勃勃的色彩,京都的繁華在井然有序的節奏裡漸漸展開畫卷 。
昨夜湖邊那團篝火、那個既真實又縹緲的少年、那縷幽咽悲涼的簫聲,如同一個夢,醒來就消失不見了。
夜,那雙殘留在我腦海裡的眼睛是你的麼?昨晚你來過,在我酒醉之後?不,不,怎麼會,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肯問,完全把我當作路人,你怎會特意來找我?是我喝多後產生了幻覺吧?
我真傻,喝得糊里糊塗,自己關上門,自己倒了茶,還自己上牀睡覺,這些都統統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編織的那個幻象……
她搖搖頭,努力擺脫腦子裡那種暈眩的感覺,慢慢梳洗好,換上男裝。踩着樓梯下來的時候,她感覺腳下仍在飄浮。心中暗道,宿醉的滋味真不好受,難怪爹孃和哥哥都不准我飲酒,說酒能傷身。
南宮雨陌,你什麼時候開始效仿小女兒的行爲了?你可不是傷春悲秋的閨閣女子,你是南宮家的小姐,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啊!
“小公子,昨晚休息得好麼?”羅掌櫃親切的笑臉迎上來,可看清南宮雨陌的臉色,他立刻笑不出來了,“你看起來很憔悴,是這裡住着不習慣,沒睡好?”
南宮雨陌苦笑,羅叔,要怎麼告訴你,我對一個才見過兩面的男子念念不忘,爲了他的冷淡疏離,竟至獨自借酒澆愁?南宮雨陌,你真是丟臉。
“可能獨自來京城,有點興奮,昨晚到下半夜才睡着。”她輕鬆地道,“反正這兩天沒事,我困了倒頭就睡,睡醒就出去閒逛,自由自在的,你不必擔心我。”說罷燦然一笑,向羅掌櫃揮揮手,“聽說京城的天外香包子很出名,我現在就出去買幾個嚐嚐。”
就在這時,一位身穿紫衣的中年男子揹負雙手,施施然從門外走進來,明明這裡是客棧,可看他的樣子好像在郊外踏青。修眉斜挑、鳳眸微張,渾身透出一股慵懶、散漫的氣息。
羅掌櫃又驚又喜地迎上去:“王……”來人掃他一眼,示意他噤聲,羅掌櫃忙壓低聲音道:“王爺今日怎會大駕光臨?”
南宮雨陌一愣,王爺?她上下打量來人,看他這樣子,難道是傳聞中的逸王蕭沉璧?世人皆道逸王蕭沉璧生性懶散,不喜朝廷規制束縛,所以就當了個安享太平的逍遙王爺,不上朝、不參政,當今天子也不管他。
反而是那個從民間找回來的堂侄蕭暮寒,因爲文武全才、忠肝義膽,極得皇帝賞識,倚爲左右手。
因爲蕭暮寒的關係,南宮雨陌對蕭沉璧頗有好感,禮貌地向他微微一笑。
羅掌櫃趕緊爲雙方介紹:“這位是我們南宮家主的千金南宮雨陌,這位是……”他向兩邊看看,見無人注意,才繼續道,“是當今天子的二弟,逸王千歲。”
蕭沉璧看南宮雨陌一眼,脣邊劃過一縷若有所思的笑容:“南宮雨陌,南宮俊的妹妹?”
“是,王爺。”
“我聽寒兒提過南宮俊,他認識你家哥哥時,你還是個黃毛丫頭。要是寒兒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肯定要眼前一亮了。”
“王爺怎麼會認識羅掌櫃?”南宮雨陌好奇地問道。
蕭沉璧笑道:“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平生最大的愛好是什麼?是吃喝玩樂。所以,滿京城的酒樓、店鋪,凡是能玩的地方,我都混得很熟。你們南宮世家在京城的客棧、酒樓都很出名,我不僅認識羅掌櫃,還認識你們玉京樓的白掌櫃。”
羅掌櫃也忍不住笑了:“王爺平易近人,草民纔有機會一睹尊顏。”頓一頓道,“王爺此來怕是有事?我們不妨到裡間去談,這裡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蕭沉璧點點頭。羅掌櫃把他與南宮雨陌引進自己住的廂房,請蕭沉璧坐下,恭敬道:“不知王爺有什麼吩咐?”
