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暮寒與那名侍衛同時吃了一驚。那侍衛顯然沒想到蕭沉璧的反應會這麼大,結結巴巴道:“屬下……屬下見那玉佩是十分罕見的上乘美玉,想來擁有此物之人身份非同尋常,所以……所以纔來稟告王爺……”
“本王是問那玉的長相!”蕭沉璧拔高了聲音。
侍衛委屈地看蕭沉璧一眼,剛纔明明說過了,王爺這是怎麼了?“回王爺,那玉雕琢成蟠龍狀,通體碧綠,只有龍眼珠上一點紅色。”
蕭沉璧怔在那兒,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似乎一頭霧水。驚訝、費解、疑惑,迷茫,種種表情在他臉上交織,前所未有的豐富。呆了半晌,他才用讚賞的口氣對那侍衛道:“提得好,想得周到,不愧是本王調教出來的人。”
那侍衛被他表揚得不好意思,垂了頭,訥訥道:“謝王爺誇獎。”
蕭沉璧擺手命他下去,呆呆看着地面,再度陷入沉思。蕭暮寒忍不住問道:“皇叔可是想到了什麼?或者見過這枚玉佩?”
蕭沉璧猛地擡頭,神智依然遊離的樣子,眼神有些混亂:“聽侍衛的描述……這……這好像是皇兄的玉佩。”
蕭暮寒大吃一驚,腦子裡瞬間閃過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難道這個蒼夜是皇上的私生子?難道因爲恨皇上,所以要顛覆朝廷?猛地打了個寒戰,怎麼可能?蕭暮寒,你想到哪兒去了?皇上從來都是勤政愛民的好皇上,在位十五年,從不曾聽說後宮有什麼爭風吃醋的鬧劇,更沒有荒淫之舉。他怎麼可能會有私生子?蕭暮寒,你真是想象力太豐富了。
“皇兄十八歲生日那天,父皇親手贈他一塊蟠龍玉佩。父皇道那玉佩尊貴無比,有趨邪避兇之效,皇兄一直戴在身上……”蕭沉璧失魂落魄地喃喃,站起身道,“走,我們到牢中看看,我認得這枚玉佩,見一眼就知道了。”
“皇叔,會不會是……?難道……?可是,怎麼可能?”蕭暮寒第一次覺得自己說話像個白癡。
蕭沉璧橫他一眼:“不許胡思亂想!皇上絕不是那種人!”可他的聲音怪怪的,帶着無數不確定,還有隱隱的慌亂。蕭暮寒不禁皺起眉頭,直覺這裡有問題。
蒼夜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鬱離拖到鋪上,也不管他身上血跡斑斑。然後在另一頭躺下,人一放鬆,意識就開始飄移。他摸索着從牀鋪下拿出那枚玉佩,重新掛到脖子裡。手掌觸摸到那種清涼滋潤的感覺,心裡稍稍安定。
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黑暗包圍着他,身體彷彿飄浮在虛空中,無着無落。精神與肉體的感覺,疲憊與疼痛,也在此時變得模糊。他懷疑蕭沉璧剛纔給他服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只是這個人爲什麼這樣對他?一會兒嚴刑拷打,一會兒又給他服藥。真的只是因爲他是重要人犯,他不想讓他輕易死去麼?
蕭沉璧,你多慮了。我的命硬得很,過去那麼恥辱的生活我都可以熬過來,我怎麼會那麼容易死呢?他對自己發出涼涼的笑。
不知道過了多久,依稀又聽到牢門響動的聲音。他想把自己從昏沉的意識中拉出來,可是腦子一片渾沌。
有人走到他身邊,有人在喚他的名字,聽來很遙遠,像是蕭暮寒的聲音。他勉強睜開一絲眼縫,看出去隱隱綽綽。好像是蕭沉璧的臉,面色凝重。然後有一隻手觸摸到他頸部,他像觸電一般睜大眼睛。
“你幹什麼?!”
蕭沉璧迅速點了他的穴道,他再也動彈不得,可是意識在掙扎,腦子清醒了許多,嘶聲吼道:“蕭沉璧,你要幹什麼?”聲帶像被撕裂了一般,氣血上涌,喉嚨口又泛起血腥味。
蕭沉璧不語,從他頸中摘下那枚玉佩,等看清它的樣子,他勃然變色。猛地垂下手,將玉佩緊緊握在手中,指尖在顫抖,臉上的肌肉也在抽_搐。他迅速側轉身,沒有讓蒼夜看清他的表情,可蕭暮寒看得清清楚楚。他一下子肯定,這枚玉佩是皇上之物!
蕭沉璧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心神,慢慢轉過頭,看着蒼夜。
“你現在是清醒的?”語聲平靜,彷彿剛纔根本沒有失態。
“還沒有混亂,你到底想幹什麼?”蒼夜也已平靜下來,一雙冷洌的眸子緊緊盯在蕭沉璧臉上,眼神比剛纔清澈得多。
“這枚玉佩看來不尋常,你不是普通人,你出身非富即貴。”
“我說過我是孤兒,從小無父無母。”
“這玉佩是你隨身之物?”
