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到天亮,南宮雨陌睜開眼睛時,窗外已是陽光明媚。耳邊聽到清脆的鳥鳴聲,讓她有還在做夢的感覺。住在家裡的時候,每天清晨推開窗子,就能看到滿院花草樹木,聞到淡淡的花香,聽到悅耳的鳥鳴。那種簡單的快樂,讓她覺得生命那麼美好。
可是現在醒來,自己身在異鄉,武功盡廢,被軟禁於此,想要逃出去,恐怕比登天還難。一時間心中酸澀如潮,可又很快壓下去。南宮雨陌絕不容許自己軟弱,這軟弱,只能留給一個人……
含笑殷勤爲她梳洗,看着鏡中那張美麗的臉,笑吟吟道:“小姐昨晚睡得很好,奴婢躺在地上,都沒聽到你翻身呢。”
南宮雨陌有些恍惚,秀眉微蹙,喃喃道:“是啊,我竟然睡着了,而且睡得那麼沉。”這個地方,應該是讓自己充滿警惕與戒備的,難道,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子湘改變了印象?
腦子裡剛一轉念,就見子湘出現在門口。腳步還未跨進來,臉上那個大大的笑容就先映入南宮雨陌眼簾。南宮雨陌一怔,這時候的子湘,看起來就像一個毫無心機的大男孩,那張臉就像屋外的陽光那麼燦爛。
這個人,越發讓自己看不透了。
子湘在門口停了一下,認真地看看南宮雨陌的表情,見她臉上並沒有排斥或憎惡之色,他的眼睛越發明亮:“雨陌,我等你用餐呢。”尾音上揚,顯見心情極好。
南宮雨陌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應答,更不知道用何種面目對他。他是她的仇人,她是他的囚犯。他一心想要得到她,把她當作籠子裡的鳥,或者,一個寵物。
江湖兒女恩怨分明,可在子湘面前,她發現她失去了絕對的界限。
“你不用上朝麼?”
子湘被她這個突兀的問題問得一愣,隨即明白了,她想眼不見爲淨。他受挫地皺起眉:“不用!”
“那也沒有公務要處理?”
子湘勾了勾嘴角,那表情看起來不是輕鬆,但像諷刺:“我是個遊手好閒的人,什麼本事也沒有,封了爵位,但無官職。”
南宮雨陌默然,子涵對這位兄弟看似很寵,可是沒有讓他參與朝廷事務,難道並不信任他?或者說,並不信任他的能力?在子湘心目中,這是不是一種冷落和輕視?他的性情會這樣喜怒無常,是不是與此有關?
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好像開始關注起這個人來了,至少想要試圖瞭解他。眼裡掠過一絲困惑的表情,是對自己。
子湘敏感地捕捉到她臉上的變化,眼睛又亮了亮,似乎覺得這是種不小的進步。走進來,到她身邊,眼睛貪婪地在她臉上逡巡,看含笑正給她挽起髮髻,他心血來潮地從梳妝盒裡拿起一枝金釵,想要親手插到南宮雨陌頭上。
南宮雨陌側頭避開,臉色一冷:“請王爺自重!”
子湘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_搐了一下,想要發作,卻終究忍了下來,放軟聲音道:“我不過是想讓你好看些,你氣色不好……好吧,等吃過早飯,我帶你到花園走走,給你摘點鮮花戴上,那樣才配得上你。”
南宮雨陌沒有說話。含笑連忙道:“我們這裡叫閬苑,可是絲毫不遜於天上的神仙府第。小姐你出門就知道了,不僅我們這個園子裡風景優美,你還能站在這兒看到四周的美景。離我們不遠有座山叫幽棲山,又大又深,百姓們都叫它仙山。聽說裡面住着修仙得道的世外高人,還有仙花、仙果呢。”
子湘見南宮雨陌臉上露出一絲神往的樣子,心中一動,許諾道:“雨陌,只要你安心住下來,養好身體,我就帶你四處逛逛。還可以進幽棲山,我們一同去獵奇探險,尋找傳說中的神仙。”
神仙?南宮雨陌不感興趣,可是如果能出府去,到那座幽棲山裡,自己能不能找到逃生的機會?山高林深,隨便躲在哪裡,都能逃過搜捕的眼睛……
想着,她脣邊微露笑容:“好。”
一個淡淡的笑容,一個淡淡的“好”字,卻令子湘整個人都振奮起來。從見面到現在,他還沒有看到過南宮雨陌的笑容,而這個輕輕的好字,就像仙樂一樣動聽。子湘欣然道:“那我們就一言爲定了!”