蕭沉璧道:“也沒什麼大事,我來向你打聽你這兒住着的一位客人。”
“什麼客人?”
“確切地說,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夜,長着一張比女子還要漂亮的臉,卻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南宮雨陌一震。蕭沉璧敏感地擡起眼簾:“南宮姑娘莫非認識這個人?”
南宮雨陌只覺得這一瞬間,蕭沉璧的眼睛亮得照人,完全不像剛纔那種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樣子,反而給人洞察一切的感覺。可是當她再看時,蕭沉璧的眼睛又眯了上去,就像一隻午後陽光裡的貓。
南宮雨陌想,從早上起來到現在,我怎麼一直神思恍惚?可是,他說的是夜,他說夜住在這間客棧裡,難道昨晚……真的是他來過?
羅掌櫃沉吟道:“叫夜的人,長着一張比女子還要漂亮的臉……我沒什麼印象……”
“哦,他戴着斗笠,蒙着黑紗,身上也穿一身黑衣,整個人就像籠在黑暗中一樣。當然,我看到他時他是這副模樣,但在你店裡,他也許換作另外的打扮了。”
羅掌櫃好像想到什麼:“對了,昨天晚上,天璇二號、三號的客人很晚退房,是三個人,其中一個穿一身黑衣,戴一張極薄的銀質面具,我看不見他的臉,只看到這人的目光,冰冷而神秘……”
南宮雨陌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什麼東西狠狠捅了一下,又酸又麻又痛的感覺瞬間擴散出去。夜,他一定是夜,原來他……原來他和我住在同一家客棧,可是他知道我在這裡,立刻就退房了。爲什麼?
難道昨晚的幻覺不是幻覺,是真的?可是,夜,你既然來照顧我,爲什麼轉眼又悄無聲息地離去?你是有意避開我麼?你唯恐與我沾染上什麼關係?
羅掌櫃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繼續道:“王爺,你知道,我這裡是客棧,每天來來往往的江湖中人不計其數,我們都是來者不拒的……”
蕭沉璧擺手,笑吟吟地道:“我只是隨便問問,又沒什麼事。這個人是我和麒麟王偶然遇見的,寒兒對他極有好感,想跟他交朋友。我也覺得這小子不錯,今日正巧路過,順便進來看看。既然他已走了,那就算了。”
南宮雨陌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面色比剛纔更加蒼白。連羅掌櫃也覺察到了,關心地問道:“小公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有沒有生病?怎麼我看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南宮雨陌搖搖頭,脣角浮起一縷淡淡的笑容:“我沒事。”
“南宮姑娘,你是一個人來京城的?”蕭沉璧問道。
“不是,我哥很快就要到京了,他是來拜會麒麟王的,他腿腳不便,我比他先來,在此等他。”
“哦,若是如此,我們很快就可以在麒麟王府再見了。我是寒兒府上的常客,也聽他提過你哥,頗有相交之意。”
“謝謝王爺厚愛,等我哥到了,我們便去府上拜謁。”
“那好,我告辭了。”蕭沉璧起身出來,南宮雨陌卻已沒了上街的興致,轉身上樓,把自己關進房間裡。
蕭沉璧剛到客棧門外,就有一頂轎子迎上來,一名侍衛打扮的男子湊上前,向他低低稟告了幾句什麼。
蕭沉璧臉色大變,呆了一會兒,坐進轎裡,垂下轎簾:“走,我們去醉紅顏。”
等他的轎子離去,有一個灰色人影從牆角走出來,默注蕭沉璧離去的方向,半晌,折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眨眼就消失了蹤影,好像剛纔根本沒有這個人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