“我也不知道它是哪來的,也許小時候當乞丐撿的,也許是偷的,我不記得了。”蒼夜淡淡地笑,無所謂的樣子。
蕭沉璧不再說話,手一揮,指尖拂過蒼夜的睡穴:“看來你的意志夠堅強,我還是助你好好睡一覺吧,這玉佩我拿去有用。”
蒼夜嘴脣動了動,未及發出聲音,人已昏睡過去。
“皇叔?”蕭暮寒用探詢的口氣道,“皇叔此刻想進宮麼?”
蕭沉璧看他一眼,似讚許又似無奈:“什麼事都瞞不過你。對,我要立刻進宮。你還是回府養傷吧,有事我會通知你。”語聲低澀,眼裡漫過滄桑。
蕭暮寒第一次見到蕭沉璧這種樣子,心情變得有些沉重,點點頭道:“有什麼事用到寒兒,請皇叔只管吩咐。”
皇宮,九皇帝闕,聖德殿,鳳宣帝蕭重彥正在伏案批閱奏摺。他今年四十五歲,十五年前登上帝位。剛毅果斷、雷厲風行、英明神武,大鳳朝在他手裡蒸蒸日上,朝野一片祥和之氣。
雖是堂侄,但蕭暮寒的臉部輪廓與蕭重彥頗爲相像,相似的五官,湊到一起卻又是完全不同的風格。蕭重彥的五官更顯深刻,眼角眉梢的線條顯得冷峻而威嚴。只有脣型豐厚圓潤,可以想象他笑起來時必有春風解凍的效果。
蕭沉璧幾乎是挾着一股冷風衝了進來,蕭重彥第一次見兄弟這樣失態,不禁皺眉:“沉璧,你怎麼回事?”
“臣弟有通報的!”蕭沉璧將那枚玉佩牢牢攥在手中,捏得掌心都出了汗,沒有去看自己的兄長,聲音有些生硬。
“朕不是說這個。”蕭重彥納悶而生氣,“朕是說你橫衝直撞,哪有平日的樣子?”
蕭沉璧撲通跪下:“臣弟知錯。”
蕭重彥仔細盯着他:“是不是兇殺案問不出頭緒,所以你心情不好?”自己的兄弟向來是一副懶散的、滿不在乎的樣子,現在這種沒頭沒腦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這說話的口氣,怎麼好像帶着負氣的味道?
蕭沉璧擡起頭來:“不是。”
“起來吧!”蕭重彥不悅地擺手,“有話好好說。”
蕭沉璧站起來,向前伸出手掌:“皇兄,這可是你的玉佩?”
蕭重彥一怔,臉上突然變色,好像控制不住想站起來,但死死忍住了。盯着蕭沉璧手中的玉佩:“你……從哪裡得到它?”驚疑不定,卻強裝鎮靜。
“皇兄先說它是不是你的?”蕭沉璧的語氣中已帶着質問的味道,蕭重彥勃然大怒,厲聲斥道:“你這是什麼態度?你今日進宮來發什麼瘋?是在審問朕麼?”
蕭沉璧猛地擡頭,冷笑道:“皇兄慌什麼?不過是一枚玉佩,丟了就是丟了,失竊就是失竊,皇兄據實說便是了,這麼急幹什麼?”
蕭重彥氣得臉色鐵青,指着蕭沉璧道:“你可是昏聵了,分不清這是哪裡,你在跟誰說話?”
蕭沉璧怔了怔,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對,氣息有些收斂,放低聲音道:“這是皇兄的玉佩,對不對?請皇兄告訴臣弟這玉佩的去向,這件事至關重要。”
蕭重彥眸子中有複雜的光芒一閃而過,他慢慢拿起桌上的茶杯,淺淺抿一口,平心靜氣道:“這玉佩早就丟了,你從哪裡找到的?”
“丟了?”蕭沉璧疑惑地問道,“這麼重要的東西,皇兄怎麼不小心丟了?丟在哪裡?什麼時候丟的?”
蕭重彥再也沉不住氣,猛地把茶杯往桌上一頓,怒聲道:“不過是個小小的佩飾,朕需要向你彙報麼?”
“皇兄,不過是個小小的佩飾,你那麼激動做什麼?”蕭沉璧直直地看着他。
“沉璧!”蕭重彥沉聲喝道,“你究竟從哪裡得到它?”
“回皇兄,臣弟從那名叫蒼夜的囚犯身上得到它!”
桌上的茶杯被蕭重彥碰到,茶水濺了出來。
蕭沉璧目光一沉,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慢慢將玉佩放到蕭重彥身旁的茶几上,緩緩道:“臣弟無意冒犯皇兄,可這玉佩在那麼重要的人犯身上,而且,那人犯——他長得很像一個人,讓臣弟忍不住胡思亂想……”
蕭重彥好像被刺到一般,身軀一震,目光投向蕭沉璧,犀利得猶如刀鋒。可只是瞬間,鋒芒斂去,又恢復幽深如潭:“他……像誰?”
“孟無憂。”蕭沉璧慢慢吐出三個字,“這個名字,皇兄該不會已經忘記了吧?”