南宮雨陌看他,眸子清澈如水,靜靜道:“好。”
子湘幾乎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輕輕搖晃:“雨陌,我真高興。走,我們去吃早飯。”他自然地伸手去扶南宮雨陌。
南宮雨陌不着痕跡地退開,輕輕道:“我可以自己走,雖然武功被廢,可我還沒有成爲廢人。”只是那麼平淡的語氣,沒有怨恨或敵意。子湘愣了愣,眼裡閃過一絲歉意:“雨陌,你是未來的襄王妃,你不需要武功,到任何地方都有侍衛保護你。”
南宮雨陌心中暗暗冷笑,可臉上卻沒有露出來,只是默然地往前走。
吃過早飯,子湘果然陪南宮雨陌到花園去散步。含笑小心地扶着南宮雨陌,南宮雨陌感覺自己渾身無力,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那種灰心絕望的感覺再次浮上心來,她幾乎流下眼淚。南宮世家的女兒,現在竟形同廢人了麼?不,她絕不會屈服於命運。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重練武功。南宮雨陌,你不能被命運毀了!
遠處重山疊巘、峰巒起伏、一片蒼茫。南宮雨陌遙望着那座傳說中的幽棲山,心中默默祈禱。幽棲山,如果你裡面真的住着神仙,就助我逃離這裡吧。
花園裡盛開着一叢又一叢鮮花,白色的、粉紫色的、紫色的,花色豔麗,她不覺看得入了迷。想不到在黎國還有這樣美麗的花,不知道它叫什麼?
子湘見她喜歡那種花,隨手摘下一朵,想給她插在頭上,又唯恐她反對,伸手交給含笑:“回去插在花瓶中給小姐看。”
然後對南宮雨陌道:“這花在我們這兒很常見,它叫暮落花。”
“暮落花?”這名字給人一種悲涼的感覺。
“對,因爲它朝生暮落,所以叫暮落花。它還有另外很多名字,叫木瑾、藩籬草或燈盞花等。”
“朝生暮落……這麼美的花,生命原來這麼短暫。”南宮雨陌發出低低的嘆息。
“雖然它朝生暮落,但每一次凋謝都是爲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一個聲音驀然插進來,三人都被嚇了一跳。
“誰?”子湘喝道,“誰敢在這裡偷聽?”
花樹後鑽出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手中握着一把剪子,向子湘躬身道:“王爺,我是府裡的花匠,閬苑所有的花都是我在打理,大家都叫我秋嫂。”
子湘上下打量着她,見她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老婦人,才放鬆表情道:“你懂暮落花?”
“是,我不僅懂暮落花,我還懂這裡所有的花。”她看南宮雨陌一眼,溫和地道,“姑娘不必嘆氣,你看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春去秋來四季輪轉,卻從來沒有間斷或者停止。暮落花也是一樣,今天這批謝了,明天那批開得更加美麗。它的生命力極強,而且鮮豔、燦爛,一開起來就紅紅火火。它一點也不脆弱,相反,它歷盡磨難而矢志彌堅,它是堅強的。”
有一瞬間,南宮雨陌看到她眼裡閃動着智慧的光芒。南宮雨陌心中一動,這個老婦人,平常的外表下藏着的是顆並不平常的心啊。
她真心地露出微笑:“謝謝秋嫂,你說得真好,而且,把這園子打理得很漂亮。”
“姑娘如果喜歡,以後可以常來。我天天在園子裡轉,侍弄這些花草。姑娘想要聽什麼,我就說給姑娘聽。”
“好。”南宮雨陌點頭,“我想聽懂這些花,聽它們說出的語言。”
子湘癡癡看着南宮雨陌臉上綻開的笑容,只覺得那笑容比滿目的鮮花還要動人。心,忽然就溫柔起來。“雨陌,我把這花園送給你,以後,就讓滿園的花爲你一個人綻放,讓你盡情地去聆聽那些花語。”
南宮雨陌心頭一顫,對上子湘的目光,想要說:“我不是這裡人,我遲早都要離去。”可是看到子湘那種充滿期待的目光,她竟說不出口。有時候,也許欺騙或沉默都是不得已的吧?所以她保持沉默。
子湘,不要對我溫柔,不要誘惑我,我的心早就交給了那個站在黑夜中的人。如果你一定要強迫我,我們只能仇上加仇。
他們在園中轉了一圈,回來時秋嫂還在花間除草。南宮雨陌對子湘道:“我想留下來,陪秋嫂坐一會兒。”子湘同意,又叮嚀道:“只是別太累了。”
南宮雨陌坐在一塊石頭上,靜靜地看秋嫂除草,從她細心的動作中感受到她對花的呵護,她驀然感動了。她想,她是在用心與花交流吧?
“姑娘是襄王第一個帶到閬苑來的女人,我在這裡三年了,從來沒有看到他這麼溫柔過。看來,襄王是真的喜歡姑娘。”
“秋嫂很瞭解襄王麼?”南宮雨陌禁不住問。
“可以這麼說吧。”秋嫂停下手中的活,像在回憶什麼,語聲中多了感慨,“那個王宮裡從來沒有太平過,襄王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受盡欺凌。他的大王兄子淹,還有子淹的母親姽王后,兩人聯手,把一個王宮弄得處處愁雲慘霧、人人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